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门外响起喇叭声,大铁门缓缓开启,清冷的大院一下子热闹起来。一辆宝马730开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辆奥迪Q7,Q7的后面还有一辆以三叉戟为车标的玛莎拉蒂COUPE。
名车汇聚,张思翰的心中却笼罩着一层阴影,隐隐预感到在穆歌的背后有一股强大而黑暗的力量支撑着。
宝马730上走下一个身材瘦弱的人,他的脸隐藏在一张墨绿色的面具里,披着一件镶嵌着红边火焰的黑色斗篷,只露出一双温柔的眼光。
奥迪Q7里走下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同样戴面具,黑斗篷,只是他的面具上刻着一个四臂女神像。
玛莎拉蒂走下的人也是同样装扮,戴面具裹披风,好像是来参加一场化装舞会,处处充满了危险的意趣!
张思翰瞄了一眼车牌,这些车子不是套牌车,就是假牌照,车主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最后下来的是一条狗,它朝着张思翰吼了两声,立刻引起了张思翰的兴趣,狗通人性,它知道张思翰是一个陌生人,不过却很喜欢这个陌生人的味道。
穆歌一招手,“光明。”
张思翰心想,原来这只狗的名字叫光明,它是只白耳朵的牧羊犬,欢快地朝着穆歌跑去,它的眼神说明它是一只温顺可爱的狗狗。虽然狗的名字叫光明,但是不祥之感依旧如潮水袭来,这些人大概都是祆教信徒,但是彼此之间的眼神交流却很冷淡,带着一些不愉快的气息,祆教崇尚光明与火,黑暗是不祥的颜色,按照祆教教义——魔鬼安格拉就隐藏在黑暗中,那么这些披着黑斗篷的祆教徒,究竟是人,还是鬼!
但是,张思翰的推理完全错了,这些黑衣人不但是神,而且是祆教中的大神。穆歌对张思翰说:“张思翰,你不要小瞧他们,他们是祆教中的三大护法。”
张思翰说:“祆教护法?这个古老的宗教当真还存在于世吗?他们好像不喜欢我。”
穆歌说:“喜不喜欢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让他们认为你有用,如果你没用,他们会把你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张思翰问:“他们身穿黑色,都很时尚。”
“不是时尚,祆教信徒只有参加葬礼时才穿黑色。”戴墨绿色面具的黑衣人冷淡地说,他来到张思翰面前停下脚步。第二个与第三个黑衣人同样如此,目光如剑地盯着张思翰,令人不寒而栗。
第二个黑衣人突然说话了,他戴着四臂女神的面具,用严厉的声音说:“穆歌,你在搞什么鬼,这个小子太年轻了,根本无法完成那项神圣的事业!”
穆歌说:“他是神刀米的嫡传,神刀米死了,只有他才可以复原那些石头,没有第二人选。”
“娜娜,你是不是嫉妒人家年轻有为呢,我倒是很欣赏他,考古学博士,雕刻绝技大赛的头名状元,绝不是浪得虚名,我对他很有信心。”从玛莎拉蒂下来的黑衣人声如银铃,竟是个年轻的女子。
娜娜蓦地回头,以剑锋般的目光看着她,“阿梅雷特,你什么意思,告诉你,我的地位在组织里是无可动摇的!”
张思翰盯着阿梅雷特脸上的面具,竟然是一张紫色向日葵,而她看向张思翰的目光竟然如水波一样,荡漾出无限妩媚的爱意。
“好男不跟女斗!”从奥迪车里走下来的人说,“真搞不明白,你是个大男人,为什么叫娜娜,还喜欢和一个女人斗嘴。”
娜娜回身说:“得悉,你给我住口,要不是你派去的人都是废物,神圣的任务早已经完成!”
张思翰把三个人的名字琢磨了一遍,得悉、娜娜、阿梅雷特,这些名字应该不是真名,而是祆教神祇的化名。
根据祆教史料记载,娜娜女神是一位古老的神明,是乞求万物丰饶,风调雨顺的大神,常骑着一头狮子,手持权杖出场。
阿梅雷特是祆教女神,是植物的保护神,是长寿不死之意。
得悉则是星辰雨水之神,据说在祆祠中,供奉的主要是得悉神,而不是祆教的最高神——阿胡拉·马兹达。
得悉嘿嘿一笑,“娜娜,不要生气,神圣任务很快就要完成了,瞧瞧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他走到车的后备箱,掀开车盖,提出一个沉甸甸的木箱。
张思翰十分惊讶,这难道是米莉说的,那口神秘的箱子?得悉仿佛读懂了张思翰目光中的含义,柔声说道:“张思翰先生,别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我,我没有杀你师傅,同样的箱子一共有四个。”
四个同样的木箱?
箱子里装满了古老的石块?
这些古老的石块是一个打碎的神坛,或者说是一个石头雕琢的祭坛,而要把那些粉碎的石块重新组合在一起,需要非凡的技巧!
张思翰的心情稍稍平定下来,那条名字叫光明的狗,好像熟悉了他的气味,跑到他的脚边又嗅又舔,张思翰用手摸摸它的脑袋,好似一对多年未见的朋友。
娜娜道:“考古学的博士?让我们见识一下,你这个小白脸博士是不是浪得虚名!”他一个箭步窜到张思翰面前,“你看看我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个。”张思翰一指娜娜披风上的一枚金色纽扣,纽扣有拇指大小,颜色古老,边缘残破,“直径20毫米,厚度2.5毫米,贵霜王朝沙摩陀罗时期,大约在公元370年左右,上刻四臂女神像,这不是纽扣,而是一枚古董金币。”
穆歌呵呵一笑,“娜娜,你被大博士一眼看穿啦。”
“我这枚金纽扣相当张扬,能被他猜中不算他的本事,张思翰,你还知道些什么?”娜娜有点不服气地说。
张思翰说:“还有你的披风。”
娜娜粗犷地大笑,“我的披风?张思翰,这你可说错了,这件披风是我新做的,并不是一件古董。”
张思翰说:“我没说这是件古董,我是说这件披风的边缘修饰,非常有个性,四片棕榈叶构成网状花格,边缘绣联珠纹,联珠纹内有鸟纹或者生命树纹,这种图案在吐鲁番唐墓中有所发现,它还有一个外来名字,叫拜占庭丝锦。”
阿梅雷特咯咯一笑,对娜娜说:“你服了么?”
谁都以为娜娜是一个狂人,可是他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非常恭敬地说:“张博士是高手,是有真本事的人,值得我娜娜的尊敬。”
张思翰觉得他有几分好笑,一个大男人,偏偏取了一个女性神祇的名字,性格也是令人难以琢磨。
穆歌说道:“大家安静一下,得悉,把你的东西交给张思翰,没他的帮助,我们完成不了对神坛的修复。”
众人走进大厅,得悉把木箱轻轻地放在桌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张思翰心情沉重地走到木箱前,这些石头对他来说具有非凡的意义,对这些神秘人物来说更加重要,因此他格外小心,轻轻打开木箱,把里面的碎石一块一块地摆在桌案上,然后说:“可以关灯吗?”
灯光灭了,窗外升起一轮半月,月光温柔地洒在张思翰的额头,他将双眼闭合,排出一口浊重的呼吸,放松心境,让全身完成一种极端自由的状态,恢复手指的极度灵敏,清晰地想起师傅对他的教诲——听劲,倾听的不是声音,而是感觉,心灵可以包容万物,要的就是那种感觉,如果你达到了这种境界,你的手就是刀,是锋利得可以消磨万物的岁月,是一只看透沧桑的眼睛。
坚硬如水,物我归一,这是一种心灵的境界。
世界静止了,万籁无声,张思翰的手开始在黑暗中组合这些古老的石头,就像一个小孩子在玩搭积木,他玩得很用心、专心、开心,感觉身边空无一物。但是其他人紧张得要命,一直在流汗,发觉时间过得好慢。
灯光重新亮起,那些石头依然散乱地堆积在桌案上,仿佛丝毫没动。
“不会吧。”穆歌苦着脸说,“张思翰,你在黑暗里摆弄这些石头,将近四十五分钟,结果——你究竟行不行,你在玩我吗?”
张思翰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我的确不行,我还没有达到师傅的境界,我弄不了。”
阿梅雷特对张思翰说:“帅哥,我对你有绝对的信心,神坛的秘密已被你破解,胜利之火将被点燃,阿胡拉神冠会重现人间!”
“你的意思是?”娜娜的身体轻轻颤抖。
得悉说:“没错,张思翰已经破解了石头上的秘密,他骗得了你们,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四个人,八只眼,宛如利剑似的盯着张思翰。
张思翰淡淡一笑,直起身体,闲庭信步地走到窗前,平淡地说:“被你们看穿了,的确,神坛的秘密我已经知道,其实,你们不是想叫我师傅恢复神坛,而是想知道神坛上篆刻的字迹。”
阿梅雷特说:“聪明,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张思翰说:“想知道石头上的字,至少要帮我解释一些事情。”
娜娜说:“我们怎么相信你?”
张思翰走回桌案前,摊开一张白纸,用毛笔蘸满墨汁,先画了一个祭坛的大致模样,祭坛共分三层,每一层都是单层莲瓣,最下面的是五瓣,上面两层都是三瓣莲花,仿佛燃烧着的熊熊火焰。然后在祭坛下龙飞凤舞地写了八个大字——龙虎风云,不世之基。
穆歌几人的目光忽然变得痴迷起来,因为这八个字,应该符合神坛铭文的内容,为此他们对张思翰深信不疑。
张思翰说:“能配上这八个字的,一定是个历史大人物,我想知道什么是阿胡拉神冠?”
穆歌、得悉、娜娜、阿梅雷特,相互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穆歌郑重地说:“这个大人物,曾经是掀起过安史之乱的大燕皇帝安禄山,他在登基之前,胡人从遥远的西域带来一尊黄金神冠,造型奇特,镶嵌七星珠宝,名为阿胡拉神冠,传说安禄山戴上阿胡拉神冠会与天神合体,成为人神一体的大燕皇帝,他将是祆教大神阿胡拉·马兹达在人间的化身。”
张思翰说:“安禄山原是胡人,母亲改嫁给突厥人,但是不论突厥还是胡人,他们的那个时代都信奉祆教,那是古波斯的一种古老宗教,是粟特人从丝绸之路传入中原的,胡人也是粟特人的一支,所以我画的这个图案是祆教的拜火祭坛,我没说错吧。”
得悉说:“果然是家学渊源的博学之士。”
张思翰的脸色渐渐如铁一般硬朗,一字一字地说:“哪里,比起老谋深算的穆歌,我还差着一大截,事情既然到了如此地步,你也无须隐瞒,我师傅是怎么死的,请说出来吧?”
穆歌说:“关于你师傅的死因,我真的不知道。”
张思翰忽然说:“史春呢,你为什么要杀他?”
“那只是一次意外。”
张思翰说:“好像不是。”
穆歌的眼睛一眯,目光犹如两把尖刀直刺张思翰的心窝:“那你怎么认为?”
张思翰一字一字地说:“我认为史春死于谋杀!”
穆歌笑道:“张思翰,这是你的妄想。”
张思翰说:“不是妄想,我有证据,就是那个佛头,我参观过你的收藏,你收藏的基本都是古董乐器,和佛像基本没有什么关系,你叫史春把一个真佛头故意摆在我面前,引起我的注意,这样做是为你的出场做个合理的铺垫,你最大的破绽是进入古玩店以后,你被史春绑了起来,故意在后腰留下匕首,而且捆绑的方式也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将我的双手绑在身后,而你的双手绑在前面,当我去摸你后腰的匕首时,脸是朝着厨房里面,根本看不见你和藏在厨房门前的史春交换眼色,对吧?”
穆歌说:“请继续。”
张思翰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史春还以为是在演戏,其实死神已经降临,你想借这个机会除掉史春,他有人命在身,而且再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穆歌嘿嘿一笑,“不错,我掌握了他杀老婆的证据,他不得不听我的摆布。”
张思翰说:“接下来,一场表演就开始了,你伪装成自卫的样子,借机除掉了史春,史春显然死得窝囊。”
穆歌说:“就算你说得都是真实的,有证据吗?”
“有。”张思翰说,“我曾经告诉过你,我用刀子去捅史春的尸体,其实我并没有那么残忍,我是去检查捆绑你的绳子,因为你害怕我割不断你身上的绳索,或者你害怕史春会真的杀了你,所以捆绑你的绳子应该是一个活结,那条绳子就是证据。”
穆歌哈哈笑道:“这样说来,精心布置的骗局轻易给你识破了。”
“精彩。”娜娜拍着手说,“出身耶鲁大学,拥有敏锐的眼神,灵活的手指,历史的嗅觉,你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张思翰说:“你们调查过我。”
“我们早就开始调查神刀米身边的人。”穆歌说,“但是很抱歉,神刀米不是我们杀的,我们也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凶器上有你的指纹,我们曾怀疑你就是凶手!”
张思翰说:“那把刀是师傅送给我的,我用它夺得雕刻大赛的冠军,上面能没有我的指纹吗,傻子都明白,这是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