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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眨眼就过了元宵节,按照乡间的规矩,过罢了元宵节,年也便过罢了。按季节,正月十五一过,农田地里就能干活了。二十日这天,朱红强前来找郭云继续商量卖地的事情。

“事情怕不行了!这事儿远没有我们想的那样简单……”郭云把朱红强和他一同前来的人让到火炕上,给他们上了茶敬了烟后说道:“这几天,我跑了一些人家,听了听他们的口气。根据掌握的情况来看,多数人不同意卖地,理由是村里的土地已经不多了……但是,实际情况不完全是这样。地少不是主要的理由,主要的原因还是嫌钱少!另外,还有一个人的话也不好说……”

郭云坐在炕沿儿上,一只手扳着盘坐在炕沿儿上的脚腕,一只手夹着香烟慢条斯理地抽着,装出非常痛苦的神情说道。

“谁在中间捣鬼?谁的话不好说?”

朱红强听了郭云的话,不由吃了一惊。过年期间,他已经跟村民们说好了,说宋刘庄愿意把那三百亩荒地卖给摩天岭村,他动员大家克服困难,凑钱出来买地。说哪怕砸锅卖铁也要把地买过来,只要有了地,就能把子孙后代的事情给办好。村民们听说宋刘庄肯把那块地出让给他们,悬在心上的那块石头总算放了下来。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庄稼人没有土地,就像大树没有根一样,什么时候也安不下心来。大家听说宋刘庄愿意卖给他们土地,就都积极准备起来,卖粮的卖粮,卖猪的卖猪,家家准备好了钱儿,豁出家底来准备买地。现在忽然说地买不成了,这不明显是要害死人吗?

朱红强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当时便变了脸色——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可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搁在了半道上,死活都没有了退路。

“为什么不早说?事到如今,你让我怎么给村民们交代?这不明显是在杀人吗!”

朱红强恼怒之极,气愤地责问郭云,认为他办事太过分。

“也由不得我……这是大家的事情……村民们说,一亩地五十块钱划不着卖,人家嫌钱少。再一个,陈书记也不同意出卖土地,他说土地是国家的财产,不允许私下里自由买卖,买卖土地,这是犯法的事情。他说黄河水马上就要引过来了,那块地,可不知道要养活多少人呢。总之,他的意思是……”

郭云把话说在这里,忽然打住了话头,没有继续往下说。朱红强拿眼睛盯住郭云的脸,不知道郭云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门道来。但是,郭云的那张脸却不动声色地紧绷着,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就是朱红强这样的精贼,也丝毫看不出事情的真相来。

“难道一点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朱红强沉不住气了,瞪着眼睛问郭云——看得出,他的内心深处充满了绝望,但又死不甘心,仍对买地的事情心存侥幸。

郭云冷眼观察,对他的这一内心变化看得清清楚楚。他说:“这话看要怎样说……也不是纯粹没有商量的余地。不是说嫌地价便宜吗……”

话说到这种火候上,郭云知道到了该松口的时候了,就稍稍松了松口——他也怕把话说得太绝对,反而会吓退朱红强。那样的话,反而不好——如果弄成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下场,就毫无意义了。

“这么说,还有商量的余地?还有希望?”朱红强的着急上火,正好暴露了他急于求成的弱点,这让郭云更有了稳操胜券的把握。

“也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郭云把抽剩的半截烟蒂扔到地上,然后用脚踩灭,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办法倒也有一个,只是……”

郭云不再往下细说,却说尿急,要去小解,说着话就径自出门走了。

朱红强会意,也说想去方便方便,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溜下炕去找郭云说话。

朱红强一出了门,就加快脚步追上郭云,急急忙忙地问道:“有啥好办法?这里没有外人,事成之后,绝不会亏待你……”朱红强非常着急,有些迫不及待了。

朱红强着急,郭云不着急,他见朱红强一再追问,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问题的关键不在卖不卖地上,病害在钱上。村上不叫卖地的人,实际上也就是那几个人。背地里悄悄给塞几个钱,把他们的嘴堵上,事情就好办了。只要他们不说话,其他人一般是不说话的。至于陈书记那边,也可以用钱来解决……就是怕走漏风声,你们这边的人胡说话。”

“这个不是难事!堵住这些人的嘴,得多少钱?”

“我估摸少说也得一万块,少了,怕不起作用……”

郭云已经撒完了尿,一边系着裤带,一边往回走,样子看上去十分随便,似乎正在说着的这些话与自己毫无关系,他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这个狡猾的狐狸!”朱红强一听郭云开出来的价码,心中顿时来了气,他在心中咒骂道,“什么有些人?秃头上的虱子明明白白地摆着呢,却说是有些人,真正太可恶了!”

朱红强虽然心中有气,但是却不敢表现在脸上,面对这样一个狡猾的对手,他不敢暴露出不满的神色来。他说:“钱的事情,也不是我能够做得了主的事情,得跟大家商量商量……至于村上的人乱嚷嚷,我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众人的嘴,不好管,我不敢打保票。况且现在两下里又是对了亲戚的……”

朱红强也不是不长头脑的人,他明知道这是郭云在瞒天过海,勒索摩天岭的人,但又怕事情败露,就想让他堵住群众的嘴,不让群众乱说话,以免走漏风声,给他们带来麻烦。

朱红强从郭云的话中听出了他们的胆怯,便适时地将了郭云一军。再者,他也想用这句话试探郭云的虚实。按他的想法,如果郭云暗中捣鬼,他说出这句话来,郭云必定心虚胆怯,露出马脚来,那时抓住他们的小尾巴再跟他较量,就容易一些。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朱红强说出这话之后,就暗暗去观察郭云的脸色有无变化,以便发现他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膏药。但是,朱红强非常失望地发现,郭云的那两只狡猾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的脸,满眼里写满了对他的怀疑和不满,使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小小的伎俩,根本瞒不住郭云这双刀子一样的眼睛。

“真的,众人的话非常难说。这是让人家出钱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不过……”

朱红强有些慌乱,郭云那双贼眼始终没离开过他的脸面,看得他心中直发毛。但是,他发现郭云的脸色忽然变了,先前充满了质询意味的脸色,这一刻忽然也换上了讥笑和嘲讽的神色,那神色让朱红强自惭形秽,他的先前树起的防备的阵线,在郭云变化莫测的脸色面前土崩瓦解了。

“不过……”朱红强嚅嗫着改口说道,“村里的人,他们只关心能不能买得到地的问题……至于钱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多少人关心……”

“你别说那种扯住鼻子哄嘴的胡话!想想吧,这地还怎么个买法?管不住村民的嘴,最好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如果不特意给安顿叮嘱,能不到处乱说吗?不过,我倒是管得多了,如果舍不得花钱,最好还是原车推到原辙里,该干啥的还干啥去,有什么意思在这里瞎操心哩!”

朱红强本想将郭云的军,没想到反被郭云将了一军,弄得他浑身冒汗,不知如何是好。他弄不清楚郭云的心里到底在想啥,又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转到院墙背后去小解——他想利用小解的这段时间,让自己紊乱憋闷的头脑清醒清醒。

朱红强躲在院墙后面一边撒尿,一边梳理着混乱的头脑,但是,直到一脬尿撒完,也没理出个头绪来。郭云的话把他彻底弄糊涂了,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错怪了郭云,那样反而显得自己是一个小心眼来,于是便考虑起如何封堵村民们胡说的法子来。

“真要想买地,就得把你那嘴夹紧,满嘴里胡乱吱哇,就什么也办不成。”这是他想到的第一句话。怎么压服众人的口声呢?他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威逼责骂的办法才能奏效。给村民们讲道理,没有几个人愿意听,他明明知道这是在糊弄人,那些所谓的道理话,在村子里,没有几个人爱听。要想顺利办成一件事情,非得采用这种不讲理的手段,拿住敢于闹事的人,才能办成事情。要说难,也真是难,要说容易,也就这么容易,只消一通威逼责骂,大家就都想通了。只要大家想通了,事情就好办得多,村民们有一个很优秀的特点,那就是一旦答应下来的事情,却又是极守信用的,绝不会事后给人使绊子。

朱红强想,捂住众人的嘴,其实也不是很难的事情,最难的,是让大家继续出钱,这可是最难办的事情。可是不出钱,又有什么好办法呢,人家说得明白,不出钱,干脆再不要白费力气了。这话说得非常决绝,想必郭云也是很难说服众人的,假若有点回旋的余地,就是看在往日的交情上,郭云也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绝情。

“也许真的是一些人在捣乱,哪个地方没有几个无头鬼呀!这些鬼安排不妥当,再好的事情也别想办成。更可恨的是,这些无头鬼,又都是那种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无赖,得了好处,还不想让人知道。每逢大小的事情,光应付这些人,就得花费不少的气力,也确实够地方官儿们头疼。设身处地地想,郭云也真不容易。”

朱红强不禁同情起郭云来。

朱红强正在考虑如何替郭云宋富他们解围,却忽然听郭云说道:“也没什么为难的,你只管跟村民们去说,有钱便能买到地,没钱,只怕连看看地的边儿也别想。”

原来,郭云已经看穿了朱红强怕花钱的心思,生怕他放弃买地的打算,便拿出这样的话来刺激朱红强,目的是催促他尽快做出买地的决定来。

朱红强听了郭云的这些话非常吃惊,他没有想到郭云会说出这样冰冷无情的话来。他很有些生气,但是又不好发作,毕竟有求于人家,有些时候就不免要受这样的窝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