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啥文化,她跟二叔的观点一样,对江八路打鬼子的事儿她不想多问,她只知道有钱就能养家糊口,能盖房子,能给一家老小添置新衣裳。她在院里断断续续听二叔和父亲在屋里嘀咕了好大一会儿了,二叔愿意做这笔买卖,而父亲却死活不吐口。她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于是就进了屋,自作主张跟江排长说:“江八路,俺跟他过了快半辈子了,俺没替他爹做过任何主,今儿俺做主,这买卖俺干定了。”
父亲没想到母亲这个妇道人家今天竟然当着外人面前当了他的家,这让他心里大为不悦。然而,父亲毕竟有点儿涵养,他不愿意当着江排长的面撅了母亲的面子,所以就不高兴地白了母亲一眼,那意思,多嘴!
母亲并没有被父亲的不乐意撵出屋子,她和二叔以及江八路都眼巴巴地等他说话。约莫半袋烟的功夫,父亲才说:“小麦收割还的好几天,恐怕乡亲们手里没那么多粮食。”
“这怕啥?“二叔抢过话茬说:“大哥,你担心的太多了,谁家还没去年剩的麦子,跟日本人说没粮食,跟江八路还能说假话?再说乡亲们一听说八路军买粮食还给大洋,谁不抢着卖?”
在二叔的极力鼓动下,父亲终于也经受不住大洋的诱惑,同意了。乡亲们听说有人来村收粮,还给大洋,纷纷扛着麦子来找父亲要卖粮。
一时间,村里忙乎起来。最先来卖粮的是老寇,他为了弥补自己的卖粮过错就先卖了几袋子麦子。另外几户一看老寇卖粮得了白花花的大洋也扛着粮袋子来了。卖粮的乡亲拿到了大洋,有的怕有假,就拿起一块儿用嘴一吹放在耳朵上听响声,直到确信大洋是真的才乐呵呵地走了。但有来得晚的,他们没赶上的,就埋怨父亲偏心,厚此薄彼,有好事儿不告诉他们。村西头的郭文堂就是其中一例,他就埋怨父亲有好事儿不想着他们。
此时,二叔顾不上去跟郭文堂争执这些闲言碎语,他正忙不迭地带着包子,三妮子,草上飞,贾万田,梅儿等人把粮食往我家里屋和后院倒腾。后院有个地窖,还有两间空厢房,五万斤粮食很快就堆满了屋子。
父亲瞅着满屋的粮食又发起了愁,因为廖三随时都可能出现大街上,甚至在我家,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们发现他在跟八路军做粮食交易,必定会回去向龟本报告。父亲的担心江排长听了马上也担心起来。
母亲担心廖三突然闯进来,就把大门上的紧紧的,还把黑子拴在门前看门。尽管父亲把防范工作做的很精密,但大街上挡不住廖三和那些伪军巡逻。随着廖三的说话声和黑子的狂叫,廖三在门外喊着找父亲。
父亲急忙让江排长藏到了奶奶屋,然后打开了门,“呦,廖班长,那阵香风把你吹到了俺这小院?俗话说得好,贵脚步踏贱地,你也不怕俺这贱地脏了你的贵脚?”
廖三并没有因为父亲说话带着不中听的含义而往心里去,他笑着说:“看你说的,这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廖三来到你们这一亩三分地不靠你们靠谁?”
父亲问:“廖班长,莫不是粮食又收够了,要往回拉?”
廖三用手往上捅了捅快要挡住双眼的帽子,一本正经地说:“张村长,事情哪像你说的那么容易,这不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给兄弟帮帮忙收粮食,我这又来了好几天了,村公所还是空空的,你得帮我收粮,不然龟本又该骂我了。”
父亲说:“廖班长,你太高看我这个穷村长了,老乡们不卖俺有啥法?人家又不听俺的。”
“哎,张村长,此言差矣,你是一村之长,你要是动员村民卖粮他们能不听,帮帮兄弟吧,你不帮兄弟兄弟可就惨了。”廖三似乎赖住了父亲。
二叔在屋里把廖三跟父亲的说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乐,但他又不想让廖三在家门口赖着不走,再发现了江排长,于是就想出屋把他撵走。
江排长看到二叔要出屋,马上就拦住了他,怕他出去再跟廖三拌嘴。
这时,只听父亲又说:“行行行,俺尽量帮你办。不过,把握不大,你可别全靠我。”
父亲不冷不热模棱两可的话让廖三听得不太顺耳,他苦笑一下,然后一拱手感激地说晚上请父亲到村公所喝酒。
望着廖三远去的背影父亲脑子里忽然心出一计。
天黑了,父亲在村公所跟廖三和几个伪军吆五喝六地喝起了酒。一沾上酒伪军们也把巡逻的事扔到了脑后,跟父亲一口酒一口肉推杯换盏,一会儿功夫就喝得东倒西歪胡言乱语。
廖三也说起了醉话:“张村长,你说小鬼子算他娘的什么玩意儿,总想抢老百姓的东西,我实在看不惯,老子要不是为混口饭吃,我他娘的才不给他们卖这个命呢!”
“就是,为混口饭老子经常挨他们的揍”,一个醉的轻点儿伪军也跟着附和说:“你们看,老子的后腰至今还疼呢,都是被董占彪****的给揍得。哎,真他奶奶的受气。”
父亲虽然跟着廖三去了一趟孟庄,也亲眼见识廖三和伪军们在龟本面前是怎样受气的。但他并没有因此被酒乱了性跟着伪军们胡言乱语。他只笑,少说话,一杯接一杯推杯换盏。
廖三端着酒杯,开始晃晃悠悠,他说:“张村长,你不知道,他娘的老子不怕跟小鬼子磨洋工,可就是怕闹鬼,不怕你张村长笑话,那天晚上这屋子闹鬼把老子吓得尿了一裤子,嗨,真他娘的丢人。”
父亲听了廖三的苦诉,憋不住就想乐,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隐隐约约之中,窗外挂起了大风,风把树枝吹得“哗哗”乱响。
父亲喝了一碗酒,然后说:“弟兄们,不瞒你们说,要说闹鬼的事儿俺这村经常发生,有一次还吓死了一个寡妇。”
“有这事?”一个伪军脊梁骨冒着冷汗惊恐地说:“看来那次闹鬼是真的。”
廖三就骂:“他娘的龟本骂老子胡说八道,明明有闹鬼的事他娘的他就是不信?小日本儿太不是东西!”
一提闹鬼的事伪军们身上立刻脊梁骨冷飕飕的,不由得就往窗口上张望,脸上不时露出忐忑不安之色。
一场酒一直喝到大半夜,廖三和伪军们都喝得醉熏熏的东倒西歪。父亲也有点儿顶不住了,他看了看怀表,这才起身打着饱嗝醉醺醺地回了家。
朦胧的油灯下,屋里传出了奶奶的抽泣声。
父亲就是一惊,急忙迈步进了屋。眼前的一幕把他惊呆了。只见二叔在炕上躺着,左肩头缠着绷带。母亲和奶奶在抹泪。包子,三妮子,草上飞以及宋老师也在。黑子偎在床边,冲着父亲直撒娇,好像在说,主人,你干啥去啦,咋才回来?
梅儿也在场,她眼眶里含着泪。
奶奶一见父亲回来了马上抽泣声更大。父亲惊讶地问发生了啥事儿?二叔忍着剧痛就把路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晚上,父亲往村公所一走,二叔和江排长就开始组织人装粮,当二叔把江排长送到路上刚走没一会儿,突然,东边来一辆鬼子巡逻装甲车,车上的日军看到路上有黑影,以为有人要袭击他们,就朝准备要回家的二叔开了枪,多亏二叔跑得快,只是肩头中了两枪。日军下车就追,二叔领着黑子跌跌撞撞跑下公路钻进一片庄稼地,这才躲过了鬼子兵的追击,没走多远就摔倒走不动了。
黑子通人性,它一看二叔受了伤,就一溜小跑游过沁河回到家,咬住母亲的衣角就往外拽。母亲不明白咋回事儿,就问黑子。黑子虽然不会说话,但它通过“汪汪“的叫声告诉母亲,二叔出事了。奶奶一看黑子拽母亲就知道二叔有事儿了,于是他就让母亲快跟着黑子去找二叔。
黑灯瞎火的,母亲不敢独自出门,就找到包子,三妮子,两个人一起向南边的公路跑去。三个人随着黑子来到庄稼地,一看二叔果真受了伤,肩头淌血,正疼的他呲牙咧嘴。包子二话没说背起二叔就往回跑。
原本想为乡亲们办点儿好事儿,没成想二叔让鬼子兵给打伤了。平日不爱骂人,见人不笑不说话的父亲突然变得像一头怒吼的狮子,一拳砸在桌子上,骂道:“他奶奶的小日本儿,简直欺人太甚!看来不起来抗日是没活路了,二弟,我要加入你们的灭鬼八仙,杀鬼子!”
父亲的突然变化把在场的人惊呆了。二叔没想到他受这一伤倒让父亲下定了抗日的决心。望着父亲刚强的表情,二叔伤痛顿时就觉着减轻了不少。他坐起来高兴地说:“大哥,俺等的就是这一天,你带着俺们抗日吧!”
就在父亲刚刚下定决心要抗日的节骨眼上,龟本就派日伪军来到田间地头抢粮食。这时候小麦正是收割期,一连几天,村民到嘴的麦子被龟本抢走不少,还打伤了几个乡亲,更严重的是,打死了村西头郭茂彤唯一的儿子郭友河。
当时,郭友河正在自家麦地里跟父母一起收麦子,他正要把收打好的麦子往袋子里装,突然,一辆日军的汽车停在离他不远处的田埂上,“呼啦”下来一伙鬼子兵。
董占彪气势汹汹地来到郭友河面前不容分说,一脚把他踢翻在地扛起粮袋子就往车上装。这可气坏了郭友河,他冲上去就把粮袋子从董占彪肩上夺了回来。两个鬼子兵又跟郭友河夺麦子,郭友河就跟两个鬼子兵打了起来。小小年纪的郭友河虽然身手不错,把两个鬼子兵打的人仰马翻,但两个鬼子兵手里有枪,只听“叭勾”一枪,郭友河就倒在了麦地里。临死他怀里还抱着那袋麦子。郭友河死的很勇敢,也很壮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