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到最热的地方避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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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机锋篇 (2)

僧众彼此打探,发觉涅槃堂里头并没有病人,大家又各个安好,哪来亡僧可送呢?

吃过饭后,百丈领着僧众到山后岩下,以木杖挑出一头死去的野狐狸,乃依法火葬了。

当天晚上上堂时,百丈就把白天与老人的对话说了。

黄檗就问:“古人答错了一句话,竟得到五百世野狐身的果报,那如果当时他答对了,又会变成什么呢?”

百丈说:“你走近一点,我告诉你。”黄檗走近,冷不防就先出手打了百丈一掌。

百丈笑说:“本来以为达摩大胡子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你比达摩还凶狠呢!”

【分析与鉴赏】

古人答:“大修行人不落因果。”结果自己却因这语落得五百世野狐身,这不是反讽之极?

不落因果,即是超出因果律则,意指超出轮回矣!可惜这话对老人当时来说,是言过其实了。

凡是还在人间活动,都还在因果律下,只是证悟者洞明于心,因果历然。一旦过去生的恶业果熟,亦是一笑受之而已。这就是不昧因果。

注意!狐仙能化身为人,长期听法,这份神通也不算小了。但神通无助于他的智慧解脱。

黄檗问:“如果他答对了,会变成什么?”答对了,表示老人已见性,那么还有什么好变来变去?所以这问题是不能有答案的,百文本来叫他过来准备给他一掌,岂料黄檗抢先出手,表示他一清二楚。

别以为禅师常常拳打脚踢,岂不是随时要有医护人员跟着吗?这些一拳一掌的动作,也是象征式地意思到了即可。

由这个公案,后来衍生了一个名词“野狐禅”,指参错方向的禅或内容有误的禅,其实是离禅很远了。

有口难言

僧问(鲁祖宝云):“如何是言不言?”

师云:“汝口在什么处?”

僧云:“无口。”

师云:“将什么吃饭?”

僧无对。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一九

【白话新唱】

僧人问鲁祖宝云:“何谓说不能说的话?”

鲁祖问他:“你的嘴巴在哪里?”

僧人说:“我没有嘴巴。”

鲁祖说:“那你怎么吃饭?”

僧人对不上话。

【分析与鉴赏】

有口,难言!

这位僧人只有一张吃饭的嘴巴,却没有那一张能说无生之法的嘴巴。

未悟之人,以为佛性不可说,所以僧人答没有嘴巴。可是对已悟的人,怎么说都不离佛性,所以通身都是口,万事万物都是口,都在热情开讲法界公开的秘密呢!

有一年我来到西安,顺道走访著名的香积寺。

参观完善导塔,临走前,忽然看见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一首诗:“达摩西来一字无,全凭心地用工夫,若要纸上寻佛法,笔尖沾干洞庭湖。”

我不觉笑了,这首诗写得很巧!

这个“一字无”,是写不得,也说不得啊,只能心心相印!

和尚没有妻子

(西堂智藏)住西堂后,有一俗士问:“有天堂地狱否?”师曰:“有。”曰:“有佛法僧宝否?”师曰:“有。”更有多问,尽答言有。

曰:“和尚恁么道莫错否?”

师曰:“汝曾见尊宿来耶?”曰:“某甲曾参径山和尚来。”

师曰:“径山和尚向汝作么生道?”曰:“他道一切总无。”

师曰:“汝有妻否?”曰:“有。”师曰:“径山和尚有妻否?”曰:“无。”

师曰:“径山和尚道无即得。”

俗士礼谢而去。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二○

【白话新唱】

有位在家居士问西堂智藏:“到底有没有天堂、地狱呢?”智藏说:“有。”

又问:“有没有佛法僧三宝呢?”智藏说:“有。”

又问了好多,智藏通通都说有。

居士开始感到疑惑了,问说:“和尚!你怎么通通都说有呢?你有没有搞错?”

智藏问他:“你见过哪一位禅师吗?”

居士说:“我曾见过径山和尚。”

智藏问:“径山和尚怎么说呢?”

居士说:“他说,通通都没有。”

智藏知道,他现在执著于无的这一边,就问他:“你有没有太太?”

居士说:“有。”

“径山和尚有没有太太?”

“没有。”

智藏说:“那么,径山和尚说通通都没有是对的;至于你,通通都有,也是对的。”居士一听,妙不可言,礼谢而去。

【分析与鉴赏】

无与有,是一体两面。从现象来看,一切都是有,有得具体、实在得不得了!从本质来看,一切都是空性的无,彻底的无。

常人执著有,所以有了种种欲求、烦恼;修行人想超越有,却陷入对无的执著,其实还在有的陷阱之内。

只有悟道的人,对空对有透视清楚了,不落两边,悠游于空有之际。

该有的时候,就有;该无的时候,就无。这时,自能展现“或是或非人不识,逆行顺行天莫测”的风范。

我无佛性

问:“狗子还有佛性否?”师云:“有。”

僧云:“和尚还有否?”师云:“我无。”

僧云:“一切求生皆有佛性,和尚因何独无?”师云:“我非一切众生。”

僧云:“既非众生,是佛否?”师云:“不是佛。”

僧云:“究竟是何物?”师云:“亦不是物。”

僧云:“可见可思否?”师云:“思之不及,议之不得,故云不可思议。”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二七

【白话新唱】

僧人间兴善惟宽:“狗儿有没有佛性?”“有。”

“和尚有没有佛性?”“没有。”

僧人觉得奇怪了,追问:“佛经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为什么独独你没有?”

“我不是一切众生。”

“如果你不是一切众生,是佛吗?”

“我不是佛。”

僧人又问:“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我什么东西都不是。”

僧人终于有一丝灵光闪现了,他问:“可以看见、可以思维吗?”

兴善惟宽说:“思维了就与之无缘,去议论就失去了,所以佛性是不可思议!”

【分析与鉴赏】

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是证悟的圣人说的话,谓之圣言量,尚非僧人的现量经验。所以,如果兴善惟宽说我也有佛性,也只是说出自己的现量经验,可是兴善的现量仍然是僧人的圣言量,对僧人并无任何帮助。所以他故意这么说,好诱发僧人的好奇探究之心。

至于狗儿为何却答有佛性?

如是兴善答无佛性,你也会问:为何狗儿却答无佛性?

不要被有佛性没佛性搞迷糊了,说有说无都无碍,只是看对方的需求来决定而已。

僧人一连听到“无佛性”、“非一切众生”、“不是佛”、“亦不是物”,终于知道和尚正在为他指出佛性的真义,才会问出:“佛性可见可思吗?”

佛性是不可思议的,行者却很容易被佛性二字的文字、概念眩惑,以为自己知道佛性是什么了,这正是对佛性的大不敬,把佛性物化了。

鸟粪点点,不落别处

崔相公入寺,见鸟雀于佛头上放粪,乃问师曰:“鸟雀还有佛性也无?”

师云:“有。”

雀云:“为什么向佛头上放粪?”

师云:“是,伊为什么不向鹞子头上放?”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二八

【白话新唱】

崔相公走入寺院时,恰好看到雀鸟拉了粪在佛像头顶上,就乘机问东寺如会:“鸟儿有没有佛性呢?”

“有。”

“那么为什么却成佛头上拉屎?”

如会说:“对啊!难道要鸟儿把屎拉在老鹰头上吗?”

【分析与鉴赏】

鸟儿不觉得它在“佛”头上“拉屎”,是崔相公才有这个分别心、概念的执著。对鸟儿来说,它不过是做它应做的事,该把屎放下的时候就放下了,不像许多人该放下时不放下,结果患了严重的“心理便秘”。

东寺如会的回答,指出了佛性的秘密作用,它随意在何处放屎,何处就是最恰当的地方。正与庞居士所说的“好雪片片,不落别处”,具有完全一致的优美而深刻的意境。

芥子纳须弥

李渤问师曰:“教中所言须弥纳芥子,渤即不疑,芥子纳须弥,莫是妄谈否?”

师曰:“人传使君读万卷书籍还是否?”

李曰:“然。”

师曰:“摩顶至踵,如椰子大,万卷书向何处着?”

李俛首而已。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三○

【白话新唱】

李渤问归宗智常:“佛经里头说须弥山可以容纳芥子,这个我不疑,可是又说芥子可以容纳须弥山,这莫非是妄谈?”

归宗说:“人们说你读过万卷书,不知是否?”

李渤信心十足地说:“是的。”

归宗说:“从头到脚,一个人也不过这么大,那万卷书塞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渤点点头而已,不太信服。

【分析与鉴赏】

照常情来判断,芥子这么小,须弥山那么雄大,芥子怎能纳须弥?

而归宗的解答,是就机而谈,并非就理而论,不能满足李渤那颗被逻辑思维占据的头脑。

李渤不能领会,芥子纳须弥是解脱境界说出来的话,不是一般知识。而归宗提出一个无解的问题:那万卷书读到哪里去了?如果李渤肯在这问题上参究下去,确实有可能连同“芥子纳须弥”一起参破。

禅师不是给答案的人,禅师的任务是刺激人自己找到答案。

《维摩诘经》说:“诸佛菩萨有解脱名不可思议,若菩萨住是解脱者,以须弥之高广纳芥子中,无所增减,须弥山王本相如故,而四天王忉利诸天,不觉不知己之所入,唯应度者乃见须弥入芥子中,是名不可思议解脱法门。”

其实,芥子纳须弥,固然很令人不可思议,可是呢,须弥可以纳芥子不也是不可思议吗?想想看。

一滴雨,竟然会从天上飘下来,这就是最不可思议的事了。

所有离树坠地的苹果,唯有牛顿是她的知音。茫茫人海,知音何其稀?

于疑处有疑,平淡;于不疑处有疑,宇宙大爆炸矣!

棒打文殊普贤

(南泉普愿)云:“文殊、普贤昨夜三更每人与二十棒趁出院也。”

赵州云:“和尚棒教谁吃?”

师云:“王老师过在什么处?”

赵州礼拜而出。

《景德传灯录》卷八页一三三

【白话新唱】

南泉普愿说:“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昨晚三更来找我,我分别打了三十棒把他们赶出去!”

赵州却说:“和尚!你的三十棒打的是谁呢?”

南泉就说:“我错在何处呢?”

赵州不言,礼拜了就走出去。

【分析与鉴赏】

《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南泉的昨夜棒打文殊普贤,正是这句《金刚经》名言的趣味诠释。禅法是一法不立,超越一切。凡也要超越,圣也要超越,否则见了佛菩萨就欣喜若狂,岂不是更对不起凡夫众生!

赵州却说:“你的三十棒打谁呢?”难道南泉这么说也犯了什么错吗?

不是!南泉一点儿错也没有。

而是言语本身错。

一旦用了言语表达,总是隔了一层皮说道。好像看汉语配音的外国电影,配音得再唯妙唯肖,总还觉得整部电影有些失真,味道不能完全出来。

赵州也知道这是言语的先天缺陷,知道就是,也毋须再深究了,所以无言礼拜,就结束了这个对话。

后来径山杲禅师说:“南泉无过,口能招祸。”意思在此。

回过头来说,禅师敢大言不惭喊着棒打文殊、普贤这等大菩萨,是禅的无限宽广,也是佛法的自身超越,在其他宗教很难看到这种表面上对所崇敬的神大不敬的言行。

一个宗教的成熟度,可以由容许教内教外批评、误解、谩骂、开玩笑的程度清楚看出。

压良为贱

师为马大师设斋,问众云:“马大师来否?”众无对。

洞山云:“待有伴即来。”

师云:“子虽后生,甚堪雕琢。”

洞山云:“和尚莫压良为贱。”

《景德传灯录》卷八页一三六

【白话新唱】

马祖圆寂以后,邓隐峰设斋来追思,却又借题作文章问大家:“我们斋供马大师,那马大师来了吗?”

大家都不知如何回答。

洞山就说:“等有伴了就来。”

邓隐峰有点惊讶地说:“你虽然是后生,蛮可以造就的。”

洞山说:“和尚!不要压良为贱。”

【分析与鉴赏】

马祖,在对话中成为佛性的象征,佛性是不可思议的绝对境界,没有来去的性质,所以众人如果被来去的相对概念束缚,就不能正确理解隐峰的寓意。

洞山说:“有伴即来。”就是巧妙地反衬出佛性的绝对性。

而隐峰说:“子虽后生,甚堪雕琢!”洞山立刻答以“莫压良为贱”。

这段话,显示了洞山敏锐、警醒的特质。佛性本自圆成,不假修治,所以隐峰说的“甚堪雕琢”是错误的,把摩尼宝珠当玻璃弹珠贱卖,故曰“压良为贱”。

身为凡人的我们,最伟大的本事就是将自己“压良为贱”。自己本来是一尊纯金打造的真佛,却总觉得自己只是个小瘪三,不可思议!

念经声像哭声

(乳源和尚)见仰山作沙弥时念经,师出云:“适沙弥念经恰似哭声!”

仰山云:“慧寂念经似哭,未审和尚如何?”

师乃顾视而已。

《景德传灯录》卷八页一四○

【白话新唱】

仰山还是沙弥的时候,乳源和尚看到他在念经,就喝斥说:“这沙弥念经好像在哭!难听死了。”

仰山冷静地说:“我念经像在哭的话,不知和尚念经像什么?”

乳源没说话,只是看看他而已。

【分析与鉴赏】

记得当年我来到新疆吐鲁番附近的交河古城,那时天色将近黄昏,我被这土崖、土墙、土坑构成的广阔遗址震惊!

这里曾有繁荣兴盛的贸易、商业、军事、宗教,如今只是遍地残垣断壁,想起玄奘还曾经在此与高昌国王结拜,我不禁感慨世事无常、人事代谢!

黄昏里,交河古城有一种独特的苍凉之美。

我静静感受着这股千年沧桑酝酿出来的韵味……就在这时,我听见从彼方河岸传来一阵错落有致的……遥远的……诵经声!是的,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是胡僧以西域语言诵经的声音吗?还甚为悦耳!

我好奇地穿房越舍,这奇妙的诵经声也越来越清晰,直到我站在河边了,眺望到对岸的树林里……有一群驴子,正在进行黄昏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