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蓝色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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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截引工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八九个月的日夜奋战,取得了令人振奋的成果——先前堆积在佛寺门前的小山一样的麦草和沙土,已经被填埋进了滚滚东去的黄河。佛寺门前,浑浊的黄河水汩汩地呻吟着,湍急地流过那个几乎是一个正圆的巨大的河道大转弯,看似平静的宽阔河面上,两条截流堰堤,分别自五佛寺的南面和北面的河岸上伸入河中,像两条巨龙,又像两条有力的臂膀,相向圈拢而来,在河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眼下,两条巨龙就要在黄河中连接合拢了,它们要在滚滚黄河中圈出一块地界来,供人们建造汲取河水的泵站。

围堰大坝合龙的地方,已经到了黄河的中心水道,传说中老龙王睡觉的龙床,已经被圈在了堰堤之中。河道中心,水流很急,河水打着巨大的漩涡,泛起一波又一波湍急的巨浪,湍急的巨浪起伏喷涌着,汩汩地吐出大片的水泡,发出骇人心魄的呻吟。

河道中心,地形复杂,水情不明,在此处让大坝合龙,困难重重,险象环生,所有人都为此提心吊胆。大坝的成功合拢,标志着截引工程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因此,大坝的最后合龙注定是一场硬仗、恶仗,工程指挥人员和施工人员都很紧张。

早在半月前,指挥部就已经开始做堤坝合龙的准备工作了。首先是安全的问题。根据省委的安排,指挥部找来了大批懂水性会游泳的“专家”和“船夫”,专门负责大坝合龙时的安全救援工作,同时还指派了几十艘救援船静候在河面,以备堤坝万一发生溃决时,救助受困施工人员。与此同时,还对施工人员进行了多次施工技术和自救脱困的方法演练,确保工程万无一失。

十一月初,波涛汹涌的滚滚黄河如期进入了枯水期,黄河水不断干枯变少,先前淹没在河水中的堤坝,露出了它蜿蜒劲挺的身躯,一眼看上去,整个堤坝就像一条用稻草和谷草编扎而成的草龙一样,阳光照在这条由金黄的稻草谷草以及土石构成的堤坝上,发出明灿灿的金光,形象俨然是两湾金色的彩虹,又像临波起舞的金龙,梦境一般!

这就是草土围堰,由草料和沙土构成的堵截黄河的堤坝,人类历史上独一无二的首创!粗壮的木桩打在河底上,隔几米就打上一根,一根挨着一根,就像定海神针,又像临波挺立的士兵,它们在宽阔的河面上圈出一个圆来,以供人们在那里修建泵站。堤坝的两边各打一排,两排木桩打过去,形成两排牢固的栅栏,然后在这道栅栏之间填埋草料和土石,做成围堰。宽大雄浑的围堰,横卧在激流之中,就像生了根一样,牢牢地拴锁着奔腾汹涌的波涛。

围堰越修越长,施工的难度也越来越大,最难的工程就是围堰合拢的工程,这是能否成功截断河流的关键工程。

围堰合拢的关键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工地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碧空如洗的清晨,嘹亮的号声穿破清晨的宁静,自营区中传来,颤颤的、脆脆的,一如清亮的歌喉,格外悦耳动听。清脆的号声,合着哗啦啦的浪涛声歌唱着,使人振奋,催人奋进,使得寺滩小村宁静的空气更加激动不安。车马不停歇,工人不休工,大坝在持续向前延伸。

在大坝上施工的工人,被分成四个班,每个班连续工作六小时。一日四次换班,以便发挥最大的工作效能。不同时段都有固定的施工队,他们轮流换班,持续施工,保持大坝永远处在进展过程中。奋战在工地上的小伙子们,额上流淌着滚烫的汗水,心中燃烧着激动的火焰,劳动情绪十分高涨。他们单薄的工作服被汗水浸透了,上面结了一层咸盐似的霜花。他们浑身的热汗蒸腾着,在寒意十足的晨光中,形成了一团一团白色的雾霭。这是晚间施工的小伙子们,高强度快速度的紧张劳动已使他们非常疲累,尽管他们的行动变得明显迟缓下来,但他们还在咬牙坚持。

接班的小伙子们也已经来到了工地上,他们脚步轻快,力量威猛,一个个就像刚出山林的猛虎。那些加长加高的架子车,被他们驾驭着,就像玩具似的。这是东风大队民兵营的小伙子们,他们穿着印有黄色球号的红色运动衫和草绿色军裤,拖拉着架子车在飞快地奔跑,他们兴奋地嚎叫着,整个工地被他们鼓噪得山摇地动。

这是一个富有个性的连队。这个连队正是郭云率领的号称“老虎连”的东风民兵连。这一天,”老虎连“的小伙子们穿着崭新的军装,一副要过喜事的样子——原来,他们接到了指挥部的命令,由他们和新生民兵连作为突击队,在今天早上,最终完成大坝合龙的任务!

为了积蓄体力,让突击队发挥最大的威力,指挥部专门送来了两口肥猪,给他们增加营养,还给他们放了两天假,让他们恢复体力。不仅如此,指挥部还特意为突击队员们下发了崭新的军装,用来鼓舞他们的斗志。

还是昨天下午,工程指挥部的两名总指挥一早来到了突击队的驻地,亲自看望了截流突击队的全体队员。总指挥是带着崭新的军装前来看望突击队员的,他们将崭新的军装穿在突击队员们的身上,然后为战士们敬上了壮行的美酒。

总指挥手捧美酒,热泪奔涌,激动地对壮士们说道:“多少年了,乡亲们受尽了缺吃少穿的苦难,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活得没有价值,活得没有尊严。这是为什么呀?就是因为老天爷不下雨,天气太干旱!就是因为没有充足的水源!是党中央,是毛主席做出了送水到旱塬的伟大决定!是毛主席给我们送来了救命的活水!为了让乡亲们早日摆脱受苦受难的日子,为了改变家乡一穷二白的落后面貌,就是苦死累死在截流工地上,我们也没有任何怨言!同志们,决战的时刻就要到来了,让我们喝下这碗壮行的美酒,坚决打好这一场截流恶仗,让我们用自己的双手,亲手给乡亲们劈开一条致富路,让多灾多难的乡亲们知道,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怎样的甜蜜和幸福,属于他们的,不光只是苦难……”

总指挥满怀激情的动员,让突击队的战士们热血沸腾,全体队员跟着总指挥一口气喝干一大碗美酒,举起拳头庄严宣誓,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力争截堵大坝缺口一次成功!

现在,截堵围堰缺口的时刻就要到了,突击队员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来到了工地上。两天的休整,已使他们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们觉得自己浑身是劲,就连汗毛根儿上也攒足了力气。

东风民兵连,在这个工地上是很有名气的,当初进驻工地的时候,他们的表现就不同凡响,从营地基础设施的建设、文艺宣传和体育运动等文化生活的建设,到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各项工作都走在军团的前头。后来,在指挥部组织开展的劳动竞赛中,小伙子们团结奋斗,凭着一股敢打敢拼的劲头,一举为东风民兵连赢来了“老虎连”的美誉。

记得那是连部接到了备料任务的时候。那时,冬季马上就要来临,备料任务越来越紧,越来越重,如果天气突然变化,落下来一场大雪,地表冻结,就会严重影响生产进度。在这样的形势下,如果不能在土地冻结前完成备料任务,堵截黄河的截引工程就会严重受挫,指挥部领导十分着急。为了如期完成任务,指挥部下达了决战命令,要求在土地上冻前,必须完成土石料的备料任务。东风民兵连担当着采集土石料的任务,这是一项最头疼也最关键的任务,郭云和民兵们一边施工,一边召开研讨会,分析查找影响工程进展速度的症结。经过认真研究,他们找到了影响工程进展速度的原因。他们发现,问题主要出在运输工具上,正是运输工具影响了工程的进度。因为运送土石料的距离不过才一百来米,而指挥部配给他们运输土石料的工具却是两辆拖拉机和一辆汽车,装卸很不方便,无法提高运输土石料的速度。大家一致建议改用人力车,以便提高运输的速度。

办法想出来了,但是更大的困难却摆在面前,工地上没有制造架子车的材料,大家一时为难起来。郭云说:“东西是人创造出来的,人力车是木匠做出来的,我们这么多工匠,难道还不能做出人力车吗?没说的,做!边做边用,十天之内,必须做足二十辆人力车,一定要在土地上冻之前全面完成任务!”

决心已定,小伙子们马上行动,郭云把他们的计划向指挥部做了汇报,总指挥坚决支持他们进行生产创新,给他们送来了制造人力车的车子底胎。郭宗玉带领着几个木工日夜加工,果然十天不到,二十辆人力车便齐刷刷地加入到了工地建设中。

受东风民兵连的启发,各民兵连积极效仿,工程速度大面积提高,又碰上了好天气,赶在十月底,采集土石料的任务便如期完工。

东风民兵连荣立头功,名声大噪,出生于东风公社的总指挥倍感骄傲,对子弟兵的作风和精神赞不绝口,说东风民兵连敢打硬仗,敢啃硬骨头,小伙子们个个像小老虎,这个连真像是个老虎连!因为总指挥有这么一说,东风民兵连是“老虎连”的美名不胫而走。后来围堰开工,小小人力车再显神威,一车车草料、一车车土石都由它送上大坝压进了河水,围堰大坝迅速延伸,东风民兵连创造了日建大坝十米的惊人速度,更是被指挥部另眼相看,着实给总指挥长了脸面。眼下,大坝就要合拢了,好钢用在刀刃上,截引工程中最难的关键工程,东风民兵连再次被安排在了关键的岗位上。

东风民兵连义不容辞地承担起了大坝合龙的光荣任务,总指挥对来自家乡的这支队伍给于了充分的信任,亲自前往突击队给他们助力撑腰。但是两坝合龙,并不是件容易做成的事情,工作面小(仅这两个坝头,五十多个平方米)是个难题,而且狭窄的工作面上又堆放了截流用的各种材料,而要堵截湍急的河水,又需要大量的填充材料,两对矛盾不可调和。指挥部发动所有民兵参战,在六米宽的坝顶上用人力车链接成了一条不停运转的“传送带”,将截流材料一刻也不停地倾倒进大坝的缺口处。

浑浊的黄河水迅猛湍急,缺口处的河水流速极高,它从坝头仅只六米宽的狭窄缺口处喷涌而出,就像出膛的炮弹,射向很远的地方,压力极其巨大。

为了堵塞这个缺口,施工人员按照指挥部的决定,首先将大量堵塞缺口的草料土石材料运送到缺口两端的坝头上,在那里堆放起了两座“小山”,“小山”的后边,两辆推土机轰鸣着,只等一声令下,就将这两座“小山”推进缺口中去,一下子堵塞住那个喷射着水流的缺口。

推土机之后,是载着土石料的人力车。一辆接着一辆的人力车排成了一条长龙,静静地等待着,一旦施工开始,就将这一车车草料土石不间断地倾入河中,将那喷吐着激流的缺口堵上。根据测算,如果草料堵塞成功,在短短的二十分钟之内,需要将五百多方土石草料倾入缺口中,才能将缺口牢牢地堵上。如果堵塞失败,土石料就会失去作用。投放堵塞草料和土石的是两台推土机,推土机将草料推入缺口处即迅速撤离,以便给负责投放土石材料的人力车让道,让它们将大量土石材料投放在湍急的河水中,将两条大坝之间的缺口彻底封堵起来。

负责投放土石料的两个突击队,集合在两条大坝的坝顶上,突击队员们个个屏气凝神,暗暗地为自己鼓劲加油。熟悉水性的水手们,身穿救生衣,也静候在大坝上,随时准备展开救援。河里的小汽轮,停泊在大坝之间的缺口旁,严密监视着堵塞缺口的突击队员,一旦堵塞失败,有施工人员不慎落水,他们就将全力实施救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各路人马如箭在弦,随时准备出击!郭云手里握着一面发令旗站立在坝头上,认真倾听工程指挥员的部署。

八点整,堵河时刻终于来临,指挥员一声令下,发出了封堵龙口的命令。郭云将令旗一挥,大声吼道:“同志们,决战的时刻到来了,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堵河开始,投料!”

突击队员们听到这排山倒海般的命令,立刻行动起来。推土机开足了马力,将堆放在面前的土石草料奋力推入河中,小伙子们奔忙穿梭,将早已准备好了的材料源源不断地送抵坝头,投入龙口之中。

人们奔忙着,呼喊着,两条大坝就像遭到了电击似的,拼命地扭动起来……

坝头上两个用稻草捆扎的草料“小山”被推入了缺口之中,从缺口中涌出的水柱立刻减小了压力,随着草料的下沉,龙口中涌出的河水变得越来越少。不到一个小时,龙口就被完全堵上了。

堵塞结果这样迅速,这样好,令大家料想不到,指挥员们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这时候,运送土石料的人力车还在不断地将土石料运送过来,并迅速地倒进渐渐沉没下去的草料上——他们在迅速加固刚刚封堵上的龙口。前面的人力车刚退出,后面的人力车紧跟上,一分钟不到,就有几十方土石料填塞进了围堰的缺口之中。

龙口中涌出的河水越来越小,渐渐成了强弩之末。千年不绝的黄河水,终于在农民英雄的手下,低下了它桀骜不驯的头颅。大坝的成功合龙令大家非常兴奋,有人激动地高呼起来:

“毛主席万岁!”

“共产党万岁!”

总指挥激情难抑,欣然命笔,赋诗一首,盛赞引黄工程。那诗写道:

“地陷东南地倾欹,娲皇补天东南低。天山昆仑生凉月,大漠沙碛接斗箕。卷地天风暴且疾,吹落黄埃一丈肥。肥土膨膨平地起,堆积长川三百里。长川土肥草不荣,旱魃作祟弄狡诡。川前徒有大河横,黄流空泄东逝水。君不见,黄云漫漫日色惨,盼不到沛然下雨之云天!

苗而不秀,秀而不实,何以解吾民之饥寒?洿池枯涸,涓滴点点,何以润人畜之渴咽?君不见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日销月铄春复冬,人与乱石俱消瘦。吁嗟乎,一望百里无人烟,天以百姓为刍狗。

穷则思变变则通,旱塬来了李培公。培公浩气冲霄汉,要与天公决雌雄。振臂一呼天下应,万民从召如从风。经始毋宁亟不亟?庶民子来庶民攻。噫吁兮,胼手胝足,三过家门而不入,培公直追大禹公。

十万健儿齐鏖战,景泰川前人声乱。夏日如炙灼白沙,朔风祁寒吹冷霰。筚路蓝缕辟莽榛,摩顶放踵终何怨。背负砖石匍匐行,腰弓背驼筋骨断。饥餐藜藿饮浊流,土穴栖身避石燕。大河千古流不绝,奔腾到海尾闾泄。提灌工程锁黄龙,千寻泵站起台榭。倒挽河水灌荒丘,长渠修到瀚海头。瀚海头,渠水流,千古大漠变田畴。子孙业,稻粱谋,移民村落布绿洲。阡陌纵横五千顷,无边绿树摇倩影。蜀葵摇曳出墙红,小院日长黄昏静。犬吠依稀认新丰,仿佛人在桃源中。去年新谷初登场,农家比户粮满仓。家给人足六畜旺,行看年景臻小康。明年来醉重阳酒,放歌击壤入帝乡。”

又道:“当年露宿黄沙滩,修渠垦荒战犹酣。李公创出致富路,军民协力谱新篇。人造天河奏奇功,黄水倒流润旱塬。千年荒漠变绿洲,今朝灌区赛江南。”(摘自敬录诗人常振励之《景泰川行》,原黄灌区古浪指挥部指挥康国玺《参加景电工程建设有感》,略有改动——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