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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心跳

也许就这样死去也不错,是她激怒了他,自找死路……然而想象中的剧痛或者黑暗始终没有来临,耳畔传来一阵巨响,身边的一张紫檀木雕花茶几在安乘封的手底下变作粉碎。碎屑扬起,篷了她一头一脸,木屑烟尘中,听得安乘封恨恨地“哼”了一声,怒气满腔中,书房的桌、椅、凳纷纷给震得粉碎,玉儿只看到一个如风一般拂袖远去的背影,充满了愤怒、无奈,还有伤怀。

是的,她没有看错,那个背影,看上去是如此的沉重,甚至临去的步伐都有些踉跄……

那个背影深深震撼了她,甚至还没有从生死一线间抽离出来,一颗心还“扑通扑通”直跳,她却做了一件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事——

她追了上去——

安乘封冲出了书房,不问方向地向前奔去,不时撞倒捧着食盒、布匹、洒扫物什的下人,“哎哟”之声不断,弄得一路狼藉。虽然速度不如安乘封快,但凭着一路收拾东西的下人,玉儿还是很顺利地找到了他。

这是一处极为开阔的厅院,没有雕栏玉砌,也没有任何的花草,玉儿还来不及看得更仔细一点,已经被里面传来的奇异声音吸引。

安乘封在舞剑。

一团银光四溅,像闪电,像风,像月光,他腾身、振臂、扬手、挥剑,一气呵成,在偌大的练武堂里挥洒自如。

好一套剑法。即使像玉儿这种十足十的门外汉也惊艳于那柄剑所发出来的流光。安乘封整个人被裹在那团光芒里,面容看不真切,剑气呼啸,化为一道劲风在练堂内回旋击荡,猎猎地鼓起了玉儿的衣袂。

激风拂乱她的鬓发,将她的视线与前路一并断绝。她只能站在堂外,瞧着那团银光、那个人……银光越来越盛大,安乘封似风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鼓荡出来的气流里夹杂着丝丝的轻啸,那是危险的剑气——然而玉儿不知道,只觉得颌下忽然掠出一丝惊痛,下意识地伸手一抹,指尖一抹殷红。

如果离得再近一些,流血的或许是她的咽喉……

安乘封停下了剑,剧烈地喘着气。

风渐渐停下来,她纷飞的发丝与衣角都渐渐安静下来,像一只只安稳停栖在枝头的蝶,在风静的那一刻收敛了纷飞的翅,有着奇异的安详。

他看见她的颌下流下一线殷红,沿着她的脖子,滑进衣领。

他想到盛夏,她在林阴下,递给他一去云母珠钗,要他刮痧……

微带着喘息,他说:“你流血了。”

“不要紧。”她静静走进来,“小伤口。”

小伤口,结了痂之后会凝做一条红线,等痂脱落了,便是一条细细的淡白的线,不留心看不出来,又是在颌下……如果没有一双轻轻托起她下巴的手,谁也不会发现那个地方曾经流过血,受过伤。

“别过来!”“刷”的一声响,一道银光流溢而来,剑尖指向了她,额上的汗打湿了他的鬓发,滑入眉毛,渗进眼睛,顿时有一股辛辣的刺激,剑尖却一动也不动地停在她面前,他冷然道,“你想干什么?”

“对付我,你不需要动剑吧?”玉儿瞧着这柄通身流溢着银色光芒的长剑,半点也不害怕——很奇怪,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种杀人的利器,她那双打过算盘、摸过账本、摸过发丝与花朵的手,居然一点也没有回避,轻轻地搭上了那冰冷的剑。

剑身轻轻一颤,似是流泻出一道银光。

“你刚才练剑的时候,像是有一团月光。银色的月光。”玉儿纤细的手指顺着剑尖逆流而上,慢慢地,如同柳枝划过湖面一样滑上去,指尖攀到剑把上停下了——那儿是他指节发白的手,“很漂亮。”

他那样用力地握着剑,然而却似乎抵挡不住这柳枝般一拂的力量,剑身再一次颤抖一下,闭上了眼睛。

终于,在心力交瘁面前低下了头。

“你在这里等着。”她放下这句话,轻轻地转身出去。

他疲惫地坐在地上,靠着墙,银月剑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

玉儿抱了两坛酒来,将其中一只递给他。

他接过,仰首灌了一大口,不少酒从坛口泼出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一坛酒下肚,他的眼睛才恢复些精神,偏过头,他问:“不怕我杀你吗?”

“那你呢?不担心我在酒里下药吗?”

“哼……”他冷然而不屑地一笑,“你有那个本事吗?”

“难道我买包泻药的机会也没有吗?”看见他微微一怔,玉儿笑了,“放心,酒里没药。我不会害你,正如你不会杀我一样。”

他忍不住回头,“你这么确信?”

“如果真的杀了我,你怎么见杜易尚呢?眼下,杜易尚抛弃你妹妹,是他对不住你。可是,如果你杀了他的妻子,又换作谁对不起谁呢?”玉儿把第二只酒坛递给他,“小王爷,你是否了解杜易尚的为人?”

他冷冷地喝下一大口酒,“哼”了一声,“原以为了解,不过现今看来,是我错了。”

“如果他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小郡主真的嫁给他,岂不更让人担心?”玉儿似是闲闲地道来,“如果他如同你了解的那样,是一个值得托付妹妹终身的好朋友,那么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退婚,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而小王爷你如果真的是他的朋友,是不是可以设身处地为他想一想呢?”

“他的原因,原因是他看上了别的女人!为了一个女人!”安乘封愤怒了,霍地站起身,放在膝上的酒坛随着这个动作“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可以先娶乘贞再纳妾,为什么非要退婚?!我甚至不介意他先蓄妾再娶乘贞过门,他为什么一定要退婚?”

玉儿轻轻摇头,叹息一声,“你不介意,小郡主会不会介意?他喜欢的人会不会介意?”

“男人三妻四妾何其平常,谁会介意?!”他的目光一转,落到她身上,脸上又显出煞气,“是你让他退婚的?是你不甘做小?对不对?!”

“你又要生气了吗?”玉儿看着他,眼中有些忧伤,“你不问青红皂白把我从扬州城带到这里来,我原本应该恨你。我本来也的确是埋怨过你的,可是,等我想明白了这件事这后,我已经半点也不怪你了。因为,你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

安乘封偏过头,“你错了,最痛苦的,是乘贞!”

“不,是你。”玉儿仍然用那种忧伤的眼神望向他,那眼神如水一般柔软,水一般宏大,仿佛可以淹没一切,“一头是一母同胞的妹妹,一头是喋血相交的好友……无论是哪一个受伤害,都能让人心痛得难以自抑……偏偏,是你最信任的朋友,伤害了你最心爱的妹妹……别人的痛,只是自己的,你的痛,却是双倍的……”

安乘封震动地看着她,她在说什么?她在说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是的,他痛苦,他茫然,他错乱……他不该怎么办才好……他派人去找乘贞,也没有一点消息;他坐不住,快马加鞭下扬州,只想一剑刺进杜易尚的胸膛——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人生唯一的知已,他真的下得了手吗?可是,放过杜易尚,那乘贞的怨与恨呢?乘贞的一辈子呢?

他被死死地陷入两难的绝地,无法脱身。

这些日子对他来说,如同炼狱。

可是,她那淡红的唇,像泉眼,汩汩地向外冒出令他震惊的清凉泉水,滋润他如同被火燃炙的五脏六腑……

连日来的愤怒与无奈,如同被丝雨洗涤,似乎化成了溪水缓缓流出……但是,在那高筑的、灼热的堤坝上,有人为他打开了一个缺口……

“还是那句话,如果杜易尚真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他做的事情,一定会有他的原因,只是,这个原因不被你理解罢了。而反之,小郡主被退婚倒是好事。”玉儿站起来,微微一笑,“我想,我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了。”

她转身离去。

冬猎是京城王公子弟的老习惯。越到冬天,猎物越是困难,也就更加考验技法的高超。因此每到雪后,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们为了显示自身的马上造诣,纷纷相约一起冬猎。要在大雪封山,野兽稀少的时刻能够捕获到珍稀的猎物,他们往往还要带上下人在野外安营扎寨,短则一月,长则三月之久。当今圣上念及我朝马上得天下,对冬猎很是赞赏,因此,把冬猎的头等猎物送进宫里以欢悦龙心便成为另一等大事。

冬猎的习俗发展到今天,已不仅仅只是王孙们较量箭法。他们会带上最好的厨子,最美的女人一起参加。冬猎慢慢发展成王孙们展示自己身份的舞台,谁的猎物最多,谁的猎获物最好,已不再是评判这位公子是否受人尊重的单一标准了。

一场冬猎之后,京城的街头巷尾,马上便传出当今的花心人物名单,谁家的公子露了怎样的风头,谁家的少爷竟是带着御赐的弓箭去的,谁家的帐篷在冬猎场搭成一所三进三出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