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权力玩家赵匡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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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最后的远征(2)

如果让一百个导演来渲染这一夜的情节,估计有八十个会以响雷和暴雨为背景,一道道闪电撕裂远处的天空,大地在颤抖,历史在转弯,主角在流泪,导演在偷笑,画外音配上深厚的男中音,“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呀!”另外二十个导演会将炸雷和暴雨调节到小一号,闪电可有可无,天上还可以配若干星星忽明忽暗地眨着眼睛,画外音“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然而这一切都未发生。夜幕下的瓦桥关,云淡风轻。

我以为,历史的进程,常常因一些细微的事情而改变——此处请容许作者稍微显摆一下。

譬如当年,赤壁之战大败而逃的曹操退至华容道,见到匹马守关,威风凛凛的关羽,讲了几句好话就被放走了——如果关羽狠狠心快刀斩乱曹,那丞相之职就换人了,更重要的,易中天老师就讲不出来这么好听的三国了。

再譬如当年,执教北大的陈独秀如果不因一次偶然的****而被北大放逐,其后因散发传单入狱、出狱、失业、南奔上海,专任《新青年》编辑,那么整个中国当代史都要改写了。

再比如——这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假设——如果当年丘处机没有路过牛家村,那么李萍就不会流失大漠,郭靖也没有机会辅佐铁木真,铁木真就会死在札木合他们手上,蒙古各部落也就不能统一,那么就不会有蒙古西征,火药就不会传入欧洲,因此铁甲骑士在欧洲的统治不会动摇,黑暗的中世纪将延长1000年,于是就没有文艺复兴,没有大航海,没有哥伦布——因此至今,美洲将仍然是游牧的印第安人家园……欧,那么,你懂的。

眼下,显德六年五月初二的夜晚,就发生了这么一个改变历史进程的小事。

那就是,柴荣病了。

这真是一场生的不是时候的病。

正史上没有说明柴荣的具体病况,《资治通鉴》只有“上有豫”三字描写,新旧《五代史》压根没提这事(也有可能是本人读史遗漏,没有找出),倒是《历代佛祖通载》上说柴荣“病背痈糜溃”,就是背上长了一大痈囊,肿块之类的东西,但我好奇的是,背上长个瘤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柴荣对我的观点深表赞赏。

战场上厮杀惯了的柴荣并没有把这个小肿块太当回事,他觉得,在瓦桥关休整几天也好,肿块消了,身体复原了,再进攻幽州斗志更旺。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这个肿瘤短期内好不了了,而且似乎有变大的趋势,只好在五月初八叹息一声,率兵返回都城。就在柴荣退兵的同时,其他战线的将领依旧是捷报频传,譬如武军节度使孙行友率部攻克辽国重镇易州,再譬如先锋都指挥使张藏英在瓦桥关北大破辽国骑兵,还譬如李重进在井径口大败北汉军队,斩首千余。

我想,听到这些捷报的时候柴荣一定会有略带遗憾的开心,他坚信,灭掉辽国终究是迟早的事情。但未达到目的就中途罢兵多少有点让他心有不甘,于是大军到达澶州后,身体稍微好转,柴荣就不打算继续走了,想在此将身体养好,重新北上。不过此时张永德的一番话让柴荣改变了主意:“天下未定,根本空虚,四方诸侯惟幸京师之有变。今澶、汴相去甚迩(近),不速归以安人情,顾惮旦夕之劳而迟回于此,如有不可讳,奈宗庙何!”

郁闷的柴荣觉得张永德倒也言之有理,于是起床继续赶路,于五月三十日回到开封。随后柴荣做出了足以改写中国第二个千年史的决定:立七岁的儿子柴宗训为储君,罢免殿前都点检张永德,改以赵匡胤担当此职。殿前侍卫亲军是周朝最精锐的部队,殿前都点检则是这支部队的最高领导人,前任殿前都点检张永德,是柴荣的妹夫。

于是,国运定矣。

关于这次人事任免的原因,史上有着众说纷纭的传闻,传闻的焦点是一块三尺长的木牌。具体说就是,班师前后柴荣得到一块神秘的带字木牌,上面的内容告诉柴荣,有人要顶替他的工作,来接任皇帝这个岗位了——“点检做天子”。

木牌出现的时间大致是在五月初八到五月三十之间,最有可能的则是在柴荣驻留澶州的数日;地点则有“路上捡到说”与“公文包里发现说”两种,《新五代史》与《资治通鉴》此事不载,《旧五代史》与《宋史》所记地点稍异,不过还记得12年前赵匡胤在襄阳遇到的给了他6000块的老和尚吗,他告诉赵匡胤十六字偈语的第四句,“囊木应谶”,一个“囊”字,或许正是为了点名木牌出现的真正场所?

《旧五代史·世宗纪六》:“一日,忽于地中得一木,长二三尺,如人之揭物者,其上卦全题云:‘点检做’,观者莫测何物也。至是,今上始受点检之命,明年春,果自此职以副人望,则‘点检做’之言乃神符也。”

《宋史·太祖本纪》:“世宗在道,阅四方文书,得韦囊,中有木三尺余,题云‘点检作天子’,异之。”

但重要的不是从哪里来,而是来干什么。

从前面亲自抡大锤砸佛像的经历看,柴荣应该是一个无神论者,不太会相信神神鬼鬼的故事;决意攻打幽州之时,有人告诉他:“天子姓柴,幽州为燕,燕者亦烟火之谓也,此柴入火不利之兆,安得成功。”柴荣亦是一笑置之。然而见到这个木牌的时候柴荣变得不爽了,很多人以为,这是因为病人柴荣与清醒的周世宗,处事方式总会略有区别。

在徒步看来,英明的周世宗未必会因为来历不明的一块木头而转变对妹夫张永德的根本看法,就像日本的藤村新一教授能在泥巴里面埋个化石再自己挖出来,接着宣称日本岛上70万年以前就有人类居住一样——地里埋个石头尚且如此容易,何况包里或者路上放个木片?

从柴荣在澶州与张永德接下来的对话,倒是可以对此事管窥一二:

在张永德劝柴荣早日返回京城,以防京中生变之后,柴荣问:“谁使汝为此言?”张答:“群臣之意,皆愿如此。”接下来柴荣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动作,是“熟视久之”,然后“叹曰:‘吾固知汝必为人所教,独不喻吾意哉!然吾观汝之穷薄,恶足当此。’”一句“固知汝必为人所教”,对张永德难当大任的失望之情,尽显无疑。

一天时间不够建好一座罗马城,一天时间也不够形成对亲密战友的所有看法。只不过对那些相信柴荣会因为一块木头片子上的话而罢免自己二把手的人来说,如此鲁莽的柴荣岂不是跟徒步家隔壁的二愣子一样。

退一步讲,就算病坏了的柴荣相信木板上的偈语是老天告诉他殿前都点检要取代自己登上帝位,那么最简单有效的根治之法就是直接废除此职,而不是换个人继续干——大学期间徒步曾修一门《公共经济学》的课,考试题目有一道:提出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防止城市的公共产品路灯不被损坏。标准答案是将公共产品私有化,然而本人的答案让老师给了零分,那就是,把路灯都拆了。

智力比徒步高一大截的柴荣,岂会想不出如此低成本高疗效的药方?

六月十九日,三十九岁正值盛年的周世宗柴荣在其治国五年,文韬武略,立下不世之功后去了另一个世界,永远不再回来,谥号“睿武孝文皇帝”。

消息传出,举国同悲;出殡之时,百姓泣于市途。

只是周朝的敌人听到柴荣死讯很开心,消息传到邻国时,南唐李璟,后蜀孟昶,北汉刘承钧,辽国耶律述律都长舒了一口气——睡王耶律述律甚至都难得地醒过来了——这人终于死了啊。他活着的时候,咱们经历了当皇帝最惨的体验,人还在,领土没了。现在该咱们扬眉吐气了,可怜的柴荣,你却经受了当皇帝比我们更惨的体验——领土还在,人没了。

次日,七岁的梁王柴宗训在群臣的拥戴下,于柩前即皇帝位,是为周恭帝。

不久,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升归德军节度使,驻地宋州。

年仅32岁的赵匡胤于是变成了周朝军队的总司令,掌握着同时代最有战斗力也足以令所有邻国闻风丧胆的一支军队。这支军队不曾致力于让自己的海军陆战队员在两小时之内达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却有能力在两个月之内攻陷任何一个敌国的首都。

此后半年,军队的中枢机关和中央禁军的各级将领也陆续换成了赵匡胤的弟兄们:赵“素所兄弟”的故交慕容延钊出任殿前副都点检,“义社十兄弟”排行第五的王审琦出任殿前都虞候,排行第三的石守信担任殿前都指挥使,小时候和赵匡胤一起在破房子里面赌钱而差点被一起埋在里面的玩伴韩令坤,担任侍卫都虞候,他所空出的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的职位,则由高怀德出任;而担任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的,是张令铎——高,张二人,一年后与赵匡胤结为姻亲。

非亲非故的军界领导,只有驻守淮南扬州的侍卫司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还有留守京城的副都指挥使,韩通。

如果有一桌麻将,当你上家,下家,对家,都换成了想给你送钱的自己人,那么,这个麻将很快就要胡了。

很快,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