书城文化惧感、旅游与文化再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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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山江苗族的日常生活世界(4)

自从旅游活动进入后,山江苗族开始关注国家体系里的节假日,如五一、十一和星期六、星期天。阴历逢三、逢八这两个赶集日若同时碰上是一些节假日,从事民族商品生意的人就会多准备点货物,因为这一天肯定会有很多的游客买主。但是在深层的时间机制上和重大的事情上,山江苗族依然按照农历,看节气择日子。

山江苗族有着地域性的生活周期和时间感觉:山江周边的苗寨,每隔五天轮流赶集。阴历逢三、逢八山江赶场;逢四、逢九是千工坪的赶场日;逢五、逢十是麻冲赶场;逢一、逢六是腊尔山赶场;逢二、逢七是禾库赶场。

这几个地方,也是山江苗族文化保护区所划定的几个核心乡镇。记得许多访谈人跟我约时间或者叙述时间的时候,总是说“上一次到山江赶场的那一天”或者“下一回到千工坪赶集的那一天吧”。(摘自田野日记,4月20日)对于作为农民的大多数山江苗族人来说,生活依旧有着基本的季节感,农闲和农忙依旧交替。小镇旁边的村寨,虽然农闲现在已经大大淡化了,农民的生计出现了多元化的倾向,对农业生计的依赖降低,年轻人外出打工,农忙时也并不回家,但人们仍然不同程度地按照季节变换和农业活动的周期来安排生计和生活。

虽也忙于为生计奔走,山江苗族人的生活节奏却依然从容与舒缓,心境也很悠然。山江人每回看到我脚步匆匆地来来去去,总是善意地提醒我:“别那么急啊,又不是要赶着去救火!”因此,除了农忙时节或赶急事的时候,人们的脚步略为快一些以外,其余时间都是慢悠悠的。

山江苗族人的作息时间基本一致:六点多到七点起床,忙完地里的活在九十点左右吃早餐,中午不午休也不吃中餐,傍晚六七点左右吃晚餐,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宣告一天结束,大人小孩洗脸和手脚后上床睡觉。这个钟点表是我根据他们的实际情况排出来的。事实上人们计时有一套自己的方法:有太阳的日子,根据太阳运行(太阳在房屋里投下的影子长度和方位)和天黑天亮的程度来计时;阴天和下雨天一般就凭身体的感觉和生物钟来判断时间:肚子饿了,就表示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人困了,就是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此外,公鸡是每个村庄甚至于每个家庭都养着的报时器。一般来说,公鸡会在凌晨四五点左右开始打鸣,鸡叫三遍,人们就该起床了。黄昏时鸡会主动走回鸡笼里,这时候人们推断时候不早,得马上准备做晚餐了。因此,一个村庄里若有乱打鸣的公鸡扰乱人们的生活,人们会认为它是不吉之物,会把它杀掉。而今,山江苗族有些人家的墙壁上挂着石英钟,这些钟表有的依然在走,但是钟点时间并不准确。有的则已经因为没有及时更换电池而成了一个摆设。一户家中若有正在上学、中午又需要回来吃中餐的孩子,钟表就成为这家的必需品。

山江苗族特别讲究风水地理和择日,出门、盖房子上梁、结婚等,人们都要选择一个特定的时刻。人们认为,一天中的时辰都有“阴气”和“阳气”的力量对比,此强彼弱,此消彼长。何为“吉时”,何为“凶时”,要根据某个具体对象的生辰八字和所要做的具体事项而有不同,人们往往要结合当事人的生辰八字(在婚礼中还需注重男女双方主要家庭成员的生辰八字)和所议事项来给出一个合适的时间。在从事与人生活有关的物品的生产活动时,人们会有意识地选择他们所认为的“阳气旺”的时候去做。比如说,懂行规的染布匠在染布、晾布和卖布时有自己的分寸:一些布被区分为阴布,适用于死人穿了去阴间,一些布则被区分为阳布,用于正常人的穿着。这些区分,来自于染匠对时间的使用。在大晴天等“阳气旺”的时间和在晚上或者阴天等“阴气旺”时染的布与生、死对应。

通过对时间赋予不同的属性和价值,形成了一些使人安心的禁忌和规矩,人们的生活产生了节奏和意义。出于一种基本心理:为了事情顺利或者获得某些利益,山江苗族总是力图顺应天时、地利,避免相冲相克,从而尽可能确保事情顺利。

四、山江苗族的民族节庆体系民族情感的维系离不开集会和仪式。山江苗族和周边其他凤凰苗族的联系与认同,除了赶集日的交往和内部通婚外,还依靠一个共同的民族节庆体系来不断重塑和加强。人们聚在一起使用民族语言,说苗语,用苗语对歌,在相互认可中塑造着内部的凝聚力和民族认同。“三月三”、“四月八”“六月六”、“赶秋”就是这么一些共同的节日。

“三月三”歌节过去都由凤凰苗族内部自发举行,现在则由民委或者旅游开发商来主持。如果山江决定举行“三月三”歌节,那么凤凰县内其他的苗族乡寨如禾库、木里、麻冲、板畔、腊尔山、勾良等地的苗族都会派狮子队、歌手和花鼓队来参加。苗族人穿着节日盛装,成群结队唱歌、对歌、听歌、跳舞、教舞、学舞,尽情欢乐,日落方休。“对歌”是这个节日的重头戏,青年男女打成堆唱情歌,老年人坐一处唱历史故事歌,中年人聚一起唱盘歌。这些对歌比赛,有一定的竞技性,唱赢了的可以得到由热心人派款预先打制好的一枚银牌。

“四月八”是山江苗族看重的传统节日。正如我在前文所叙述过的,这个节日的渊源来自于对苗族与官府的一段斗争的记叙和对民族英雄亚宜的祭奠。我在山江苗寨调查期间,就亲历了一场四月八的节庆活动。

农历四月八日这天,山江苗族人一如平常赶集一样,在中午十点至十二点左右陆续来到了位于山江镇的凤凰县民族第二中学的操场举行节庆活动。苗族男女在跳花坪上相聚一起打花鼓、唱苗歌、跳苗舞,歌声不断,鼓声不停。其中,民众活动的自发性和旅游安排发生了一定的冲突。随着表演的进行,这些活动往往会自发生成好几个中心点,试图对它进行规划往往并不成功。主办方(凤凰驻广州办事处和山江博物馆)早已售票给远道慕名而来观赏节日的游客,并划定了一个中心场地,在周边摆上长条椅供游客就座观赏苗族的节日活动。但随着活动中心点的自发扩散,划定的中心场地出现了被当地人群簇拥的好几个中心,买票的游客非常有意见,主办方只得重新给他们在风情园里另外安排了一场舞台表演。那天十分热闹,周边县市和凤凰县内的苗族很多人都聚到这里来:年轻人来赶“边边场”,对唱情歌求佳偶;中年人和老年人则碰在一起畅谈古今;外地更年轻的苗族学生也有不少参与其中,还多少带有重新寻找自己民族特点、补上自我认知这一课的意思。

“六月六”也是山江苗族的传统节日,据说最初这个节日是苗族人民为了纪念六个男女祖先繁衍后代而进行的祭祖活动,后来慢慢演变成娱乐性的歌会。每到这一天,苗族人民成群结队地来赶场。这一天人们吃得讲究,饭后还要翻晒衣物。

赶秋是山江苗族,也是湘西苗族的大型喜庆节日之一。“立秋”这天,苗族人民都会身穿节日盛装,成群结队,兴高采烈地从四面八方涌向赶秋场,参加或观看各种文娱活动。各地都有比较大的传统秋场,在四周宽阔的秋场中心人们设有木制八人秋千架。人们坐秋千,唱苗歌,你唱我答,此起彼伏。

赶秋节里使用的“八人秋千”有一个由来。访谈人贵伯告诉我:传说很久以前,我们苗寨有个深受大家喜爱的青年巴贵惹,人正直又有本事。四邻八寨的姑娘都很喜欢他,很多人都托人来说亲,但是他都没有答应。有一天,巴贵惹外出打猎,看见一只山鹰从空中掠过,他便挥手拉弓,一箭就射中了那只山鹰。他跑去拣山鹰时,发现与山鹰同时坠下的还有一只绣花鞋。巴贵惹一看见这只漂亮的绣花鞋就喜欢上了它的主人:该是怎样美丽的一个苗家姑娘才绣得出这么精巧细致的鞋子啊!巴贵惹决定娶这位姑娘为妻。但是这个姑娘到底居住在哪里呢?为了找到这只绣制精巧的花鞋的主人,巴贵惹在大家的帮助下,设计制造出了一种可以同时坐八个人的风车形秋千,取名叫“八人秋”。立秋这天,他邀约周边苗寨的男女前来打秋千取乐,最终找到了那只花鞋的美丽非凡的主人七娘,他俩于是通过坐秋千,对唱苗歌建立了感情,后来结成了夫妻,生活十分美满。从那以后,我们这里苗族人就开始制作“八人秋千”了。

我们发现,在这些节日体系里,苗歌、鼓舞都是山江苗家人最为看重的文化生活事项。

苗歌是人们交流情感的重要手段:通过对歌来讲古、恋爱、叙旧等等。在苗语东部方言中,苗歌统称为“莎”,唱苗歌叫“歌莎”。就内容来说,可分为“诉史歌”、“结义歌”、“祝酒歌”、“迎客歌”、“迁徙歌”等等;就其调门来说,可分为山江腔(苗语称“莎普嘎”或“叭固腔”)、雅酉腔(苗语称“莎怪扎”)、大河腔(“莎弥木”)、吕洞腔(“莎咔”)和贵州腔(“莎贵九”)%等若干种。苗歌每组歌的开头都有个引子,苗语称为“起莎”,它起着入调的作用,与苗歌的思想内容没有直接关系,但对苗歌的结构起着辅助作用。“起莎”的格式和音调按各种腔调而定。如山江腔的“起莎”就是“哼嗯……莎报满道……(接歌的主题或主要韵脚)”。

鼓舞的有关情况我将在后文记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