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是远到什么程度?”秦若男耐着性子问。
万兴的眼睛逐个打量着他们两个人,似乎在揣测着这两个突然到访的警察到底是什么来意,嘴上倒也不闲着,对他们说:“就是她姥姥和我爷爷是表兄妹,我管她姥姥得叫表姑姥,她得叫我爷爷表舅姥爷,然后她妈是我表姑姥家的表姑,我爸是她表舅,我们俩就算表姐弟,就这么回事儿,一表三千里,实际上也不能算是什么实在亲戚了。”
“平时有交往么?”安长埔又问。
“哪能有什么交往啊,我那个表姑当初嫁了个有能耐的老公,一家子都混成人上人了,人家住在大城市,干着大事业,我这种小虾米,在F市这种小地方……”万兴好像是在说笑话似的,自己嘿嘿一笑,“我倒是想和人家有来往,人家也得稀罕搭理我才算嘛!”
“那你上一次见到姜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哟,那可有年头了吧……我算算……反正她生孩子那会儿我陪着我爸去给她送过东西,随了份子,然后好像就……”万兴挠挠头,“哎呀,这么一说,我连她儿子今年多大了都不记得了呢!”
安长埔看他装傻装得这么用心,也笑了,看看万兴的这家五金店:“店里生意怎么样?生意挺兴隆的吧?经常出去见见客户,谈谈生意?”
“哎哟,警察同志,你就别逗我了,谈生意见客户,那可都是人家大老板干的事儿,我这种小破店,老板也是我,干活儿的还是我,我谈的哪门子生意,见的哪门子客户啊!”万兴一边维持着笑容,一边观察安长埔和秦若男的反应。
“不是谈生意的话,你没事跑去XX宾馆干什么?消费?”秦若男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宾馆前台经理提供的那张刻着监控录像的光碟,当时不知道是出于宣传的目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特意在光碟上面贴了一个带有宾馆名头的小粘贴纸。
万兴一眼看到光碟上面的字样,脸色顿时就变得和最初不大一样了,眼神闪烁,脸颊的肌肉僵硬,虽然还在笑着,却没有了方才的镇定,他没立刻回答秦若男的问题,而是试探着问:“那个……行贿受贿你们警察直接就管了?我看电视上不都是那个纪检委什么的先过问的么?那你们警察直接就查起来,这是比纪检委来管程度轻一点还是更严重啊?”
“你还挺关心这些的,那你知不知道包庇窝藏的定罪量刑标准是什么?”安长埔听出来了,万兴显然误会了他和秦若男来访的目的,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戳穿,免得这个油滑的中年人听说姜燕已死之后,会因为死无对证而信口胡诌,于是便顺水推舟甚至故意误导他说,“情节较轻的可能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如果情节非常严重,最多可能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万兴的脸色一下子就没有了血色,他舔了舔嘴唇,大口喘着气,像是在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只可惜收效甚微。
“二位,人么,活一辈子,哪有不犯错的时候,最重要的是知错能改,你们说对不对?”万兴慢慢的又坐回到柜台后面的椅子上,倒不是他想要耍什么小心思,安长埔和秦若男都看得出来,他的两条腿在发抖,连那玻璃柜台都被他碰的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估计是真的站不住了,“我的情况你们也能看到,你说成天就买这些破玩意儿能赚几个钱啊,我也有老婆孩子得养,我爹妈也得指望我吃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也是无奈,我的本意不是坏的。”
“现在你先不用急着替自己开脱,把事情从头到尾清清楚楚的说一遍。”秦若男故意板着脸,非常严厉的样子。
万兴忙不迭的点着头:“是是是,我肯定跟你们说清楚,回头我把从姜燕那儿得的钱都退回去就是了,你们可千万得看在我够诚实的份上,别追究我的责任,别让我进监狱啊。”
他又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这事儿第一次是前年的年初还是大前年的年底来着,我真有点儿记不清了,不是故意不想告诉你们实话,是姜燕先找上我的,估计是通过我爸妈那边要到我手机号的,说真的那会儿她突然联系我,我都快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个亲戚了,她打电话给我,说是要出差到F市一趟,问我有没有时间,说是准备给我爸那点营养品,我当时那感觉也觉得天上下红雪了似的,别提多稀奇了,平时我们高攀都攀不上的人,现在突然主动联系我,还说要给我爸拿营养品,我那会儿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但是觉得肯定是有事要找我帮忙,要不然营养品她完全可以直接给我爸妈拿去,根本不需要通过我。”
万兴两只手交握着,下意识的绞来绞去,把手上的皮肤都揉搓的有些发红了,自己却全然没有意识到:“然后,她就来了呗,还真给我爸拿了点保健品,然后跟我说,想用我的名字在银行开个账户存点钱……”
“应该不止是存‘点’钱而已吧?”秦若男觉得如果是一般的小数目,不至于让万兴紧张成这个样子,他现在担忧和紧张的程度,分明是在畏惧安长埔方才话里头提到的那十年有期徒刑。
“咳咳咳……”万兴急着开口,结果一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连咳嗽,脸都憋红了,还不忘赔笑脸,“对,对,这妹子真是明察秋毫,嘿嘿……第一次她找我的时候,用我的名字开了在俩银行开了俩账户,每个里头存了五十万。”
“她自己又不是没有身份证,为什么要用你的名字开户,你都没有奇怪过么?”秦若男又问。
“那有啥奇怪的,这事儿我之前是没赶上过,可也算是听说过,她肯定是收了别人的好处,不敢存自己的名字底下,怕你们查她呗,所以才找了我这么个远亲……我当时就说不行,我说人家公安啊纪检委啊都是什么人啊,人家是你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么,这事儿咱做不得……”
“你倒是挺小心的,那怎么后来还是帮她了?”安长埔觉得万兴时刻不忘替自己美言几句的行为有些好笑。
“那啥,还不是为了点儿好处么,就没耐得住诱惑,”万兴连忙打住自我标榜的那番话,“她说钱存定期,到期之后她就要本金,利息都给我,我一算,俩账户都是定期的五十万,那转年光利息可就有三万块啊,人家都说雁过拔毛,我这几乎等于是大雁自己拔了毛往我手里塞一样,所以……我就答应了。”
“姜燕和你之前如果那么多年没有来往,怎么会放心你呢?她就不怕你把钱都独吞了?和她的存款比,利息实在是不算什么吧?”安长埔故意问,而且事实上也确实存在这样的风险,假如万兴等姜燕离开之后用自己的身份证去开户行进行挂失,在知道密码的情况下是可以将钱都取走的。
万兴连忙摆手:“咱可别乱开玩笑啊,我可不敢,那种事儿我干不出来,她也不傻,让我办的存单,一年定期,然后存单她拿走,到期前后了再来找我办转存什么的。再说,一个是大伙儿都是亲戚,我要真那么干,以后在亲戚圈子里就没法做人了,另一个姜燕家有权有势的,我哪惹得起啊。”
“姜燕一共找你过几次?”
万兴的眼睛朝秦若男手边的光盘瞄了一眼,不假思索的说:“两次!我刚才说的存一百万的是第一次,之后就是前阵子那一次了,前阵子那一次她又过来找我存了三十万。”
秦若男眯了眯眼睛,根本不相信万兴的话:“你的意思是这三年里头姜燕一共就来找过你两次?存了一百三十万?”
“对!”万兴笃定的点头。
“当初存了一年的定期,她为什么三年多了才跑来处理?”
“因为……有到期自动转存业务!所以她不用一趟趟的跑过来,你们二位来这一趟肯定知道,我们F市的路可不怎么好走,”万兴说完不忘替自己把话圆回去,“利息她是另外通过银行打给我的!”
“行,既然你决定这么说,我们就不继续拉着你刨根问底了,”安长埔点点头,似乎准备结束谈话,就在万兴略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却又说,“你名下到底有多少个账户,账户里各有多少钱,你不说我们可以自己去查证,到时候对照着你的经济收入,涉及来源不明的那部分财产到底是什么来路,也可以另案处理。”
万兴一听这话,几乎快要哭出来,偏偏还想要保持住一脸的假笑,结果看上去俨然成了半哭半笑的滑稽表情,他噌的一下站起来,伸手拉住作势要走的安长埔:“别走,别走!你们别查我,我说还不行么……这个姜燕,真是个扫把精!”
他嘴上咒骂姜燕几句,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说:“这三年里头,她一共在我名下存了二百六十多万,原来只有一百万八九十,上个月她来找我,又往里头存了几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