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我经常到和府玩
我们好多同学住在和府,老师在课堂上讲故事时,也经常提起和府。他说和府流传下来三件宝贝:金白菜玉蚂蚱、珍珠翡翠帘子,还有一件我记不清了,就连珍珠翡翠帘子怎么个宝贝法也已忘记,金白菜玉蚂蚱却至今记忆深刻。据说它能预测天气,假如第二天是晴天,玉蚂蚱跳到金白菜上面,要是阴天或下雨,玉蚂蚱躲到金白菜下面。那时我常常猜测这件宝贝藏在我们哪个同学家里,或者和府哪个人家家里?
放了学,我们好多同学经常到和府去玩,那几进院子离住着好多人家,热闹得很。迎西有一座黑漆漆的大门,门口有威武的石狮子,里面有废弃的假山和花园,还有一条水渠。花园里面早没有花了,长满了杏树、榆树、杨树、核桃树等各种各样的树木,夏天杏子还青的时候,我们去偷偷摘杏,一个非常凶的老太太经常出来骂我们。她有好几个儿子和闺女,其中最小的儿子是我们的班长,年龄也是我们班最大的,他经常和我们一起骑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讲他的三哥在老山前线打美国人,美国人一个个一丈多高,他三哥会轻功,轻轻一点脚尖就跳到美国人头上……他三哥带回一把三棱刮刀,插进人身体一插一个洞,还带有倒刺,一拔就带出一坨肉。我们非常羡慕他有这样一个英雄的三哥,他们家有这么一把厉害的三棱刮刀。那时我们经常打架,谁家里要是有一个厉害的哥哥,就没人敢欺负。他家有这样的一个三哥,大家便自动拥他为老大,常常到他家里帮他干活。他父亲死得早,我们还一起陪他到墓地上坟。有一次清明节,他不知因为什么特别伤心,哭得惊天动地,我们也觉得悲伤,陪他一起哭。
我们那时没有见过他的三哥,也没有见过他家的三棱刮刀,但觉得这肯定是真的。偶尔,我们问起他,你们家有金白菜玉蚂蚱吗?或者有珍珠翡翠帘子吗?他便神秘地笑笑,偷偷看看四周,说:“这是宝贝,谁家里藏着和小孩说呢?强盗知道了要丧命的。”那时,我们正在看《射雕英雄传》,知道众多武林高手为了《九阴真经》争夺得你死我活,觉得他说的对。都想他家住在和府,一定有和府流传下来的宝贝。因为传说和珅前一天知道皇帝要抄他家时,嘱托和府的管家把自己的金银财宝连夜送了周围的老百姓。
现在,我站在和府大门口,那个黑漆漆的大门不见了,门洞里黑乎乎的。大门对面那堵原来雕满各种图案的照壁不知什么时候倒塌了,下面一堆破烂的砖瓦没有清理掉,砖头中间露出矮矮的一层白色石头根基。我们幼年时骑在上面的两排石狮子少了几个,留下的不是掉了头就是少了耳朵或尾巴,没有一个完整的。门洞两边的墙裂开了几道缝子,露出里面夹着稻草的泥坯,仿佛随时会倒塌。我怀疑这就是二十多年前经常来玩耍的和府?我渴望听到孩子们戏耍的声音或哪怕一个孩子的尖叫,可是静悄悄的,一簇风卷着我脚边的一个塑料袋刮进和府,我觉得它走错了地方。想起金白菜玉蚂蚱那个传说。
几天前,一个老太婆来到药王庙街上。拿着一只釉子发黑的小碗,样子就像人们家里腌咸菜坛子的袖珍版,又粗又笨。没有一个收古董的看中这件东西,都觉得是一件新货。老太婆转了半天,最后说,“给我五块就卖。都说这儿收古董,可是拿上古董也卖不了。五块钱我换个来回的车钱。”辽七取笑她:“我们是收古董,不是收破烂,一只景德镇产的新碗,商店里也就一元钱。你这只不新不旧,一元钱也不值。”
我觉得老人可怜,拿出五元钱买下这只碗。老人说:“有好人啊,明明知道不值钱还要买,我家里还有很多旧东西,你想要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我问老人,“你家住在哪里啊?”“阳明堡和府。”没有想到老人就是和府的,儿时的许多记忆涌上来,我问:“四日家还在不在那儿住?”四日是我们班长的小名,他姓贾。老人说:“ 四日家没人了,都住到外面了。”我还想问问其他同学的消息,可是想不起他们的名字。老人问:“你认识四日?”“我们是同学。”我想这个老人二十多年前正值中年,或许我玩累了还去她家里讨过水喝,或许她儿子就是我的同学。我又掏出五元钱给了老人,遗憾自己没有眼力,不能看出这个碗到底值不值钱?
说起来非常好笑,收古董这个活儿是一个比眼力的活儿,很专业。可是我们这些古董贩子没有几个眼力好的,除了一两个干的年长有些经验以外,其他的大多比胆子、碰运气。忙的时候,各自干别的事情。闲下来,我们在药王庙街上铺块塑料布,上面摆上几件旧玩意儿,就成了古董贩子。我们收别人的东西,假如有人看对我们的货,价钱合适,有赚头,我们也卖。有时,我们结伴骑着摩托车到村里或者更偏僻的山里收东西。隔断时间,一些从大城市来的见多识广的大贩子或收藏家来买我们的东西。也有一些送礼的人来这儿买白洋之类的东西。
我们这个地方古董非常多,经常谁家挖猪圈挖出一个装满白洋的小瓮,或者拆旧房从土炕、屋顶里拆出元宝,还有锄地刨出青铜器的,修路挖出瓷枕和陶器的……
有一些盗墓的年轻人,他们头发不是剃得精光,就是留得长长的。穿牛仔裤、运动鞋。骑着125摩托,车载音箱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他们喝酒,交女朋友花起钱来大手大脚,下了墓只取金银玉器这些印象中值钱的东西,但是又不知道真正值多少钱,来了药王庙街谁给的钱多就卖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