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蝉儿在偷偷地好了两个月之后,那辛苦扮演我媳妇儿的小燕子方才知情。
而东窗事发的原因,则是因为当时那一场沸沸扬扬的查歌事件。
那时,小燕子和红袖是在一中念书,而小蝉儿,则在十一中。
小婵儿当然是那个十一中的校花,所以,当时她的身边总是围拢着一大堆家世显赫,但情商基本为零的家伙。
当时,据说有好几个已经歃血为盟的把兄弟,最后,都因为同时喜欢上了小婵儿而差点反目!
而那帮孩子,差不多,都是县里的高干子弟。
在那个黑白颜色的年代,大家追求女生的办法,就如同那时的物质一样匮乏。
这边,那帮家伙都剑拔弩张到非决斗才能解决问题的份上了;而那边,作为主角的小婵儿,却全然不觉。用她的话来说,那时她基本上很少抬起眼睛看人,即使,偶尔她用冷艳的目光扫一下那帮熙攘尾随的家伙,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跟那帮人扯上什么关系。
而那帮家伙,则是到了希望最后化为泡影时,也没有一个人敢真正地站出来,跟小婵儿哪怕是搭上一句话。
即使胆子较大的,也不过是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声嘶力竭唱上几句当时很时髦的勾女歌《俏姑娘》——
看那前面的俏姑娘
修长的身材娇模样
长长的头发嘛黑又亮
走起路来又摇又摆
啦啦啦啦啦
……
而当遇到小婵儿偶尔一回头时,他们则又害臊地集体侧目,假装望着那远远的天空。
我,基本上就是那个时候才从十一中蓦然冒出来的,然后又活生生地,直接抄了那帮集体单相思的家伙们的后路!
于是,我立刻便成了那十一中的众矢之的,那帮本来内讧的家伙,也随即变得同仇敌忾,掉转枪口,一致来对付我这个不知来自何方的外星人。
后来,他们便陆续地放出话来,说,早晚有一天,他们会让我死得很难看的!
并且他们还说,文斗武斗,任我选择,文斗就是查歌,而武斗则是常规的拳打脚踢,只踢到鼻青脸肿得有一方求饶为止。
再说小婵儿,那天当她在油菜花海里一句话把我弄懵之后,我站在原地,大脑就那么一直如缺氧般地停滞了思考。
一直过了很久,当我扳着指头数了半天后,我方才换算出来。原来,那个我一直以为在鄙视着我的小婵儿,非但没有鄙视我,而且还有点喜欢我的意思。
尽管如此,这换算出来的答案,仍是没能抵消我的自卑。
记得当时我一脸郑重地对小婵儿说:你们费心费力地表演了这场戏,能让我奶奶重新拾起了健康,能让俺爹俺娘重新直起了腰杆儿,我已是千恩万谢了!那种真正喜欢的戏份,我则是想都没敢想过。
小婵儿则说:这戏份儿如果是我愿意加的,那你愿意演吗?
我鬼使神差竟然点了点头。
和小婵儿相亲相爱的戏,我注定是不能罢演的!
和那个冷着面而有着温柔的心的小婵儿去演一场真正相亲相爱的大戏,我注定是不会罢演的!
我喜欢那天的蓝天以及那天轻描淡写的白云。
我喜欢那天的沁入心田的油菜花香。
我尤其喜欢那天的小婵儿,她歪着脑袋一直望着我的眼睛,以及她微笑的嘴角。
很多年之后,我都能清晰记得小婵儿的那个如梦幻般温暖轻灵的动作。
那时候,她最喜欢将我衬衫上的最上边那三颗纽扣儿一一解开,然后又一一地扣上。
然后再一一地解开,再扣上……
日复一日,那成了每次我们相见时,小婵儿的规定动作。
我注定会记着她那样一个美丽的动作的,即便,一直到了很多年之后。
那天,最终我们也没有等来那暮归的老牛和它的同伴,以及歌词中那个吹着竹笛的牧童儿!
我们等来的却是一段扑面而来的雪白如山楂花一般的感情。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我一边在每个周末娴熟地扮演着福大命大造化大的韦爵爷,以继续安定我爹我娘我奶奶的心;而另一边,我则和小婵儿偷偷摸摸地加演着那场汹涌澎湃的浪漫大戏。
所以,在不是周末的日子里,只要手头没有农活儿,我一般都会去十一中的门前接小婵儿放学。
每次接到她,我们大都先去桥头上吃那个老于的饸饹面,而每次,小婵儿都睁大眼睛看着我大张旗鼓往面里放辣椒的样子!
她总说,我那吃辣椒的肆无忌惮很是有范儿!
以至于,等后来再去时,我更加嚣张地吃着老于的辣椒酱,直至到了我的那截十二指肠溃疡。
也是在那个飘着小雨的桥头上,我和小婵儿同撑着一支小雨伞,与同样同撑着雨伞的小梅……那场景,像极了多年之后,我去某个文艺片片场的探班。
一般情况下,在吃完饭后,我就带着她去那个眼睛树林里给她唱歌听。她有时,也会唱歌给我听,她比较喜欢潘美辰那时候的一首歌,叫做《拒绝融化的冰》。
她每次唱歌时,眼睛幽蓝而决绝,只是偶尔与我的目光交汇时,方才瞬间变得温暖,轻柔——
我是一颗拒绝融化的冰
坚持这样的角度和坚硬
我是一颗拒绝融化的冰
坚持不变的寒冷和清醒
我也曾经温暖
我也曾经轻柔
只是你一再的欺骗叫我如何承受
于是我渐渐凝固成型
于是我渐渐变得安静
让那曾经炽热爱你的心
化为一颗拒绝溶解的冰
孤独是我今生的宿命
冷漠是我唯一的表情
……
每次,都是到了很晚的时候,我方才送她回家。
然后,我便乘着那夜风,一路温暖并一路歌声地骑车回到镇上。
而有一次,我却是没有回到镇上的。
那一天,天空下着细雨,当我送到她家门口时,雨突然变得大了起来。
于是,小婵儿说:你今天要不就别走了吧!我有好多话儿要讲给你听呢!
我点点头表示答应。
我们是在等到她家院子里的灯火都熄灭之后,才偷偷溜进去的。
先是她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里面,用一只手将那只爱汪汪叫的黑狗的嘴轻轻捏着,而另一只手则轻抚着那条狗的后背,然后,示意我轻轻地溜进她的屋子里。
小婵儿的房间是在中间的一间,左边是她爸爸妈妈的屋子,而右边则是她哥哥嫂子的。
所以,基本上那个晚上,我们俩的对话,用的都是小心翼翼的气声发音。
后来,当夜变得更加寂静的时候,我们发现即使用气声发音,也是有很大的回响时,于是,我们又改用写字对话。到了后半夜时,那桌子上已写满了厚厚的一沓信纸了。
在那个夜晚,她翻箱倒柜,给我看遍了她从五岁到十七岁时所有的生日礼物。
在那个夜晚,我们在一张张纸上,除了写了无数个相互喜欢的句子外,也顺势看明白了她的冷艳与忧伤。
大致上,我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才终于知道,原来她有着一个并不快乐的家,和一个并不快乐的童年和少年。除了她的爸爸妈妈的婚姻名存实亡之外,她妈妈还经常注射一种叫杜冷丁的东西。当每次注射完那东西后,她妈妈对她的态度也随即千回百转,忽而如天使般地慈爱万分,又忽而,变成了狰狞的魔鬼……
隐隐约约,也知道了她妈妈其实是深爱着另一座城市里的另外一个男人……
台灯最后被调到了最暗淡的那一挡,小婵儿的眼睛则像是明亮的月亮,幽蓝而又晶亮。
我喜欢她头发的香气,以及她睡熟后的样子。那一刻,她就像个婴儿。
我在清晨离开她家的时候,带走了那一沓厚厚的我们的对话。并且,那天,她还送给我她最喜欢的一个发卡,是那种彩虹颜色的橘子花瓣状发卡儿。
我是最后在要走出她的小屋门口时,才轻轻地捏着她的脸,亲了一下她靠近右边嘴角的脸。
那是我第一次亲她。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和十一中那帮家伙那次彪悍的查歌,我和小婵儿这份秘密,估计小燕子一直都会被蒙在鼓里的。
我和那帮家伙早晚都是要有一拼的!
鉴于他们早已打探到,我是用唱歌之类的旁门左道把小婵儿给忽悠到手的,于是,他们决定跟我用查歌的方式来决斗,那形式,有点像《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面的查琴。只不过,那天我们都是清唱,没有吉他伴奏!
那天,唯一的规则就是,只要一方唱过一个歌手的歌之后,另一方就得唱出这个歌手的其他歌曲。
而那连续三首歌都对答不上的一方,便直接俯首称臣,要杀要剐,任由对方发落。并且,在见出分晓之后,如果日后大家再次遇到时,那输了的一方,只管点头哈腰地做孙子状就是了。
那天,我们是在十一中前面的草坪上摆开阵势的,而那会儿,正是我刚刚把小婵儿送进教室不久,我便狭路相逢了那帮家伙。
那天,对方的阵容有五个人,我则是孤军奋战。
但他们注定要输得血流成河的!
尽管,那帮家伙也非等闲之辈,以至于我们在比过齐秦、王杰、童安格和庾澄庆的歌之后,竟然都没有分出胜负!
那会儿,草坪上已经是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而没想到的是,那接下来的费翔的歌却是他们的死穴。当我一一将《只有分离》、《恼人的秋风》以及《好好爱我》唱完之后,对方一一哑火!
于是他们随即抱腕当胸,表示服了!
之后,我和他们中间大部分的人,都成了好朋友。
很多年之后,那次波澜壮阔的查歌场面,依然历历在目。
在我成为娱乐记者之后,有一次,在建国饭店的总统套房里,当我采访费翔时,在最后,我捎带着对他也讲了少年时代用他的三首歌曲直接秒杀敌手的事儿,然后感慨光阴的飞逝,说转眼之间自己就三十岁了,老了!
费翔被我的故事给逗得哈哈大笑,而那时,还没有开始流行范伟的口头禅,缘分啊缘分呢!
费翔在哈哈大笑之后,也顺势纠正了我一个观念。他说:男人要到了四十岁方才如花初绽呢!而三十岁,还应该是那粉嫩的花骨朵呢!
于是,从那时起,我便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我也就长大了一岁,从而离我的四十岁便又近了一年。
有一日,母亲告诉我,说我的四十岁来了,于是我便飞快到镜子里去看,看那镜子中的我那张四十岁的脸……
基本上,自那次查歌完胜之后,我跟小婵儿的事情便成了十一中公开的秘密。
而不久后,小燕子便从她十一中的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儿。
于是,在一个只有我俩的时间里,小燕子猛地问我:你是不是和小婵儿好上了?
我摇摇头,死活都没承认。
我实在没勇气来坦承这揪揪扯扯的一切,但却又说不清理由。或许在潜意识里,我真的害怕这台由小燕子领衔的斑斓大戏,会因为我这男一号的疑似劈腿,而戛然落幕!
于是她说,没好上就行,那我顺便告诉你一下,从今以后,我也不想再演这假惺惺的戏了,我要真的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