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千古探秘:消失的神秘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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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墨山国之路

墨山国的所在,依据《汉书-西域传》提供的与焉耆、危须、尉犁等国的距离及相对方位,最早由格伦纳德(Grenard)提出应当在库鲁克塔格西部。1915年春,斯坦因从吐鲁番出发,跨托克逊河,向南直接翻越库鲁克塔格,深入库鲁克塔格腹地,进行了多方面的科学考察,并详细记录于其名著《亚洲腹地》一书中。其中他对辛格尔(Singer)及兴地(Shindi)两地的调查,对我们研究墨山国尤其有价值。根据斯坦因的报告,辛格尔绿洲在库鲁克塔格山间具有一些非常特别的地理学特征,最突出的特征是气候方面的。辛格尔不同于周围地区的气候特征是空气相对湿润,深冬相对温暖,即使在最干燥的季节,空中仍然能看到云雾;斯坦因还尝试探讨了这种小气候形成的地理条件。这可以解释在库鲁克塔格山间,为什么会存在这样一个泉水丰沛、植被茂盛、农牧皆宜的小绿洲。把这里看作西汉墨山国的中心,当然是有理由的。

斯坦因还考察了辛格尔西北方向的破城子、干草湖一带。那里比较优越的水草条件,也给斯坦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现代学者对这一带的考察,证实了斯坦因报告的精确性。根据近年(1989)最新的调查,新疆考古工作者在尉犁县东部,干草湖以西的苏盖提布拉克山谷中,发现一座古城,从这里向北至焉耆,“沿途有胡杨林带和红柳,溪水潺潺,风景十分优美,不失为行旅的佳道”,并因此认定这里才是古墨山国故址。

从这些材料看,库鲁克塔格中西部,存在着相当多的山间绿洲和草场,泉水出露地段甚多,是放牧和狩猎的好去处。1928年春,瑞典学者贝格曼(F.Bergman)考察了兴地山谷大量的岩画,这些岩画反映出古代墨山国(当然还有后代的库鲁克塔格居民)的狩猎和放牧生活,是研究库鲁克塔格古代历史的重要素材。古墨山国居民主要的经济生活形式,正是放牧和狩猎。库鲁克塔格西部(包括辛格尔在内)的气候和水草条件,使这里可以四季放牧(即在山间不同地带分别形成冬牧场和夏牧场)。直到今天,库鲁克塔格一线仍然是猎户乐于光顾的地方。此外,这里还是野骆驼的主要繁息地之一。

可是,我认为,今天库鲁克塔格山地的水草条件,比起古代(唐代或北朝以前),已经有了很大的下降。据《汉书-西域传》,当时的墨山国有“户四百五十,口五千,胜兵千人”。在人口急剧增长的今天,库鲁克塔格山间的居民数量却远远不能达到西汉时代的水平,说明这个地区历史时期的自然环境是在逐步变得恶劣的。再以辛格尔为例,当斯坦因前往调查时,那里只有一户人家。清末的《辛卯侍行记》中,生额尔(即辛格尔)下??云:“或名五户地,有池及树,缠回一家,地三十亩,半耕半牧。”以今天库鲁克塔格的自然状况,去想象西汉时代墨山国的面貌,是有些困难的。

自从汉朝政府把经由墨山国主要绿洲、通往车师盆地的这条“墨山国之路”当做战略交通线以后,墨山国的历史文化发展受到了哪些影响,是一个很有趣味的课题。墨山国的君臣百姓,为路经此地的汉朝使节或军队担任向导,提供牲畜,补充给养,提供水草等等,有时还可能要派遣军队,协助汉军作战,这些,当然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可是问题可能还有另外一面。我想,由于汉朝对这条战略交通线的重视,墨山国会感受到一定压力,其主体可能逐步向西移动。研究这个问题还有待进一步的材料。

从楼兰城沿孔雀河向西,在营盘地方渡河,再向北行,可抵兴地山谷。这是墨山国之路在楼兰一边的起点。营盘古城遗迹及墓地,是此地古代繁盛的证明。斯坦因在营盘以西发现的烽燧线,以及从营盘到兴地之间发现的烽燧线,都是古代(汉代)丝路干道的标志。其中营盘与兴地山谷之间的烽燧,可以说是墨山国之路的南端,这一带的汉魏遗迹就是最坚强的证据。

墨山国之路的北端,当然是汉魏的柳中(今鄯善县鲁克沁镇)。这条由鲁克沁出发,向南越库鲁克塔格入罗布淖尔地区的道路,虽然由于自然环境的恶化,早已不能如汉魏时代那样畅达,但自古以来,始终就是沟通罗布洼地与吐鲁番盆地的捷径。现代大比例尺地图上,也标示出这条古道。清代及民国的有关材料里,称这条道路为“吐鲁番歧路”。陶保廉《辛卯侍行记》卷六载此路甚明晰,今录其文于下(其夹注略去):

又自沙白特坎尔西南行,三十里入觉罗塔克山峡,七十里克子里山,八十里阿习布拉克,一百七十里乌宗布拉克,西南入孔木达坂,六十里帕沙布拉克,折西八十里生额尔,六十里阿子杆布拉克,转西南六十里托乎喇布拉可,五十里营盘海子。

民国初期的谢彬《新疆游记》于“新疆迪化道属”一章中附“鄯善歧路”,亦载此路,行程距离几乎全同《辛卯侍行记》。可能所据的地方档案材料相同。所记各地名,今天大致可稽。沙白特坎尔,即今底坎。底坎是大海道与墨山国之路分歧的地方。

在乌宗布拉克与阿习布拉克之间,应该还有一些地方,在古代可能十分重要。可以指出来的就是梧桐沟。从名称上就反映出这里水草条件不错,曾经分布胡杨林。黄文弼先生1930年自鲁克沁南行,越库鲁克塔格至罗布泊,所走的路线并不是古代的墨山国之路,但其北段有一部分是重合的。据黄先生自述,一个重要的石器遗址是英都尔库什(黄先生在日记中称之曰英都尔戈棋),“有井一,位于芦苇丛中,胡桐交槎,风景颇优”。这个地方也在梧桐沟一带。

这个梧桐沟,让我想起十六国时期的高桐关或高梧关。这涉及吕光西征之后回师凉州的路线。《晋书-吕光载记》,光自龟兹还军,未至高昌,前秦高昌郡太守杨翰“说其凉州刺史梁熙距守高桐伊吾二关,熙不从”,翰遂降光。《资治通鉴》卷106太元十年(385)载其事甚详,今录写如下:

吕光自龟兹还至宜禾,秦凉州刺史梁熙谋闭境拒之。高昌太守杨翰言于熙曰:“吕光西破西域,兵强气锐,闻中原丧乱,必有异图。河西地方万里,带甲十万,足以自保。若光出流沙,其势难敌。高梧谷口险阻之要,宜先守之而夺其水;彼既穷渴,可以坐制。如以为远,伊吾关亦可拒也。度此二阨,虽有子房之策,无所施矣。”熙弗听。……光闻杨翰之策,惧,不敢进。

是《晋书》之高桐,即《通鉴》之高梧。案宜禾为晋昌郡属县,位于河西走廊西部,敦煌以东,其地在今安西县南岔乡的六工破村。因此,上引文中的宜禾或别有所指,或为史书错谬,二者必居其一。胡三省注高梧谷口曰:“当在高昌西界。”注伊吾关曰:“伊吾县,晋置,属晋昌郡,有伊吾关。”前面我们讨论过魏晋时代的伊吾问题,十六国前期的伊吾县,当仍魏晋之旧,寄治敦煌(西晋惠帝以后属晋昌),伊吾关,应当就是西晋伊吾都尉所在,其地在晋昌北境的北山(马鬃山)南麓。这个伊吾并不是东汉时候的伊吾。胡三省能见及此,殊为难得,清人赞胡注优于地理,不为无因。但是胡注谓伊吾有伊吾关,不见于他书,或别有所本。这里是否足以构成阻截敦煌与酒泉间交通的军事关隘,我们还不能遽下结论,请俟诸今后的研究。胡注高梧在高昌西界,就不成立了。吕光自龟兹向高昌,当然是走银山道。若高梧谷口在高昌以西,杨翰自可率军拒敌,又何必献策于梁熙?梁熙不听,不是不欲拒吕光,而是不欲派遣大军前往这个名叫高梧的关口。思考焉耆与高昌间的地理形势,不存在一个这样的军事要地。那么,高梧在什么地方呢?

首先我们应该知道,吕光大军自高昌至玉门,走的是什么路线。这时巴里坤草原和哈密盆地为鲜卑势力所控制,伊吾路不通,吕光不可能走伊吾路。他可能选择的只有两条路:大海道或墨山国之路。大海道较为捷近,墨山国之路较为迂曲。冯承钧先生认为吕光东归是走大海道[94]。如果是这样,那么高梧谷口就应该在大海道的中间某处了。但是《北史-西域传》高昌国条描述大海道的情形曰:“多沙碛,茫然无有蹊径,欲往者寻其人畜骸骨而去。路中或闻歌哭声,行人寻之,多致亡失,盖魑魅魍魉也。”这条路上虽然也偶有泉水,但水量很小,不能供应大队人马,更不可能供应吕光那支庞大的军队。另外,如果把高梧安在大海道上,似乎也不符合杨翰语中所暗示的高梧谷口与伊吾关的距离。我认为,吕光大军自高昌向敦煌,所走的路线是墨山国之路,翻越库鲁克塔格之后,或循来路回玉门,或自楼兰迳罗布泊北岸东至玉门。吕光西征与东归,都走了墨山国之路。因此,所谓高桐或高梧,就在墨山国之路的某一个重要位置上,我认为就是今乌宗布拉克东端的梧桐沟一带。

作为地名的高桐或高梧,所描述的都是生长良好的胡杨林带。从鲁克沁南出,迳确洛塔格山峡,直至梧桐沟,三百多里之内,水草条件都很一般,所以梧桐沟一带实在是最好的行旅休整之地。如果在这里设关卡,对于长途跋涉、人马饥渴的军队来说,应当是相当有威胁的。杨翰本意,是请梁熙派遣军队到这里驻守,既可威慑东归的吕光,又可与高昌互为支持,壮自己的胆;只是担心梁熙嫌路程太远,才又建议驻守伊吾关。

高桐或高梧,即梧桐沟一带,在唐代可能还是一个重要地方。《通典》卷174州郡四交河郡条:“东至伊吾郡七百五十里。南至三百五十里,过荒山千余里至吐蕃。”按照《通典》行文的一般格式,在“南至”与“三百五十里”之间,应该有一个地名。“荒山”,指库鲁克塔格。所谓“过荒山千余里至吐蕃”,是指从库鲁克塔格到吐蕃屯城(今米兰)间,有一千余里。这些道里描述基本正确。那么,从交河向南(经墨山国之路)三百五十里,有一个什么地名呢?依据前面引述陶保廉《辛卯侍行记》,从底坎到乌宗布拉克恰好是三百五十里。案唐代交河郡即西州,治高昌。所以可以推定,《通典》此处所缺少的地名,应当就是高桐或高梧,其地即今之梧桐沟。

墨山国之路的考述,到此基本结束。应该强调的是,以上讨论虽然注意到了文献与考古调查资料的结合,但都还是间接的。对于墨山国之路的认识,由于历史条件的变化,特别是由于地理环境的变化(主要是水资源的变化),现在很难作进一步的具体论证。1910年年底,日本年轻的探险家橘瑞超从鲁克沁出发,向南越库鲁克塔格,到达罗布沙漠。他在《中亚探险》一书中以“无人之地”为题记述这一经历,并声称:“(库鲁克塔格山间)自古以来没有听说过这一带有人居住。”当然他并不是循着古代墨山国之路南下,但是在古代,即使库鲁克塔格东部,也不可能就无人居住。只不过橘瑞超时代的库鲁克塔格山间环境,早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面对水草条件异常恶劣的今日的库鲁克塔格,他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