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告诫子弟,千万富不忘贫,贵不忘贱。既已做了仕宦之家,他便力戒子弟不染官气,他说:“吾家子侄半耕半读,以守先人之旧,慎无存半点官气。不许坐轿,不许唤人取水添茶等事。其拾柴、收粪等事须一一为之;插田、莳禾等事,亦时时学之。”他对家人坐轿一事都严加规范,指出四抬大桥“纪泽断不可坐,澄弟只可偶一坐之”,这种大轿不可入湘乡县城、衡阳府城,更不可入省城。并嘱咐澄弟对轿夫、挑夫要“有减无增”,随时留心此事。曾国藩也力戒家人在家乡干预地方行政。他给家中写信说:“我家既为乡绅,万不可入署说公事,致为官长所鄙薄。即本家有事,情愿吃亏,万不可与人构讼,令长官疑为倚势凌人。”又告诫诸弟:“宜常存敬畏,勿谓家中有人做官,而遂敢于侮人。”
他力戒子弟不要递条子、走后门。儿子曾纪鸿中秀才后,数次到府城参加岁考科考,都不顺利。同治7年(1865年7月),已是大学士的曾国藩,特地写信告诫纪鸿:“场前不可与州县来往,不可送条子。进身之始,务知自重。”纪鸿没有中举,曾国藩就把儿子接到金陵衙署中亲自教学,始终未去走后门。同治3年(1864年1月),纪鸿由长沙前往金陵,其父要他沿途不可惊动地方长官,能避开的尽量避开,并叮嘱船上的“大帅”旗“余未在船,不可误挂”。事无巨细,均考虑到一个“谦”字,可谓用心良苦。
(3)为学戒傲
千古以来,文人相轻,已成为一种老毛病。曾氏对此有清醒认识,力倡以“戒傲”医文人之短。道光24年(1844年11月20日)他给家中的四位弟弟写信说:“吾人为学最要虚心。尝见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动谓人不如己,见乡墨则骂乡墨不通,见会墨则骂会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未入学者则骂学院。平心而论,已之所做诗文,实无胜人之处;不特无胜人之处,而且有不堪对人之处。只为不肯反求诸己,便都见得人家不是,既骂考官,又骂同考而先得者。傲气既长,终不进功,所以潦倒一生而无寸进也。”告诫弟弟们不要恃才傲物,不见人家一点是处。傲气一旦增长,则终生难有进步。在信中他又以自己的求学经历劝勉弟弟们。他写道:“余平生科名极为顺遂,惟小考七次,然每次不进,未尝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试场之诗文太丑而己。至今思之,如芒在背……盖场屋之中,只有文丑而侥幸者,断无文佳而埋没者,此一定之理也。”他还用其他人因傲气而不能有所成就或被人冷笑的例子来告诫弟弟们,他写道:“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读,只为傲气太胜,自满自足,遂不能有所成。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满之人。识者见之,发一冷笑而已。又有当名士者,鄙科名为粪土,或好做诗古,或好讲考据,或好谈理学,嚣嚣然自以为压倒一切矣。自识者观之,彼其所造,曾无几何,亦足发一冷笑而已。”为此他总结道:“吾人用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毋为人所冷笑,乃有进步也。”
曾国藩深知“谦受益,满招损”之理,在他所有的事业中,戒傲是第一要义,也是他人生不败之法。
成大事箴言:
余家后辈子弟,全未见过艰苦模样,眼孔大,口气大,呼奴喝婢,习惯自然,骄傲之气入于膏肓而不自觉,吾深以为虑。
————咸丰十年十月初四
3.谨戒“虚妄”,不越雷池
大凡人在初创崛起之时,不可无勇,不可以求平、求稳,而在成功得势的时候才可以求淡、求平、求退。这也是人生进退的一种成功哲学。
曾国藩熟读儒家经典,是晚清有名的理学家。他坚拒纵横家王闿运劝其称帝的事,尤能反映曾国藩的品格特征等处世风格。王闿运是湖南湘潭人,二十几岁开始研究经学,对《春秋公羊传》尤有深入研究,但他通经在于致用,尤其是实现其所谓“帝王之学”。他认为《春秋》主旨在于拨乱。治经要经世致用,他的致用是将经与术结合起来。术是权术,治理国家的一种方法、手段,所谓纵横之术。王闿运想用纵横之术来辅助识时务之人成帝王之业。在乱世,谁能拨乱反正,成大事业,即辅助谁,但又要看准时局变动的趋向,静观势态,未到其时,蛰伏隐退,时机到来,大展才能。因此,既要有满腹经纶在胸,又要有居静不动的修养,可进可退。进时,用儒学、儒教使据乱达到升平,推致太平。退时,用老庄的学问,庄子的禅悟人生,去掉忿怨,怡然自乐。王闿运满腹经纶,欲报效国家,将自己的一套经世安邦之策,付诸实现。
王闿运的这种抱负因太平军起义的爆发而更趋强烈了。起义军入湘后,曾国藩奉清廷之命帮办湖南团练,组织湘军与起义军为敌,王闿运曾多次上书言事,得到了曾的重视。后虽因身系独子,未能从军,但从此与湘军将帅保持了密切的关系。在太平天国存在期间,他曾三度至曾国藩驻地探视,并参与谋划。据王闿运晚年的弟子杨度后来追述,当时王氏“击剑学纵横,游说诸侯成割据,东南带甲为连横。”说的是王闿运曾游说曾国藩、胡林翼与太平军“连衡”反清。王、杨师弟交情甚密,且当时王尚健在,故其说宜有据。计其进言当在1855年冬王到武昌曾军探望时。但曾国藩把王看作是狂放不羁的文士,虽诗歌唱酬,优礼甚至,而于其意见,殊少采纳,却也是事实。如1856年初王作书与曾,促其建议撤团防、废捐输、清理田赋,以减轻对人民的压榨,防止人民投奔和响应太平军,曾就没有接受。故王对曾,也始终只以后辈和朋友自居,未尝甘为僚属。
王闿运为人慷慨激昂,向以霸才自居。他在1855年劝曾国藩自立不成,1860年再入曾府,仍喋喋而谈,其意也是“彼可取而代之”的意思;但曾国藩却正襟危坐,以食指蘸杯中茶汁,在几上点点划划。不多时,曾起立更衣,王闿运便站起窃视几上,只见上面依稀有个“妄”字。
一晃几年过去了,此时的曾国藩正准备北上“剿捻”。一见王闿运到来,极为高兴,但因有了前两次“劝进”,曾国藩自然有所警惕。但王闿运这次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只是与曾国藩讨论学问。他对曾国藩说:“公之文,从韩愈以追西汉,逆而难,若自诸葛、魏武帝以入东汉,则顺而易。”曾国藩起初听得津津有味,并频频点头。的确,学习辞章从唐代韩愈,上溯西汉,逆而难,如果自曹操入东汉,就较容易,也顺理成章。但到后来,曾国藩还是听出了王闿运的弦外之音。原来还是让他做曹操!但曾国藩这次倒也平静,故作不知。王闿运自知他的帝王之术再无实现的机会,颇为沮丧,只得悻悻而归。
纵横之计不就,王闿运对曾国藩的看法大为改变。说曾国藩再次出山已“变节为巽顺”,虽功成名就,但“避事”不敢担当。直到晚年,王闿运已经历了清亡、袁世凯复辟败亡等重大的历史事变,才对曾国藩当初不自立为帝的看法有了改变。据说民国后,珍藏着曾国藩“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一联的朱老夫子,曾专门去拜访这位当年行纵横计的王闿运,并拿出曾联求王写跋语。王闿运大为惊叹说:“难道真有这个联吗?涤丈襟怀,今日以前,我只知一半,今而后,乃全知。吾老矣,如果不是您相示,几不知文正之所以为文正,左老三(指宗棠)之所以为左老三。”沉思片刻,即欣然命笔,另书一联曰:“花鸟总知春浩荡,江山为助意纵横。”书毕,对朱君说:“吾不敢著墨文正联上,以重污文正。另书此,纪文正之大,且以志吾过。”这就是以霸才自称的王闿运,垂老始悔的一幕。历史上多少委曲的憾事,就是这样不可思议。
在曾氏兄弟满门封侯,大功告成之日,本该是静思谦退,保泰持盈的时候,而这时,偏偏有些人在势盛之时,头脑发热,让欲望的火焰障住了双眼,总想再越雷池一步。当时风行一时的“劝进”浪潮,着实给曾国藩出了一道难题。
有一则笔记是曾国藩的一位朱幕府所记南京城攻破后湘军秘闻:当曾国藩在南京破城,太平天国覆亡,进入残破不堪的石头城后,全城余烬未息,颓垣败瓦,满目荒凉,惨不忍睹。一天晚上,约十一点钟,曾国藩亲审李秀成后,进入卧室小憩,湘军的高级将领约有三十余人忽然云集大厅,请见大帅。中军向曾国藩报告,曾国藩即问九帅有没有来,九帅即其弟曾国荃),中军复以未见九帅,曾图藩即传令召见曾国荃。曾国荃是攻破南京的主将,这天刚好生病,可是主帅召唤,也只好抱病来见。曾国藩听到曾国荃己到,才整装步入大厅,众将肃立,曾国藩态度很严肃,令大家就座,也不问众将来意;众将见主帅表情如此,也不敢出声。如此相对片刻,曾国藩乃命随员去拿纸笔,随员进以簿书纸,曾国藩命换最好的大红纸,就案挥笔写了一副对联,掷笔起身,一语不发,从容退入后室。众将莫之所措,屏息良久,曾国荃乃趋至书案前,见曾国藩写了十四个大字,分两行上下联:
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曾国荃读此联时,起初好像很激动,接着有点凄然,最后则是惶然。众将围在曾国荃之后,观读联语,有点头的有摇头的,有叹气的,有热泪盈眶的,各式各样表情不一然后曾国荃用黯然的声调对大家宣布说:“大家不要再讲什么了,这件事今后万万不可再提,有任何枝节,我曾九一人担当好了。”
这一段笔记显示了南京城破后湘军确有拥立曾国藩为帝的一幕,可是这种非常之举是成则为王。败则诛杀九族的危险举动,所以谁也不敢明言说出口。曾国藩明知众将来意也不说破,只用十四字联语作答,相互之间都不点破。
其实,早在安庆战役后,曾国藩部将即有劝进之说,而胡林翼、左宗棠都属于劝进派。劝进最力的是王闿运、郭嵩焘、李元度。当安庆攻克后,湘军将领欲以盛筵相贺,但曾国藩不许,只准各贺一联,于是李元度第一个撰成,其联为“王侯无种,帝王有真”。曾国藩见后立即将其撕毁,并斥责了李元度。李元度被斥,其他将领所拟也没有一联合曾意,其后“曾门四子”之一的张裕钊来安庆,以一联呈曾,联说:
天子预开麟阁待;
相公新破蔡州还。
曾国藩一见此联,击节赞赏,即命传示诸将佐。但有人认为“麟”字对“蔡”字不工整,曾国藩却勃然大怒说:“你们只知拉我上草案树,(湖南土话,湘人俗称荆棘为草案树)以取功名,图富贵,而不读书求实用。麟对蔡,以灵对灵,还要如何工整?”蔡者为大龟,与麟同属四灵,对仗当然工整。
还有传说,曾国藩寿诞,胡林翼送曾国藩一联,联说:
用霹雳手段;
显菩萨心肠!
曾国藩最初对胡联大为赞赏,但胡告别时,又遗一小条在桌几上,赫然有:“东南半壁无主,我公其有意乎?”曾国藩见之,惶恐无言,将纸条悄悄地撕个粉碎。
左宗棠也曾有一联,用鹤顶格题神鼎山,联说:
神所凭依!将在德矣;
鼎之轻重,似可问焉!
左宗棠写好这一联后,便派专差送给胡林翼,并请代转曾国藩,胡林翼读到“似可问焉”四个字后,心中明白,乃一字不改,加封转给了曾国藩。曾阅后,乃将下联的“似”字用笔改为“未”字,又原封退还胡。胡见到曾的修改,乃在笺末大批八个字:“一似一未,我何词费。”
曾国藩改了左宗棠下联的一个字,其含意就完全变了,成了“鼎之轻重,未可问焉”所以胡林翼有“我何词费”的叹气。一问一答,一取一拒。
曾国藩的门生彭玉麟,在他署理安徽巡抚、力克安庆后,曾遣人往迎曾国藩。在曾国藩所乘的坐船犹未登岸之时,彭玉麟便遣一名心腹,将一封口严密的信送上船来,于是曾国藩便拿着信来到了后舱。但展开信后,见信上并无称谓,只有彭玉麟亲笔所写的十二个字:
东南半璧无主,老师岂有意乎?
这时后舱里只有曾国藩的亲信倪人皑,他也看到了这“大逆不道”的十二个字,同时见曾国藩面色立变,并急不择言地说:
“不成话,不成话!雪琴(彭玉麟的字)他还如此试我。可恶可恶!”接着:曾国藩便将信纸搓成一团,咽到了肚里。
当曾国藩劝石达开降清时,石达开也曾提醒他,说他是举足轻重的韩信,何不率众独立?曾国藩默然不应。
此事对曾国藩来说,不敢乘势而进,是怯懦,顶住众人压力是勇敢,这进退去从之间谁能分辨得清,谁又能把握得好呢?
成大事箴言:
近年书生侈口谈兵,动辄曰克城若干,拓地若干,此大言也。近年书生多好攻人之短,轻诋古贤,苛责时彦,此亦大言也。今为务实之学,请自禁大言始。
————咸丰十一年九月
4.“花至半开,酒至微醉”乃人生最佳境界
1868年5月,曾国藩被授予武英殿大学士,其后,由于筹办剿捻后路军有功,被封云骑尉世职。一年数迁,曾国藩可谓荣耀之至,这表示清政府对他很是倚重。可是时过不久,一大批湘军官员被纷纷开缺回籍,如陕甘总督杨岳斌、陕西巡抚刘蓉、广东巡抚郭嵩焘、湖北巡抚曾国荃、直隶总督刘长佑。这不由得使曾国藩警醒起来,曾国藩在给郭嵩焘的信中提到:“官相(官文)刚才有署直隶之信,不知印渠何故开缺?近日厚(杨岳斌)、霞(刘蓉)、筠(郭嵩焘)、沅(曾国荃)次第去位,而印(刘长佑)复继之,吾乡极盛困难久耶,思之悚惕。”
这不能不使曾国藩为自己的末路忧心,而且他日益感到朝廷对自己的冷淡和疏远。对为宦不得罪巨室更有了一层深切的体验:就是宦海之途不自由啊。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曾国藩明显感到,有一个阴影一直围绕着他并与他为难,这就是曾国荃弹劾官文一事。
官文是旗人,在汉官密布的长江中下游地区,深得清政府的器重,授以湖广总督之职。胡林翼任湖北巡抚时,知其不可动,遂处处推美让功,以笼络官文,使得湘军在诸事上均比较顺利。胡林翼死后,官文与湘军关系维持着表面的和气,但实际上已变得十分疏远。此次,曾国荃接任湖北巡抚,与官文同城,骤然间双方的关系紧张起来。
因为湖北按察司唐际盛与曾国荃的至友黄南坡仇隙很深,于是唐际盛便怂恿官文,奏请曾国荃帮办军务,以使其离开武昌,免于督抚同城。由此,曾国荃便与官文结怨,并伺机进行报复。
曾国荃先是奏参唐际盛,接着就弹劾官文。由于曾国荃营中无文员,奏折草拟后无人商量,恰逢曾纪泽在营中,但又不知参劾官文后的政治利害,因此奏折发出后,语句多不中肯,且文句冗长,首尾不相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