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们村还没有通上电,也就没有电视可看,即使通上电,也买不起电视机。文化活动贫乏,没什么可娱乐的,一个月难得看上一场电影。一听说附近三里五庄哪个地方放电影,老李是必去的。往往一部影片看上五六遍,更无奈的,常碰上跑片。一盘片子放完,银幕上出现几个字:跑片未到,请稍等。就是说,附近哪个村也在放电影,等那里放完一盘,安排跑片的人匆匆地拿了来,到这里再放,可这里一盘放完了,那里的下一盘却还未送来,这就只有耐心等了,有时等十分钟,有时等半个多钟头,或者更长时间。
老李后来考上了大学,留在省城。在乡村麦场上看露天电影、等跑片的那段生活,就成了美好的回忆。
老李本来与我同行,舞文弄墨为生,却时来运转,行情看好,得了个“长”字。整天就陀螺似的忙,迎来送往,应酬接待。有时苦于分身无术,只有“跑片”了。比如开会,有时发生“撞车”,就只有这个会听几句,再转到另一个会场。最高纪录,一天参加过八个会。职务也是一身几任,除本身的“长”字外,兼任这个领导小组组长,又兼任那个协会会长、某个组织的名誉主席。这么说吧,如果都排列出来,名片正反面都用上也列不完,还只能避虚就实,去粗取精。就拿吃饭这件小事来说,常常一顿饭吃几个地方,其实,老李不大喝酒,一顿最多喝个三五杯的。但场面总要应付呀,于是只好在这里吃一会儿,酒过三巡,与大家共饮几杯,便匆匆告辞,与主人道几句抱歉之词,急急地奔赴另一场宴席。到了另一场,人家都坐齐了,单等他一个,他一到场,大家齐齐地站起来。老李一拱手,连声致歉。待他坐定,众人才相继落座。
每每谈起此类事,老李一脸苦不堪言:“唉,没办法,只有使用运筹学。”
一天,老李又在两个大酒店之间“跑片”。两个酒店近在咫尺,所以,老李没像往常那样带车,省得司机还要占人家一个席位。在一个酒店喝了几盅,考虑到还有一家焦急地等,就匆匆步行到另一家酒店。谁想,就几步远的路,却被一辆疾驶的卡车撞倒,当即昏迷过去。肇事车主慌了,将老李抬上车,就近到一家医院抢救。老李苏醒后,手下的人也闻讯赶来了。手下人见老李醒来,连忙吩咐赶快转到第一医院去,那里的医疗技术本城第一。
在转院途中,老李又昏迷过去,到了第一医院,已咽了气。
医生说,要是早来十分钟就好了。医生还说,如果不是转院耽搁,在就近那家医院,完全可以救治,那家医院有这个能力。
人们听了,唏嘘不已。
曝光
金光
市报记者小许最近了解到S县烟草公司偷税135万元的情况后,当即前往。经过认真采访,连夜赶写了一篇消息:《S县烟草公司偷税135万元被查处》——
本报讯记者最近从S县国税局了解到,该县烟草公司在经营烟叶销售中,采取改变原始发票等手段,1998年8月至9月,共偷税135万元。该县国税局接到群众举报后,迅速行动,组成调查组,认真核查,已将所失税款全部追回,并对烟草公司处以18万元的罚款……
消息写好后,小许逐句逐字斟酌,认为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将稿件誊写清楚,准备交给部主任签发在第二天的日报头版。
岂料小许刚走到门口,电话铃响了,是S县烟草公司经理打来的。电话里说:“许老弟呀,听说你要给公司缴税的事曝光,咱县因有了咱公司才连续五年评为全国烟叶生产先进县,今年上级要求我们拿六连冠,如果报纸批评了我们,上边知道了,六连冠就吹了。我们的压力实在太大,求求你了。你来县里匆忙,我让办公室的同志去见见你,望你高抬贵手。”
挂上电话,小许正在发愣,就有人敲门。来人称是S县烟草公司办公室的,手里拎着两条“中华”牌香烟。来人一进屋就哭丧着脸说,经理给他下了死任务,批评稿无论如何不能发,如果发了,先敲了他的饭碗。那人说完从包里掏出一沓人民币,说:“这是公司让我转给你的稿费,5000元,请收下。”
望着可怜巴巴的来人和那沓人民币,小许心里打起了鼓。他今年刚从大学新闻系毕业分到报社,想搞几个有分量的报道。可头一篇稿就弄成这样,于是便坚决回绝。
在小许的严厉回绝下,那人只好将钱收起,但死活要把香烟留给他。并说烟草公司不缺烟,这是全体同志的一片心意,抽几支烟不犯大毛病。小许无奈,只好答应将香烟收下,再拿出那篇消息,按来人要求把偷税的词儿,改成漏税款;把查处一节的情节改成了主动补缴。俩人都觉得没什么大毛病了,那人才告辞。小许又誊写了一遍,起身往部主任的办公室去。
岂料小许刚走到门口,电话铃又响了,是S县的县长打来的。他在电话中称赞了小许敢于揭露社会矛盾的做法,说他的采访报道活动是为S县做好事。然后话锋一转说,S县是市里烟叶生产基地,报上发表漏税影响太大,请考虑考虑,最好不要发。国税局那边,县里已经做了工作,要以全县利益为重,他们已经没什么意见了。小许说,稿子还是要发的,如果词句不妥,可以修改。于是俩人在电话中讨价还价一番后,小许又拿出那篇消息修改起来。他删除了改变原始发票的情节,只简单地在消息中说,由于财务人员工作失误,造成漏税135万元,后在县国税局的协助下,主动清理了账目,补缴了全部税款。小许又誊写了一遍,起身往部主任的办公室去。
岂料小许刚走到门口,电话铃再次响起,是总编打来的。总编在电话中表扬了小许的工作精神,然后话锋一转说,对S县烟草公司偷税的稿件,刚才市里有关领导已打了招呼,认为S县是全市烟叶生产基地,也是市财政的一大支柱,如果曝了光就会挫伤该县发展烟叶生产的积极性。因此,原则上要以正面宣传为主,不要给市里的工作添乱。并定了调子:这个稿子不但要发,而且要发表扬稿。末了,总编让小许把稿件拿给他,俩人在一起认真而细致地对稿件进行了修改,之后认为相当满意了,这才由小许誊写一遍,总编直接签发到第二天日报头版的显著位置。
第二天一早,市报一版便出现了一则加花边的消息:《S县烟草公司积极缴纳国税》——
本报讯S县烟草公司把缴纳国税工作当作头等大事来抓,仅今年8月和9月两个月,就主动缴纳国税135万元。近日,该公司经过自查,又挤出18万元的国税,由公司领导亲自送到了县国税局,从而受到了县国税局和上级部门的好评……
荔枝红了
沈祖连
生在荔枝之乡,我觉得幸福。不是吗,你看,诗人们都用了世上最好的词语来赞美这南国佳果: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当今果熟之际,想起那挂满枝头的红荔,口水便都要流了出来。正好,有朋友包了果山,邀我去现场品尝,我自然也不好独食,便邀了朋友张君。可张君是个大忙人,一个局里的文字材料都得经过他的大笔,便一推再推,看看荔枝都将要过春了,这才排出个时间来:星期天早上。
张君如约开来了车,可就在拉开车门之际,张君的手机响了。我坐在张君的右旁,那手机的音量清晰地传了过来,通话的是个女音,清甜清甜的:
“张主任吗,有个事情,你帮我打个电话给大李,让他给天津那边寄份材料,我告诉你,详细的地址是……”
我向来不想听人家的谈话,可因张君是密友,加之都已经坐了下来了,再借故走开,便显得生分了,只好安坐下来。张君便一边听,一边找纸笔来记录,手机搁在耳朵与肩膀之间,脖子拗成个45度角那种,嘴里不停地嗯着,手上不停地记着。
听完电话,我说:“既有事就算了吧。”
张君却说:“不碍事的,我再打个电话搞掂。”
于是,张君便找起大李来。一个电话到他家,嘟了半天,没有人接。打手机,是“对不起,该用户已关机”。打叩机,又说“因用户原因,已暂停使用”。
我问,这女的是什么人?张君说是位副书记,他的顶头上司。
那这大李又是谁?张君说是行政科的一名勤杂人员。
“家里没人,手机也关了,不是成心不让人找的吗?”
张君说:“这可以理解,星期天嘛,像我们这种局,一年是没几个休息日的,好不容易轮上了一个,谁没个老婆子女的呢?”
“那我们就推后算了,你先去办妥领导交给你的任务吧。”
“事要办,但这荔枝也不能再推的了,再推就要散圩的了,你再等等,我叫个人去找。”说着话,张君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要他无论如何,务必要找到大李,让他打个电话过来。
约十分钟工夫,张君的电话响了:“哦,大李是吗?不好意思,打扰你的休息了,有个事情……详细地址是……对,你今天上午前一定得寄出,真是不好意思,这是老板交办的,是二老板的安排,对,材料就在二老板那里,你直接到二老板那里去拿材料,对,上午。没问题,下个星期我再给你补假,怎么?你想去六峰山?行,小事一桩,你先办妥这件事吧。OK。”
张君这个OK也不知是跟大李讲的,还是跟我讲的。
上路时,张君将手机转入了呼叫留言状态,说:“这下好了,任务完成了,我们可以尽情去享受一下这迷人的妃子笑了。”
只我还是不大明白:“既是老板交办的,二老板也跟大李熟,为什么她不可以直接打电话给大李,还得通过你来实现呢?”
“接下你也许还要问,为何我不直接去找二老板拿材料,直接到邮局去寄,而要弯山曲水地找到大李,好话陪了一大箩,且还答应他到六峰山去旅游的条件呢?”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明摆着的,她副书记可以给大李打电话,那我也可以去办,但你不明白,这是一种职责,正如蚕吐丝、蜂酿蜜、犬守夜、鸡司晨一样,你知道吗?”
“那是。”我深深地点了下头。
“还有呢,即使你好心好意去办了,日后难免有个越俎代庖的过失,到时哪里说理去?”
“哦,想不到这还真是件复杂的事哦。”
好草都死了
戴遂安
儿子大学毕业后回到公司,在机关里当一名小职员。
父亲退休在家。家住一楼,屋后一方小园,养了许多兰草,其中不乏珍贵之品。公司内外不少人高价求购,父亲却说:“好草无价!”心存侥幸者再问,父亲道:“草就是我,我就是草,买得了吗?”遂绝了上门讨要之人。
一天,儿子对父亲说:“爸,有一件事,我想……”
“啥事?”
儿子犹豫了。
“啥事呀?”
“我们处长,想要一盆兰草。”
“兰草——”父亲看了儿子一眼,“你拿一盆送去吧。”说着指了指屋后墙角的那一片。
儿子回头一看,是父亲经常送人的那种,又说:“爸,处长要那种……那种叫瑞雪兆春的。”
父亲半天不开腔,脸色变得吓人。儿子正不知如何是好。父亲又开了口了:“好一个识货的处长!他咋知道瑞雪兆春?”
“你送去参加职工花卉展览,他看过,知道得了一等奖。”儿子怯怯地看着父亲,心想没指望了,那可是有人出三千块也没卖的呀!
过了几天,儿子突然发现父亲把瑞雪兆春分成两盆了,心里不由一阵激动。不久,两盆都活了,父亲叫他给处长送了一盆去。时间虽迟了些,却得到了处长连声道谢。
又一年,春天。父亲发现儿子接连几天愁眉苦脸,不时叹气,便问:“咋啦?”
儿子不吭声。
又问:“你是咋啦?”
“爸,我不好开口——”
“犯错误了?”
“不……处长讲,别人把我送他的那一盆瑞雪兆春要走了。”
父亲不出声了。
末了,父亲还是又分了一盆出来,叫儿子给处长送去了。为了儿子,有什么不能送呢!
不久的一天,父亲应花友之邀前往当地一富户家观兰。好气派的后花园里,摆着各种花草盆景。忽然,他在一个架前停下了。盘根错节的黑漆树根几架,一上一下,分明放着两盆瑞雪兆春!其中一盆叶片已黑了大半。那花盆,那一苗一叶,好眼熟。
主人一笑,指着两盆花说:“伙计,我曾经给你一盆三千块还不卖,现在我两盆才花了一千块!”
父亲脸色铁青:“只怕难养活吧。”说罢,借口有事匆匆走了。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儿子的顶头上司——处长领着一位陌生中年男人找上门来了。
儿子忙着沏茶、递烟。处长把父亲叫到一边,悄声问:“毕师傅,那种叫瑞什么雪的草还有吗?”
“没有了!全送朋友了。”
“真的?”
“真的!”
“我们一位上级业务主管部门的领导,想要一盆像样的兰草。”
“很抱歉,帮不上忙了。”
“还有啥好东西?”
“你们到后面看看吧!”
那中年男人在后院看了一圈,失望漫上脸来,只听他悄悄对处长说:“没什么好货!净是些艳花俗草。”
两个男人怏怏地走了。
儿子不由惴惴,便问父亲:“爸,那些好草呢?”
“好草都死了——沾不得俗气!”
儿子懵了……
266.关于申请添购一把铁壶的报告 / 许世杰
“天津卫吗?请到总务科来一趟,你们打的报告批了。”
小卫一愣:“嘛报告?”
“那个,那个——”电话里,一阵翻动纸张的窸窸声之后,总务科吴科长一板一眼地念道:“关于申请添购一把铁壶的报告。”
“嗬,我的天爷!这都嘛时候了,才批下来呀!去年冬天,办公室里生火,空气太干,急需一把铁壶。可现在——”小卫瞥了一眼正在摇头摆脑的电扇,不由得一声苦笑,“哼!好嘛,一把铁壶批了半年!我说吴头,是不是报部里批的?”
申请一把铁壶竟费如此周折,是小卫万万没有料到的。他第一次向总务科提出来,是在去年12月中旬。当时,一位姓郑的科长一口应允。可是等了半个多月,连壶的影子也不见,他又去找总务科。郑科长不在,另一位王科长合上手中的《八小时以外》,吸了口烟,打着官腔说:
“天津卫,一把铁壶,看来事情不大,但是,一旦其他科室知道了,也来要,事情就不好办喽。”
小卫急了:“他们要得着吗!他们在楼里办公,有暖气。只有我们在木板房里,也只有我们生炉子!”
“不要张口‘他们’‘我们’的,要注意团结啊!”
小卫的鼻子都差点给气歪了!他只好去找总务科的第一把手吴科长,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那个、那个,既然他们二位意见不一致,你们打个报告,请领导研究一下吧!”
这“研究一下”,竟是五个多月。不过总算批下来了。去年冬天虽然过去了,但还有今年冬天呐。为避免夜长梦多,小卫急忙去总务科,填写那一式三份的领物单。
吴科长捧着保温杯,正端详面前那张被画得密密麻麻的报告。见小卫进来,他抬手理了理稀疏的银发,浑浊的双眼吃力地从老花镜上方望着小卫,为难地说:“不好办啊!赵局长没有批具体意见。”
“嘛玩意儿?一把铁壶,要赵局长批?!”小卫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凑到吴科长身边,扫了一眼那张报告,“嗬!还真是赵局长批的。哎,赵局长不是同意了吗?”
“正是因为这‘同意’二字才不好办啊!”
“怎么呢?”
吴科长呷了口茶,慢吞吞地:“那个,那个,这上面,郑科长的意见是‘同意购买’;王科长的意见是‘不同意购买’;李主任和周主任只画了个圈圈;孙副局长的意见是‘要注意关心群众生活,应该添购’;而钱副局长的意见却是‘一把铁壶,也要公文旅行,何其荒唐!不精简机构,不整顿作风,怎么行?建议以此为例,在干部中进行教育’。那个,那个,赵局长究竟是‘同意’哪一种意见呢?”
“这……”
延安旧事
尹全生
那是一支挥洒着磅礴气势、辉煌哲思的笔,忽如瑞鹤乘风,忽如游龙入海,写完了《沁园春?雪》,写完了《实践论》、《矛盾论》。然而同是那么一支笔,一九三七年十月九日夜,却变得艰涩了,如同沉重的犁铧,走走停停,艰难地在油灯下苦耕——那支笔是在苦耕一块板结了几千年的刑不上大夫的疆土,更是在辗压一片连触及都不忍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