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如钩,满地霜华尽显,深秋的夜里,几许薄凉,几许萧索。
良国皇城内,却是一片灯火辉煌,万盛空前。
今日是良国第一宠妃淑妃娘娘。被诊脉有喜的日子,皇上特此大摆筵席,以此叩谢苍天。
后宫三千,独此一脉。
整个皇宫,都被滔天的喜悦掩盖,处处是张灯结彩的欢腾,宫女太监忙的不亦乐乎。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皇上说我跟淑妃娘娘长的极像!姐姐,一会你可要仔细瞧瞧,看看洛儿是不是真的像淑妃娘娘!”一个刚行过及笄之年的少女,身着粉嫩宫装,一脸的喜笑颜开。
女子倏然出指轻点少女的红唇,四下看看,发现并无异样,才将手放下。“洛儿,以后这话切忌乱说!你就是离洛,不可自比淑妃娘娘。”女子嗔怒了少女一眼,心有忡忡。
白色素纱覆面,隐约可见娇容之姿不俗,眉间朱砂殷红如血,心头有抹不安掠过。少顷,她将率领乐坊姐妹当众献舞,然后又将是与妹妹好长时间的分别。
“洛儿,常伴君侧,谨记伴君如伴虎。”白纱女子临行一脚,眉心紧蹙的回身望向她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亲人。
“洛儿听姐姐的。”粉衣少女跑上前,抱着白纱女子的胳膊,将头埋在其肩膀上,如幼时撒娇模样。
此去经年,良辰好景虚设……
良清宫的大殿上,一派祥和。
皇甫南璟,大良皇帝,此刻正一身明黄的居坐在上,王者之势,锐不可当。众大臣身穿朝服,分坐在大殿两侧,每人桌前都已摆放好各色菜肴,只等席筵开始。
离洛恭谨的站在皇上身侧,左手后方坐着一位盛装华服的雍容女子,贵气逼人,满面春风得意,此人正是淑妃娘娘。
“皇上,都传今日宫中找来了民间被誉为‘舞妖’的那名舞姬?臣妾倒是满心期待呢!”淑妃娘娘不过双十年华,倒是一派大气淡定之姿,实属气度不凡。
皇甫南璟,器宇轩昂,朗目星眸,俊美展颜一笑,绝代风华。
“爱妃莫急,朕这就让爱妃开开眼,朕也想知道,这舞妖一说,到底妖至如何!”皇上今日心情大好,甚至毫不避讳在众爱卿面前,公然与淑妃调笑。
总管公公见吉时已到,尖着嗓子宣:“琉璃坊献舞!”话落,只见十二名绿衫女子,身着轻纱,如数只翠蝶,翩然而至。
乐声奏起,群蝶献舞。舞至过半,突然从大殿上方俏落一名身着红色华服,面覆白色素纱的女子,万绿丛中一点红,腰身轻盈,媚眼如丝。
民间有一说法,舞妖一舞,天下绝舞。却鲜少有人知道,舞妖的名字,叫离桑。
离桑在众姐妹间,舞动如行云流水,她见多了男人垂涎的目光,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
唯男子,无异也。唯他,不同。
思及此,笑倾城,欲究其因,不足为外人道也……
南璟帝见过绝色佳人万万千,却不得不在心里赞叹,那些“万万千”不及此刻献舞的红衣女子,不及她一。
只因,这女子见他,虽笑,却是带着疏离和冷漠。南璟帝有丝玩味,他分得清,哪些是欲擒故纵,哪些是真心而为。
“皇上,臣妾斗胆,以茶代酒,谢皇上赐予臣妾龙子,恩泽我大良万世江山!”淑妃见皇上看舞竟似看的痴了,遂斗胆出声打断。所谓恃宠而骄,不过如此。
皇帝果然被成功的吸引了注意力,离洛将酒盏斟满,端送到皇上面前,见皇上抬手接过,又去为淑妃斟茶。淑妃礼貌的冲离洛一笑,牲畜无害。
皇上一饮而尽,淑妃沿着茶盏边缘,轻抿一口,茶刚入喉,正欲将茶盏交予离洛,顿觉小腹刀绞,不多时,下身殷红。
“皇上,茶有毒……”淑妃脸色尽失,昏厥不省人事。
顷刻间,人声鼎沸,一片慌乱。
“将离洛当众斩首!以儆效尤!”南璟帝双目泛红,看着正殿下方被压制在地的离洛,说不出的滔天怒意。
一时间,大殿上鸦雀无声,只有离洛声嘶力竭的哭诉哀求,“皇上明察!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南璟负手而立,冷冷的注视着眼前的小人儿,却是毫无动容。
离桑距离离洛有五丈只遥,难不成自己竟要目睹妹妹被当众斩首?在这种疑点重重的情况下,就这样被不分青红皂白的斩首?
“奴婢真的没有害淑妃娘娘!皇上明察!姐姐救我啊!”离洛哭的肝肠寸断,她不想死!姐姐呢?为什么不出来救她?
南璟闭上双眼,对着下面的侍卫只轻轻的手起抬落,离桑甚至还没来得及将头抬起,只听闻一声咔嚓,随后有物落地,咚……
大势已去,一切已成定局。
“不!”
离桑震天哭吼,霍然起身就要冲向离洛的尸体,却被身旁的姐妹一把拽住。
“离桑,你要连累乐坊上下所有人为你妹妹陪葬?”
离桑颓然坐地,心如死水。
离洛……我的妹妹,就这样含冤而去!
可这边的异动,仍然被南璟注意,他循声而望,却看到那个红衣舞妖,正双目赤红的凝视着自己,刚要起身向这方走来,问问她,是谁借她的胆子,竟敢这样看朕?
太医匆忙从后殿跑来,噗通一声跪坐在地,“皇上,淑妃娘娘血崩,请皇上速去!”
南璟一掀龙袍下摆,匆匆赶去后殿,却在隐没之时,再次回身,果然…..那个舞妖,依然胆大放肆的怒目自己……无暇多顾,太医催促,南璟再不迟疑的赶去探望淑妃。
皇甫南璟,我妹妹的命!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公元617年,莫国与良国在北丘一战,莫国大败,同年六月,良国一统。
建号南璟,定都良城。
离裴天仰头长叹,他这个莫国将军,却未在北丘之战,战死身亡,不知是幸,亦或是不幸。
对着院子里的唯一一颗白玉兰树,摇头轻叹,他已经尽力而为,罢了罢了……
莫国前朝国君,昏庸无能,整日沉迷于肉池林酒,不务朝政,百姓疾苦不闻不问,苛捐杂税猛增不减,他一介武将都能看懂的道理,那些个王侯大臣,却充耳不闻。
“离桑,以后带着你妹妹,好好生活。”离裴天双眼含泪,不舍的看了看自己这对如花似玉的女儿。
南璟帝身为大良皇帝,已算仁君。对他们这些莫国君臣,没有满门抄斩,而是选择招安纳进,即使有负隅顽抗的,也只是以人论人,以事论事,绝不连带妻儿老小。
离裴天欣慰,对于百姓来说,谁当皇帝谁称王,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能够安居乐业,便好。
莫国的百姓,需要这样的皇帝,无论他来自大良,还是其他。
可一臣不侍二主,所以离裴天拒绝了南璟帝多次的招安,执意选择流放。
这是身为一名武将的气节,也是身为一名将军的操守。
此时,只有十岁的离桑,眼里带着与年纪不符的坚毅,看着身负枷锁的父亲,沉思无语。
六岁的离洛,哭哭啼啼的埋首在姐姐怀里,她不懂什么胜王败寇的道理,只是知道娘亲走了,爹爹也要离开他们了。
“洛洛,不哭,爹爹只是出去带兵,不久就会回来接我们的。”离桑安抚着怀里的妹妹,眼神却是一瞬不移的盯着自己的爹。
爹爹,珍重。
“时辰已到,上路!”公公尖细的嗓音,回荡在整个离宅,离裴天释然一笑,该来的总会来,如果自己有幸,还能活着回来,也不枉此生了。
“离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还有……不要报仇,他是个好皇帝。”
话音刚落,离裴天已经被成群的良国士兵,押解着出门,离洛一直在自己的怀里嘤咛,离桑心中只有矛盾。
娘亲在生下她们后,不出半月就撒手人寰。爹爹常年带兵打仗,南征北战,一直都是离桑在勤恳操持,她有着过早的沉静和淡定,离裴天常常觉得心疼这个女儿。
也不过是个小娃娃,本该天真浪漫,却频频经历家变。可他不是个称职的爹,没有给女儿们她们应该享受的幸福,却只留下未知的艰辛和凶险。
院子里很快又恢复到寂静无人的样子,只有地面上凌乱的鞋印,提醒着离桑,刚才发生的一切。
将离洛安顿在一旁的石椅上,离桑来到了这株白玉兰树前,这棵树是她们刚搬到这座新宅时,父亲亲手种下的。
可眼下,玉兰依旧,人却非人。
沉浸在只有自己才清楚的悲伤里,突然院子的大门被人狠力的踹开,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凶神恶煞的立在门前。随后,只闻一阵香风袭人,迅速朝自己这边走来。
离桑下意识的冲到离洛身前,将离洛护在自己身后,离洛紧紧拽着离桑的衣领,“洛洛,不怕,姐姐在。”
“呦!好一副姐妹情深啊!”来者是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脸上擦着过分浓重的胭脂,环佩叮咚,倒是一副轻浮相。
离桑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城里寻香阁的大当家。
寻香阁,乃是莫城内的有名青楼,大当家也是寻香阁的妈妈,实际名讳是什么,鲜少有人知道,只是大家都叫她纪三娘。
“三娘所谓何事?”离桑满面平静,却隐见肃杀之气。
纪三娘看了看离氏姐妹一眼,心里啧啧称赞,多标准的美人胚子,这要是经过自己一手调教,保准不出几年,就能为她们阁里赚得大把银子!
“小桑啊,你爹刚被人压走,莫不如你跟你妹妹就跟三娘我走,保证你们姐妹俩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纪三娘一脸的谄笑,连眼角的褶皱尾纹里,都带着根深蒂固的市侩。
末了,冲门口的几个大汉,递过一个眼神,不言而喻,要是这两个丫头片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给我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