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德文先生推测人类寿命可以无限延长——以各种实例说明,根据精神刺激对人体的影响作出的推断是不恰当的——不以过去的一些迹象为根据的推测,不能认为是哲学推测——葛德文先生和孔多塞先生推测地球上的人类接近于不死,这是怀疑主义一个不合理的例子。
葛德文先生推测未来地球上的人类接近不死,这种推测安排在宣称要消除人口原理对他的平等制度的异议的那一章,似乎是很奇怪的。除非他假设两性之间情欲的减弱比寿命增加要快,否则地球必将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拥挤。但是,把这个困难留给葛德文先生吧,我们暂且考察一下他据以推断人类或可不死的几种幻象。
为了证明精神对肉体的支配力量,葛德文先生说:“突然接到好消息不是时常使身体上的微恙不治而愈吗?……人们不是常说,足以使懒人致病的意外事件,勤奋的人却可以忘得一干二净吗?如果我懒懒散散、三心二意地走上20英里,我就会感到极其疲倦。如果我目标明确、热情洋溢地走上20英里,我到达时就会同出发时一样地精神抖擞。如果在一封信中看到了不曾预期到的文字,则因此而引起的激动的情绪,肯定会使身体发生一些异常的变化,比如血液循环加快,心悸和舌呆,甚至有些时候,极端的痛苦和高兴还会引起死亡。医生最常注意到的一个事实,就是精神力量怎样促进或阻碍健康的恢复。”
这里提到的事例,主要是为了说明精神刺激对身体的影响。对于精神和肉体的密切(虽然是难以理解的)关系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但是,如果假设精神刺激可以持续不断地以同等的强度应用,或者看到它暂时可以这样应用,就假设它可以用之不竭,那就表明作这种假设的人完全不了解精神刺激的性质。在这里叙述的一些事例中,刺激的强度取决于刺激的新奇性和突然性。这种刺激由于其自身的性质,不能以同样的效力重复运用,如果反复运用,就会使产生其强度的那种特性丧失。
在其他一些情况下,他是从细微的、局部的结果推论巨大的、一般的结果。从无数事例中可以看到,这样的推理方法是十分错误的。忙碌和勤勉的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削减小病,或者不以它为然(这也许更加接近事实),而无所思虑的人却会集中精力注意这种小病;但是,这种情况并不能证明精神活动能够使某人连严重的热病、天花或黑死病也察觉不到。
一个人若目的明确,一心想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么即使步行20英里后,也不会注意到身体有点疲劳;但如使其目的性增强一倍,使他再走20英里,又使其目的性增强两倍,使他再走20英里,以此类推,他能走多远,终究取决于其体力,而并不取决于其精神。鲍威尔为得到10畿尼而愿意走的路,或许比葛德文先生为得到50万畿尼而愿意走的路还要远。一个中等体力的人在过分强烈的动机的影响下,或许会因用力过度而毁掉自己,而这种动机无论如何也不能使他在二十四小时内步行100英里。这个例子表明,如果认为一个人最初步行20英里毫不疲倦,是因为他似乎不累,或者也许他自己几乎不会感到疲倦,那就错了。人不能同时将其注意力高度集中于一种以上的对象。2万镑已经使他全神贯注,因而轻微的脚疼或肢体的些许不灵便并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如果由于他步行20英里后确实还和出发前一样精神饱满,机灵活跃,就说明他能够像走那20英里那样不费力地再走20英里,再走40英里……这显然是十分荒唐的。
一匹良马在相当疲倦的时候,在踢马刺的催促和嚼子的适当操纵下仍会向前奔驰,在旁观者看来,它仍然精力充沛,生气勃勃,像是刚刚起步。甚至这匹马本身沉浸于这种刺激物所引发的热情和激情之中,或许也不觉得疲倦;但是,如果根据这种现象进行论证,说只要上述刺激持续下去,这匹马就永远不会感到疲倦,那就完全与一切理性和经验相背离了。一群猎犬的吠叫,能够使一些马在奔驰了40英里以后,同它们刚出发时一样精力旺盛,生气勃勃。在开始追猎时,骑马的人也许一点也不觉得马的力气和精力有所减退,但在费力的打猎结束时,先前的疲劳就会产生出很大的压力和影响,使这些马很快就感到疲倦。如果我持枪远行而一无所获,那么回到家里往往会由于疲劳而深感不快。倘若某日,我走同样远的路打猎,猎获甚多,回到家里则依然精神很好。在这两天的当天,疲劳的感觉也许会大不一样,但在这两天的翌晨,我却不会感到这种差别。我觉得,在猎获甚多的那一天的翌晨,我的肢体同样会不灵便,我的脚同样会疼痛。
从这些情形中看来,与其说对精神的刺激真正抵消了肉体的疲劳,不如说它使人们的注意力从肉体的疲劳上移开了。如果我精神上的力量真正将肉体的疲劳抵消了,那么,为什么我在翌日清晨会感到疲劳,那么,又为什么走了40英里的马比没行那么多路的马容易感到疲劳呢?我写这本书时,正逢牙痛猛烈发作。因为专注于写作,我常常会暂时忘记疼痛。但我不能不感到牙疼还在继续发展,而传送痛感到大脑的神经此时也要求我对其振动给予应有的注意。神经的其他各种振动或许会进行干预,不许我答应它的要求,直到牙一下子疼得叫我难以忍受,以致我不再感到神经的其他振动,把我写作的劲头也打消了,牙疼在大脑中占压倒一切的地位。在这个场合,同在其它场合一样,精神根本没有克制或消除病痛的能力,而只是在受到强烈刺激时,具有转移注意力的能力。
然而,我并不否认,健康、旺盛的精神具有使身体保持同一状态的任何趋向。精神和身体的结合如此紧密和密切,因而倘若它们的功能不能相互增进,倒是令人十分惊奇。但是,相比较而言,肉体对精神的影响还是大于精神对肉体的影响。精神的基本目的是满足肉体的欲求。这种欲求完全得到满足后,活跃的精神往往会进一步漫游,徘徊于科学领域,或遨游于想象的世界,幻想它已“摆脱人世的纷扰”,而寻求类似的活动范围。但这一切努力同寓言中兔子所作的努力一样,是徒然的。行动迟缓的乌龟——肉体,总会超越精神,无论精神徘徊的范围怎样宽广;最活跃、最旺盛的精神虽然会勉强依从第一次或第二次的召唤,但最后必然会在饥饿的要求面前屈服,或者同筋疲力尽的肉体一起陷入睡眠状态。
有人也许会十分有把握地说,如果能发现一种药,使肉体不死,则精神也会随之永生。但精神不死似乎并不意味着肉体不死。相反,我们所能想象的最大的精神力量很可能就会是耗尽和摧毁肉体的力量。适度的精神力量可能有利于健康,而过度运用脑力则会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有损耗肉体的倾向。葛德文先生用以证明精神的力量超过肉体的力量,从而证明人类有可能不死的大部分例子都属于后一类,其实不断地运用这种刺激,非但不能使肉体不死,反而会很快地摧毁肉体。
葛德文先生接下来考察的一个问题是,人类意志支配人类躯体的能力是否有可能增加。其结论是,在这方面,某些人的意志力已伸展到另一些人无能为力的许多方面。但是,这种推理是用少数例外推翻一般的法则,而这些例外似乎与其说是可以用于有益目的的力量,毋宁说是戏法。我从未听说有人能在热病中调整自己的脉搏,也很怀疑是否有人在其肉体疾病的正规治疗外,对寿命的延长取得稍稍可以使人察觉到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