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蓝色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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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郭福林把偷回来的麦种分成两份儿,一份儿拿到了家里去,用来养活老婆孩子,一份儿却藏在庄门外边的草垛里——这是他给“相好的”留的!

草垛里放着一个白棉布面袋,这种面袋,只有吃公粮的人家才有。郭福林家时代都是老农民,他是哪儿弄到的这种白棉布面袋的呢?不用问,这是刘万玉的老婆杨佩兰家的东西。

杨佩兰是宋刘庄队的“工干家属”,她的男人在煤矿上挖煤,是个人人羡慕的煤矿工人,家里非常有钱,但是因为男人在外面工作,在队里,杨佩兰挣不到多少用来分粮分钱的工分。没有工分,在队里就分不到粮食。生产队有规定,“工干家属”杨佩兰要想从队里分到粮食,就得向队里缴纳购粮款。但是,这个女人舍不得把男人用性命和血汗挣来的红绿的票子交给队上,所以她在队里几乎很难分得到粮食,吃粮十分紧缺。杨佩兰认为,把钱缴在队里买粮,那是很不划算的事情。她算过账,在队上挣一百个工分,还分不到三十块钱,十五斤粮,把这些钱粮全部加起来,也还不到六十块钱,而她给队里交够一百块钱,队上也才给她记一百个工分!可是,如果她用这一百块钱直接去买粮食,却能买到二百斤呢!拿二百斤东西换三二十块钱,十来斤粮食,哪个多,哪个少,就是傻子也非常清楚,生产队却拿来糊弄她杨佩兰,杨佩兰觉得很不公平。因此,她死活不肯把男人拿性命换来的钞票交出去兑换生产队的钱粮。

她便想办法到别的地方买粮来吃。但是,粮食虽然十分便宜,但却很难买到,因为私自买卖粮食,那是国家政策不允许的。谁敢私自倒卖粮食,就要砸烂谁的狗头!杨佩兰没有办法,只好干瞪着眼睛挨饿受穷。

但是郭福林的出现,却改变了她的境况,她的困顿的生活也由此发生了转机。她给郭福林帮了一个大忙,郭福林也给她帮了忙,两个人互相利用,竟然就发生了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这样的结果,却是他们事先没有预料到的。

当然,这是个秘密,是个只有杨佩兰和郭福林才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绝对不能叫外人知道,如果这个秘密被人家发现了,那可就不光是坏名声的问题,只怕在宋刘庄,就永远也没有他们能走的路了!她害怕被人家发现这个秘密,但她也不想放开跟郭福林之间的这个关系,尽管这是见不得人的关系——她需要男人的抚慰,她需要男人分担生活的重负……一句话,她已经离不开郭福林这个“帮手”了。

郭福林在她的生活中的出现,纯粹是一个偶然。但是正是这个偶然,却使这两个怎么也放不下手了。

那一回,郭福林是为了给兄弟郭兴林娶媳妇,才来到杨佩兰家的。郭福林的父母去世得早,又加生活困难,一个不小心,就把给兄弟找媳妇的事情给耽搁了,致使给兄弟娶媳妇的事情办得十分费劲。这一回,他总算逮住了一个机会,陈西滩队的大龄姑娘陈凤莲放出话来了,说她愿意给宋刘庄队的郭兴林做老婆。

陈凤莲是郭兴林小时候的同学,郭兴林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女同学在读书的时候就钟情着他呢。陈凤莲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郭兴林。那时,她就把郭兴林看做是自己的男人,只是因为那时候岁数太小,她不好意思,也不敢把自己爱恋郭兴林的心事流露出来。陈凤莲因为心中暗恋着郭兴林,一直不愿屈就别人,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中意的对象。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却从同学们那里听到了郭兴林还没有娶媳妇的消息,于是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对郭兴林的感情了,毅然说出了要嫁给郭兴林的愿望。

郭兴林家的生活情况很困难,家里人都知道郭兴林靠哥哥嫂嫂生活,怕陈凤莲嫁给郭兴林,将来吃哥哥嫂嫂的亏,因此都不愿意让她嫁给郭兴林,但是陈凤莲却执意要嫁郭兴林。家中人阻挡不了,就向郭兴林的哥哥提出了苛刻的条件:只要在半月之内,能给陈凤莲买来上海牌的手表和红旗牌的自行车,送来八百块钱的彩礼,陈凤莲就是郭兴林的媳妇,如果办不到,要想娶陈凤莲当老婆,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郭福林愁的是没有人肯嫁给兄弟做老婆,如今陈凤莲肯嫁给兄弟做媳妇,却又提出了这样的条件,这让他又是高兴,又是犯难。八百块钱,加上手表和自行车,总得一千多块钱呢,而他的手上却只有五百块钱,就这些钱,也还是全家人节衣缩食存了好几年才存出来的,想想还有六七百块钱没有着落,他愁得直要跳脚。不要说半个月之内很难找到这么多钱,就是找到了钱,要买到这些东西,也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手表和自行车,这都是按指标供应的东西,要买到这样的东西,首先得弄到指标,如果没有指标,就是有钱,也是枉然!

想到有这许多难处,郭福林就想罢手。但是一想到几年来一直找不到愿意嫁给弟弟做媳妇的姑娘的难处,再看看弟弟满心欢喜的样子,就又狠不下心来了。他在暗地里下定了决心,这辈子哪怕吃糠咽菜,也要把弟弟的这事儿给办了,他要叫乡亲们看看,他郭福林两口子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哥嫂。

他就撕破脸皮儿给队长们去下话,四处求情给弟弟借钱。好在乡亲们都很同情他们兄弟的难处,大家都慷慨相助,他一百,我十元,给弟弟娶媳妇的钱很快就被大伙儿凑够了。

钱的问题基本有了眉目,但是手表和自行车的指标却很难找到。实在没有办法,郭福林就去找刘会计给想办法。

刘会计思谋了半天,觉得自己做这件事把握不大,如果到时候弄不到指标,恐怕要害掉大事,就给郭福林出了个主意,叫他去找刘万玉的老婆杨佩兰商量,看刘万玉能不能在煤矿上给弄两个指标。

郭福林觉得这个主意还算稳妥,就去找杨佩兰说话。

杨佩兰虽然喜欢拈花惹草,但却是个直肠子人,说话做事风风火火,从不计什么后果,因此,也算是爽快的人,又加着这人爱出点风头,这样的事情,她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她一口答应了郭福林的请求,说哪怕是让刘万玉去抢,也要给他弄来这两样东西。她打保证说,如果刘万玉不能弄来这两样东西,从此以后,他就别想再踏进宋刘庄队半步,并且答应郭福林说,如果买表买车的钱儿不够,就让刘万玉先垫着,差多少,都由她借给,再不要腆着脸东挪西借了,好歹是张男人的脸,犯不着为十块八块的小钱儿,到处给人求情下话。她说,她佩服郭福林的为人,为了给兄弟娶媳妇,真是要将命都豁出来呢。

杨佩兰一席贴心的话,说到了郭福林的伤心处,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竟忍不住落下泪来了。

杨佩兰见郭福林为娶弟媳妇的事流下泪来,哈哈大笑,她说:“啊呀,可不得了啦!没羞没臊的,好歹一个大男人家的,为了娶弟媳妇哭鼻子,日后如果叫谁人把这一节趣事告诉给弟媳妇,可不知道要叫弟媳妇多心疼呢!叫大家伙知道了,可不知道老脸往哪里去搁!”

“啥老脸不老脸的,我早就顾不得这张老脸了。再说这张脸,本身也值不得啥钱……我是说我竟然不知道嫂子虽然是个女流,却有这样一副侠义心肠,不但乐于助人,还知道疼惜人……我是个破落户,没人怜惜……如果我兄弟像你这样知我的难处,我就是苦死、累死也值了。”

郭福林破涕为笑,用他的粗糙的手,一把抹掉了满面的泪水。

杨佩兰听见郭福林这么说话,心里突然一热,眼睛立刻也红了。她知道郭福林家的情况,早年没有了爹娘,这些年为兄弟的事,这个男人既当爹又当哥,确实犯了不少难过,如今兄弟的事情终于有了些眉目,心里泛酸,伤心落泪,也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就放正脸色说道:“你也不要难过,谁家还没有个难念的经呢。好歹你还是个男人,挨着我们女人家,遇着这样的事情,可不得把人害死。就说我吧,说是有个男人哩,可人家一年能回几次家来?来了,折腾上几天,就又日急慌忙地走了,像是尻子里插上了蜡,屁股上着了火……啥也不要指望人家,几时关心过家里人的死活呢!你也看得见,听得见,这些年,我过的是啥日子呀!推磨哩,碾米哩,打针哩,吃药哩,谁家没有个帮手,可我给谁说哩……队上的人都说我是个疯婆娘,他们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我这是以苦作乐呀……”

杨佩兰拿话去劝说郭福林,却没想到触动了自己心中的难过,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许多伤心的话来,一时控制不住心中的难过,竟当着郭福林的面,也呜呜哽咽着流下来了许多眼泪。

后来的事情可想而知,手表和自行车买来了,郭兴林和陈凤莲顺利结了婚,大家给借的钱也还掉了,但是郭福林和杨佩兰的事情却愈来愈生动。

那一回,杨佩兰见郭福林起身要走,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促使她扑进了郭福林的怀抱。她对郭福林说,她是一条没人喂水的鱼,她是一块没人浇水的旱地,她请求郭福林给她一些恩爱。

郭福林先是害怕,后来就依从了杨佩兰。干柴烈火,一点就着,这两个商量定了此后幽会的暗号:如果杨佩兰在庄门前头晾晒了粪草,就说明她给郭福林留着门子,郭福林就在夜半时候进门,鸡叫头遍出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也不能走漏一点儿信息给外人。

这样的设计,可真是煞费心机呢,也能算得上是那种被设计得“天衣无缝”的密谋呢。这样一个策划和设计,只要他们不说破,谁人能知道这两个的勾当?

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刘会计却单单看破了他们的秘密,识破了他们的机关!刘会计是宋刘庄的“赛诸葛”,只要是发生在宋刘庄的事情,没有哪一件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鬼知道他用的是啥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