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子默半夜的时候接到了孙平的电话,那时候他睡下没多久。
“什么事?”
“辛总,杜渊同服安眠药自杀了。”
辛子默睡意全无,立即坐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傍晚时候的事,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杜家母女正在准备丧事。杜家落魄后亲朋好友已经寥寥无几,基本没有来帮忙的,只有晋少南一直在帮衬。”
“我知道了。”辛子默心里顿时像有一根针扎着。
“辛总,我会以朋友名义过去帮忙的。”
“嗯,辛苦你了。”
“辛总,有空的话您来看看杜小姐,听说她晚上哭晕过去好几次了。”孙平也不确定杜安然在辛子默的心中究竟占多少分量,他知道辛子默对于这种事向来是比较淡漠的。
“嗯,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后,辛子默再无睡意,已是夜晚十二点多,整栋别墅里都异常安静。漆黑的房间里,辛子默沉默地坐着,良久后穿好衣服拿上车钥匙开车出了家门。
到了石门巷的时候,他听到了隐隐的啜泣声,他站在门外很久,每听到她哭一次,自己的心就会痛一次。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安慰她,她一定不想见到他吧……
毕竟是他,间接害死了她的叔叔。
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她,在门外听着她哭了很久,直到她哭累了不再哭泣,他才低着头默默离开了。此时此刻,她一定很恨他。
回到辛家别墅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原来他在杜家门外站了很久。他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她,只得托付孙平找了个借口给了杜安然母女一笔钱。
那一晚辛子默都没有睡,早上他躺在床上的时候竟接到了杜安然的电话。
“我可以不可以求你件事?”杜安然声音哽咽,明显带着沙哑,像是哭了很久。她再无平日里的倔强,对辛子默近乎乞求。
“你说。”辛子默不愿听到杜安然这样低声下气的语气,这样的她,很容易就让他心软了,他最见不得她哭了。其实很多时候很多事,只要她哭一下、求着他一下,他立马就答应了,但很多时候她却不愿意向他低下头。
他害怕她再提出让他不要见她这样的要求,那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可不可以把杜家钥匙借给我用一天,我去拿几样叔叔喜欢的东西。”
“好。”他没有犹豫,“你过去等我,我马上就到。”
“嗯,我等你。”
这样安静平和的杜安然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不会吵架、不会刁蛮、不会不可理喻的杜安然,似乎才是他一直认识的杜安然,那个知书达理、明晓是非的杜家千金。可却让他产生了无比遥远的距离感……
辛子默吃了几口早饭后就匆匆离开了家,徐妈连忙拦着他:“少爷,孔医生都说了,您不能出去,要好好休息!”
“我有要紧的事情,很快就回来。”辛子默也不听劝,径直开车出了家门,徐妈怎么都拦不住。
“再要紧的事情会比身体重要吗?”徐妈嘀咕,摇摇头。这个大少爷,从来都不听话。
辛子默开车到杜家别墅门口时,杜安然已经到了。她穿着一袭白色长裙,颜色素淡。她整张脸都没有光彩,两只眼睛更是通红。
见到辛子默来了,杜安然站在原地等他,等他走过来。
他站到她面前时,她强挤出一个微笑:“辛总,早,真是麻烦你了。”
她安静得如同一朵秋日的木芙蓉,不张扬、不恣肆,唯有宁静、温和。
辛子默想说什么,终究眉心一动,没有开口。这样的杜安然让他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但他又处处不满意。
他没有说话,看了她一眼,取出大门钥匙,“哗啦”一下,门上的铁链全部散开。
“谢谢!”杜安然点头致谢。
辛子默别过脸去,不再看她。这样的杜安然,他不看也罢。她脸上的笑,那样敷衍,就像是对待一个毫不相干的客户。
杜安然独自走了进去,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是这样熟悉,但曾经天天走过的小路却被杂草掩埋了。蓝花楹的花早就谢了,她蓦然又记起它的花语: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花园里的秋千架还在,她母亲亲手侍弄过的名花也还在,假山石、金鱼池、音乐喷泉,一切都还是没有离开时的模样。热泪盈满眼眶,她忍不住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泪。
她径直往叔叔的书房走去,叔叔生前不怎么来杜家别墅,自从她父亲去世后,就更不会来了,但他的书房却一直都在。那儿有他最喜欢的几幅字画,这么多年,都静静地挂在墙上,睥睨着这人世间的是是非非。
字画都还在,书房几乎没有动过。杜安然忽然有点感谢辛子默,感谢他一直还保留着杜家别墅的原样……
她默默把几幅字画收了起来,又把杜渊同生前常用的东西带走了。翻动书房抽屉时,还找到了一本陈年相册,上面还有她小时候和杜渊同的合影。
泪水一滴一滴滴在了相册上,那时候的她年幼瘦小,那时候的叔叔意气风发。那时候的岁月简单快乐,那时候却都已成了那时候。泛黄的照片,承载了无数记忆,杜安然无法再看下去,只得全部收进了提包里。
今日的天气有几分寒凉,白霜打蔫了花园里的花,淡黄色的桂花更是落得满地都是。杜安然记起自己房间里还有几株白菊,用来祭奠叔叔,大概正好……
但与书房的原封不动相比,她推开自己房门时,竟吓了一跳。四处一片狼藉,地上满是碎玻璃片。
“怎么会这样……”她蹲下身才发现,这些,不是碎玻璃,而是水晶。
在这些碎水晶中央是一张放大的结婚照,照片的女主角正是她自己。她没有想到,亲手拿到照片会是这样的场景。
这些照片,不是在辛子默手里吗?他为什么要把照片弄成这样……
照片里的她言笑晏晏,梨涡泫然,是一个幸福的新娘,可如今的她满脸憔悴,手捧照片,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辛子默在楼下等了很久,迟迟不见杜安然下来。他有点担心,径直就往楼上走去了。
大概是杜安然沉浸在了巨大的悲恸中,连辛子默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以至于他站到她身后时,她都没有察觉。
“你不喜欢这照片?”辛子默一进来就看到满地碎片,他眉头微蹙,“为什么要把它打碎?”
他没有责怪的意思,他知道,她恨他……
杜安然微微诧异,不过片刻后就站起了身:“对,我不喜欢。”
她跨过碎片,没有回头,往阳台上走去。阳台的窗户没有关,冷风吹进她的衣领,吹得她瑟瑟发抖。
她偷偷擦干眼泪,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她不想让他看笑话。
辛子默看着她孱弱的背影,明明在打颤,却还执意吹着冷风。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解下衣服披在她的身上。
“别着凉了。”他淡淡道。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没有拒绝,亦只轻轻说了二字“谢谢”。
两人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太阳透过玻璃照在他们的脸上,安静安详。
良久,仿佛时光都停滞了,又仿佛过了一个很长的世纪。杜安然微微动了动脚尖,走到阳台的另一侧。
“不介意我搬几盆花走吧……”
“都是你的东西,你喜欢就都可以拿走。”
“谢谢。”杜安然照例道了一声谢,蹲下身子抚摸她的那些花儿。
许久无人打理,它们还活得很好,该开花的全都盛开了鲜妍的花朵。五颜六色,丝毫不输给姹紫嫣红的春天。
她挑了几盆颜色素雅的秋菊,都是叔叔生前喜欢的颜色。但不一会儿,她发现了不对劲,花丛中少了一抹明耀的白色。
她拨开绿叶,细细查点,果然,她那株名贵的胭脂点雪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一株蓝宝石菊。
她站起身,转过头望向辛子默,辛子默也迟疑地看着她。
“有人来过我的房间吗?”杜安然问道。
“有什么不对吗?”辛子默反问。
见辛子默似乎毫不知情,又联想起刚刚房间里碎了的相框,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也许,越是珍惜的东西,越是无缘。那两株花与她,大概也是缘尽了。只是想起这两株花是她母亲送给她的礼物,又陪伴了她好几年,她有些心疼。
杜安然绕过辛子默的身侧,直接往房间外走,也没有等辛子默。
走到楼梯口时,辛子默追了上来,看着她的背影,他道:“你要是想回来,我随时都可以把钥匙还给你。”
杜安然身子微微动了动,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句话,继续往楼下走去。鞋子敲打在木梯上,发出“咚咚”的轻响,在这空静的别墅里,格外寂寞……
辛子默一直跟在她的后面,保持着一小段距离。直到走出杜家别墅,她停在原地等他,将衣服还给了他。
“谢谢。”还是这两个字,她和他陌生得像从未见过。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
杜安然拒绝了辛子默,脸上尽是清冷,像这深秋里的寒霜。辛子默第一次觉得杜安然是这样陌生,他甚至怀疑,她是杜安然吗……
杜安然慢慢往前走,辛子默没有再追上去,他可以等她,等她回心转意愿意回头的那一天……
杜安然回家后一直在和母亲料理叔叔的后事,她把字画都烧了,只留下那本相册,永远藏在了箱子底。
“安然,你还怪你叔叔吗?若不是他变卖世和股份,又欠下巨额债款,也许我们都不会走到这一步……”白茹云叹息。
杜安然摇摇头,哽咽道:“我从来没有怪过叔叔。这商场之上,本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你能这样想最好,你叔叔会安心的。”
“叔叔走得很安静,他真是无牵无挂,一身轻松了……”
“安然,我们母女俩还要好好活下去。”
“会的。妈,你永远是我最亲的人,我们母女俩会活得很好……”杜安然声音哽咽,满眼泪花。
这秋日,风霜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