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鱼为什么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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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年终,局里对各个派出所进行考核,营盘镇的其他工作都是满分,但有一项工作左路没完成。局里给各个所里规定了任务,每年上交局里3─5万块钱,钱的来源主要是治安罚款。左路一味地追求光环,忽略了这一条,当然主要是没有可罚的项目。偏偏这一条是一票否决,营盘镇派出所的先进就这样给否决了。

考核之后,局头儿怕左路闹情绪,和左路谈了一次话。局头儿肯定了左路的成绩,也指出了左路的不足。治安是目的,罚款是手段,局头儿让左路二者都要兼顾。说来日方长,相信明年考核营盘镇派出所一定会拿第一。云云。

从局头儿屋里出来,左路狠狠吐了口痰。

迎面碰见修小林,左路想躲,已来不及了。修小林问,你脸色这么难看,挨训了吧?修小林甩着膀子拍拍左路的肩,说,别放在心上,就当是老婆唠叨了几句。修小林不放过任何一次喋喋不休的机会。过去左路烦他,现在则有些怕他。左路要走,修小林硬把他拽到自己办公室,推心置腹地说,老左,你能力虽然强,但经验不行,经验永远比能力吃香。古话说,人至察无朋,水至清无鱼,这不是能力,是经验。修小林一副哲学家的样子。左路笑骂,我都让你煽晕了。修小林一本正经地说,能力学不来,经验能学来,经验可以从正面学,也可以从反面学,前几天我出去办案,听到一则顺口溜:嫖客打桩,黄米灌浆,赌徒垒墙,小偷上梁。是当地百姓针对某派出所编的,因为派出所靠罚款盖了一座楼,你说,他妈的把派出所说成啥了?你挺气是不?你万万不能生气,气坏了没人管你,你应该从反面学点经验。

左路骂,瞧你这张嘴,也不怕磨烂。

修小林说,耳朵硬了不是?

左路闷头喝茶,不再理他。左路不得不承认,修小林说的有一定道理。左路挺恼火,他还没被修小林左右过。

左路起身要走,修小林说要和左路去大澡堂泡澡。左路的心思动了。

两人刚进澡堂,修小林的手机响了。左路滑进澡池,仰在那儿,听得修小林说,好,好,我这就去。修小林说对不起了哥儿们,风风火火走了,那神态像是发生了什么命案。左路叹口气,望着天花板,眼睛一动不动,死鱼一般。孰料一人小时后,修小林又回来了。进来就嚷,还泡着呢?左路问,处理完了?修小林嘿嘿一笑,局头儿来了两个朋友,想找小姐跳跳舞。左路骂,妈的,你成拉皮条的了。修小林说,我的左大所长,你的思想也太不解放了,别泡了,我给你找个地方解放解放。

从澡堂出来,修小林果真拉左路去“解放”。左路不去,修小林说,你小子咋越来越没胆儿了。这一激,还真把左路激去了。进了歌厅,修小林像游进水塘的鱼,很快就没了影儿。左路坐下没多久,一个小姐过来问左路要不要陪。左路一时不知说什么,就那么注视着透明的小姐。小姐被左路冷漠的目光盯得害怕了,笑了一下,匆匆离开。没人在意左路,左路在这种地方如一件不合时宜的摆设。

左路逃离了那个不真实的世界。走在冰冷的街道上,左路想,世界是真实的,不真实的是他自己。他对这个发现感到惊惧。

年后上班没多久,镇长姜子林请左路吃饭。同时被请是一位叫刘权的汉子。姜子林说刘权是他的朋友,今年准备承包老大的营盘宾馆,今天特意让刘权认识认识左路。刘权伸出手,和左路握了握。刘权挺豪爽,喝酒很猛,左路起先怀着戒备,喝了一阵就放松了。

酒至半酣,刘权说,生意上的事还望左所长提供方便。

左路听出刘权的意思,淡淡笑了笑。

姜子林说,左所长,有个情况你知道不?

左路问,什么情况?

姜子林说,外地客商不愿意在营盘住,他们嫌营盘死气沉沉不方便,在营盘办事,跑到别的地方住。

左路没说话,闷闷地喝酒。

姜子林说,这对营盘是个损失,营盘失去了许多机会。

左路依旧不言,那种满足感被风吹掉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囊子。他不知怎么松这个口,他想起了桃花。为了铲除老大,桃花负出了怎样的代价啊。可姜子林说的也是实情。左路明白自己苦苦追求的至善至美陷入了绝境。

刘权说,我不会太出格,只为客人提供方便。

左路脸上没有表情,可是他的目光却在酒气中一点儿点儿变红,像一只被围捕的猎物。

姜子林说,左所长为难就算了。

左路说,我们先喝酒吧。左路的口气已松了。

改日,刘权请左路喝酒。刘权只请了左路一个人,席间作陪的是一个叫尹露的女孩。刘权介绍说尹露是他表妹,中专毕业没工作,在他这儿打工。

尹露很大方,笑起来甜甜的。尹露坐在左路旁边,偏着头看着左路笑。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直往左路鼻孔里钻,左路想挪开点儿,又怕尹露笑话,于是将腰板竖直了。尹露一下子瞧出了左路的心思,笑说,左所长紧张啥,我是老虎呀。左路没想到尹露的嘴巴子这么厉害,不好意思地笑笑。尹露说,你是怕我把你引到右路上去?我尹露(引路)从来不瞎引。又格格笑起来。刘权沉下脸,怎么这样跟左所长说话?尹露撅了嘴,待刘权转过身,她做了一个杀的架式。尹露是做给左路看的,尹露很自然地让左路成了她的同谋。

尹露给左路、刘权斟满酒,解释自己喝不了酒。刘权说,今天请的是左所长,你喝不了也得喝。尹露求救地望着左路。左路忙说,算了,随便吧。尹露说,我负责倒酒,左所长不准做假呀。刘权狠狠瞪她一眼。

喝到一半,刘权的手机响了。刘权出雅间接听,然后进屋抱歉地说,左所长先喝,我有点儿事,去去就来。又对尹露说,让左所长喝好啊。

刘权一走,尹露便说,他这人特霸道,走了挺好,来,我给左所长满上。

左路说,行了,一会儿还有事。

尹露说,没人陪,左所长真不喝了?哎呀,要不……我陪左所长喝吧。

尹露硬要喝,左路不好阻拦。喝了几盅,左路说,你还挺豪爽的。尹露说,我是舍命陪君子,左所长可不能让我喝醉呀。

尹露的神情和语气让人又疼又爱。

刘权一直没回来,左路意识到这是刘权有意安排的。好在尹露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左路也就装个糊涂。

尹露的脸渐渐红了,之后又一点儿一点儿凝成紫色。

左路说,行了,不能喝了。

尹露说,你是左路,我是尹露,咱俩有缘啊。尹露说得自自然然,没有一点儿挑逗的意思。

直到喝完,刘权也没回来。左路要走,尹露拉住他,你走了,我怎么向他交代?尹露把左路领到一个布置得很有情调的套间,让左路喝茶。尹露给左路沏了一杯高级龙井,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尹露边唱边冲左路笑,清亮的眸子磁铁一样吸着左路。左路端杯的手抖了。尹露的眸子渐渐罩上了雾气,她的身子开始摇晃。尹露倒下时,左路跳起来,将她扶住。尹露软软地缠住他。左路的脑袋轰地炸开了。

左路在尹露那儿住了一夜。

左路望着褥单上灿烂的桃花,脑袋一阵阵往大胀,尹露把她的初夜交给了左路。尹露拧着左路的鼻头,一脸天真地说,以后可不许亏待我啊。

左路默许了营盘宾馆的特别服务。

左路常到营盘宾馆去,他已经离不开尹露了。尹露甜美的笑脸,尹露洁白的肌体,阳光雨露一样滋润着左路。无论左路多么烦躁,一见到尹露,那烦躁就平息了。

左路周旋于王苹、张仪、尹露之间,竟然游刃有余。左路没想到自己在情场同样具有超凡的智慧。他去张仪那儿的次数少了,偶尔去一次,只是为了心理上的需要,消瘦的张仪已引不起左路的任何兴趣。左路还发现,对王苹他没有一点儿内疚。真他妈的残酷,左路自我评价。左路愤恨自己,但管不住自己。左路就像一个大烟鬼,每个汗毛孔都是毒瘾。

左路的思想和行为向相反的方向奔跑着,拽都拽不住。

所里那辆车已成了左路专职交通工具,这一方便使左路在情场上的智慧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当然,那辆车也使左路难堪过。那次局里开会,左路计划好了时间,准时准点出发。车在半路上坏了。左路修了大半天,等他赶到,会已经散了。院里停上各个派出所的车,相比之下,营盘镇那辆警车灰头灰脸的,像一只鼹鼠。恰老边打电话说抓了几个赌博的,请示怎么处理。左路扫了一眼那辆车,指示,在不伤元气的前提下,狠狠地罚。左路的目光阴暗,冷酷。

七月的一天,左路下乡调查一桩案子,回来已经晚了。左路饥肠辘辘,加上调查不顺利,情绪很坏。左路洗了把脸,直奔营盘宾馆。左路不只想尹露陪他吃饭,主要想让尹露梳理梳理他的情绪。

左路走进大厅,服务员慌了一下。左路没在意,径直走进小雅间。服务员跟进来,左路看她一眼,问尹露呢,叫尹露过来。服务员迟疑了一下,说尹露正忙。左路笑了笑,那是一种很大度的笑。左路说,你告诉她,就说我来了。片刻之后,尹露跑进来。尹露气喘吁吁的,一身酒气。左路问,你喝酒了?尹露却说,你还没吃饭吧,随即招呼服务员上酒上菜。左路问,来客人了?尹露点点头。

尹露给左路倒酒。尹露心不在焉,酒溢出杯了,她依然不觉。左路嗨了一声,尹露忙住手。左路问,你怎么了?尹露说,我有点头晕。左路说,我自己来吧,你别喝了。尹露非要陪左路喝,刚端起杯,听到走廊上一个男人吆喝,尹小姐,尹小姐。尹露脸上一变,抛下杯说,你先喝,我出去看看。

走廊里传来男人放肆的话语和尹露的低诉。左路愣了一下,挑帘出去。一个粗胖的汉子正搂着尹露,尹露拼命地往外挣扎。左路怒视着汉子,喝道,放开她!汉子怔了一下,松开尹露,冷笑,谁的裤裆烂了,钻出这么个玩艺。尹露吓坏了,她先是拦着汉子,尔后拦住左路说,别这样。左路轻轻一拨,尹露摔在地上。

汉子看出左路来路不善,先行扑过来。汉子长得极猛,比左路高出半个头,但远远不是左路的对手。左路先照汉子的嘴巴上打了一拳,然后照他耳朵上击了一拳。汉子恼羞成怒,再次凶狠地扑过来。左路躲开,然后抓住他的衣服,往前摔了一下。左路只想教训教训汉子,他并没有失去理智,他还记得自己的所长身份。汉子的头碰在墙的棱角上,嗵的一声,汉子的身体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