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幻与安乘贞各自白了一眼，发出不屑的一声冷哼，给齐言喻一个面子，端起茶杯。
一杯茶下了肚，程幻才有空问：“这位姐姐……”
还叫“姐姐”！真恶心，安乘贞不待他说完，抢着问道：“你是我干爹的女儿？我干爹又是什么宗主？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啊！”
“爹在这家客栈留了万金宗的标记。”齐言喻款款地解释，说话时眉毛微微地一扬，或者眼睛轻轻一眨，仪态万千，她走过来拉着乘贞的手，“贞贞妹妹，路上可真亏你照顾爹。”
“呃，没有没有……”乘贞想着一路来都是她吃香的喝辣的，齐仁丰不过吃了两根白菜而已，脸上忍不住有点发烫。
“哈哈……”看到乘贞脸红的样子，程幻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现在觉得不好意思了？当时喝汤的时候，怎么没让着你干爹呀？”
“程幻！”
被毁坏到形象的乘贞两眼一瞪，眼看两人又要吵了起来，齐言喻连忙道：“雁城地小，言喻想请二位到寒舍做客，不知两位可愿赏光？”
齐言喻的马车拉出来的时候，真把乘贞吓了一跳。
花梨木的车架在阳光下泛出淡淡的光泽，雪白的轻纱从车窗上飘下，风来，吹起一场梦境。言喻携着她的手上车，不大的车内，放着两只软垫，还一只小小的茶几。上面有茶壶、茶杯和几样细点。车厢的后壁沿边放着一个小小的书架，放着几十本书，最顶上一层，甚至还放了一盆盛开的花。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枝桠很矮小，花却开得繁盛，洁白的花朵散发出沁人的清香，香气染上白纱帘，染上软绸坐垫，染上茶几，染上书橱，那么一个小小的天地里，充满了芳香。
走进了才发现那书橱是和车壁连着的——竟是从一整块花梨木里雕出来的！
言喻在一块垫子上盘膝坐下，倒了一杯茶递给乘贞。
茶色如碧玉，好生漂亮。
“你可真懂享受。”乘贞由衷地说。便是她那以奢侈挥霍出名的哥哥，也没有这样一辆马车。
“是吗？”言喻淡淡地一笑，“那么你就好好在我这里住几天，享受一下。”
“我还有事呢。”乘贞不太给面子地说。要不是那个死程幻贪图齐仁丰的“重谢”，她才不愿在这里耽搁时间。
言喻看着她，眼中露出些许的笑意。虽然她一直以来便是笑脸迎人，可乘贞却有个很奇怪的感觉——这一次，她才像是真的笑。
马车拐了几个弯，在一条小巷前停下，大约是后门，门开得很小，蔷薇花从里面爬上了墙头，隐约看到一片翠竹，风吹来，每一棵竹子都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摇摆。很快有个小丫环来开门，一进去，迎面便是一个池塘，种满荷花，一座小桥横跨其上，言喻在前引路，笑道：“请。”
程幻踩在桥上，不可思议地望向乘贞，压低了嗓子道：“我说，这石头怎么这么像玉啊？真漂亮！”
“笨蛋！”乘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本来就是玉。汉白玉。”
“哇，拿白玉当石头用啊？！”程幻感慨极了，“难怪要叫万金宗呵！”真是富有万金啊！
“言喻姐姐，明明是这样清雅的小亭台楼阁，为什么要取这么俗气的名字？”乘贞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在前面带路的齐言喻。
“越是俗气的东西，越多人喜欢。就是因为喜欢的人太多，这样东西才俗了起来。”言喻淡淡地笑道，“比如这个‘金’字，谁不喜欢？”
“嗯嗯嗯。”程幻十分赞成，“‘万金’呀，光听着就觉得高兴，好名字，好名字。”
“财迷心窍。”乘贞白了他一眼。
“你说我不要紧，可别把言喻姐姐扯进来……”程幻闲闲地掏了掏耳朵，不紧不慢地说。
“不要紧。”言喻回头一笑，淡淡的阳光洒在她白玉似的脸庞上，美丽得叫人心动不已，“我的确很喜欢钱。”
“啊！我想我要喜欢上她了！”看着她那婷婷袅袅的背影，程幻的眼里冒出粉红心形，“不仅长得如此美丽，而且温柔大方，分明就我梦中的老婆形象！何况还跟我志趣相投……哎哟——”
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不用说，又是安乘贞踹了他一脚。
“你又想提醒我什么？！”他忍不住吼道。
“提醒你不要在大白天发春。”乘贞冷冷地道，“就算要发，也请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她伸出手，推开站在前面的他，追上齐言喻。
真是莫名其妙的丫头，怎么自从到了通州就这么看他不顺眼？
后院。
七月天，粉白浅红的花都开了，竹林下面摆着一只小小大理石桌，四只圆形石凳。此刻，桌上放着一只紫砂壶，一只白玉似的手伸过来，提起它，往两只小巧的茶杯里各自斟了八份满。淡淡的茶香，很快弥漫在空气里。
齐仁丰喝了一口，点头叹息：“真是好茶。”
“能得爹爹一赞，也不枉女儿找得这般辛苦。”坐在他对面的齐言喻也抿了一小口，露出享受的微笑，“这三滚三陈的碧螺春，醇香不同凡品吧？”
“嗯。”
言喻轻轻地站起来，走到齐仁丰面前，把头埋在他膝盖上，语气里带着些娇纵和祈怜，“爹爹你看，这里有这么好的茶，又有这么乖的女儿，难道还留不下您吗？”
“喻儿啊……”齐仁丰抚着女儿柔软的长发，脸上一片感慨，“爹还是那句话，待你解散万金宗之时，便是我们父女共享天伦之日……”
“为什么一定要解散万金宗？”言喻不忿地抬起头，“我不杀人，不越货，凭真本事养活手底下的兄弟，爹，为什么你总要我解散万金宗？！”
“因为你是个女人！”齐仁丰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叹息，“你应当好好地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生儿育女，到老来才有子孙绕膝，永享天伦。”
言喻站了起来，脸上有一片皎洁的骄傲，“这世上，哪里有值得我嫁的人？”
齐仁丰的叹息更重了。
不错，他的女儿，太优秀了。
五年前，万金宗三个字，还只代表着江湖上的一个小小帮派，宗主齐仁丰也不过是个爱喝酒会算命的寻常江湖客，可是短短五年，万金宗便跻身江湖十大门阀之一。虽然势力从未扩充过通州地界，但其财势之雄厚，早已名震江湖。
一个小帮派，短短五年，便有了这样的局面，不得不叫人惊叹。
这一切，只是因为齐仁丰生了个好女儿。
表面上，宗主仍然是齐仁丰，可是，万金宗里的大小事务，早已交给了大小姐齐言喻。
在万金宗里，一声“大小姐”，可比宗主有分量得多。
这样一个女子，有谁配娶？谁敢娶？
无怪齐言喻，是那么骄傲，又是那么寂寞。
作为宗主，他当然乐意手下有这样一位帮手。可作为父亲，他宁愿解散万金宗，还他一个平凡的女儿，还女儿一个平凡的幸福。
虽然名字土了点，可倒也名符其实，“万金”两个字，还真不是盖的。
乘贞住的“客房”，是一间临水而建的小榭，四壁轻纱环绕，可以坐在游廊上用吃剩的点心喂那池塘里的小小红色鱼儿，盛夏，荷花开了大半，有粉红有浅白，每每凭风摇曳，阵阵清新的香风就被送进这清幽致极的小榭。
闻香舍。
名字真好。
有四个丫环、两个嬷嬷侍候乘贞。住进来的第一天，齐言喻便送了一大堆衣物和首饰，乘贞高兴地接过了，一面小小地脸红一下——她已经披头散发粗衣布服这么多天了，真是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就会变成什么样子，一路上找了个程幻这样的跟班，所以才有这副模样。
泡在热水的乘贞忍不住微微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这桶洗澡水里面，加了新鲜羊奶，加了五色花瓣，加了玫瑰花露，只一下，整个人便沉浸在这股郁郁甜香里，不愿意醒来。
丫环挑了件轻薄的软丝衣，裹在乘贞沐浴之后色泽粉红的肌肤上，里面那件嫩绿的裙子若隐若现，再拿一条尺来阔的粉红缎绫束腰，背后轻轻系了个蝴蝶结。头发还没干透，因此只松松地挽了个髻，一支玳瑁簪摇摇欲坠地绾在上面。
不用胭脂，肌肤也透着淡淡的粉色，两颗眼珠像是从水里洗过似的，有雨过天晴般的清亮。
乘贞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不敢相信。
是丑了太久吗？一下恢复原貌，竟然让自己都有点呆。
身后的丫环抿嘴轻笑，“安姑娘，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她快乐地说，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喜悦无法掩饰地飞扬，忽然，她站了起来，“那个程幻住在哪里？”
“在问竹居……”
一听到这四个字，她马上跑了出去。
这所院子到底有多大？乘贞一路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那掩映在大片竹林下的一所精舍。房子的墙壁、走廊、地板，柱子……都是用竹子做的，竹器特有的淡淡清香弥漫在空气里。
三四个丫环站在门外，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好玩的事，脸上一个个带着忍耐不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