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它造好的巢在一个树丛里,那里离网很远。那里堆着一堆枯柴,草率而杂乱地缠在一起,显得有点脏。揭开这个简陋的盖子,就看见一个做得比较细致、精巧的丝囊,迷宫蛛的卵就产在里面。
我有些失望地看着它那简陋的巢。但是我想到了,这一定是因为环境不够好。你想,在这样一个茂密的树丛里,一堆枯枝枯叶中,哪有条件让它做精致的活呢?为了证明我的推想没有错,我捉了六只快要产卵的迷宫蛛,放在实验室的一个铁笼子里面,然后把铁笼子竖在一个盛沙的泥盘子里,将一根百里香的小树枝插在泥盘中央,使每一个巢有攀附的地方。一切准备就绪后,现在就看它们的行动了。
这个实验做得很成功。七月底的时候,六只雪白的、外观富丽精致的丝囊就制作完成了。迷宫蛛在这样一个舒适的环境里工作,活干得自然细致了许多。
让我来仔细观察这些巢,它是一个由白纱编织而成的卵形的囊,有一个鸡蛋那么大。内部的构造也很迷乱,就像它的网一样——看来这种建筑风格在它的脑子里已经根深蒂固了,所以无论在什么场所,在什么条件下,它都杂乱无章地建造它的宫殿。
这里还是一个守卫室,是一个布满丝的迷宫。在这乳白色的半透明的丝墙里面还有一个卵囊被包裹着,它的形状有点像那些代表某一等级的骑士的星形勋章。这是一个很大的灰白色的丝袋,周围还有圆柱做支撑,使它能够在巢的中央固定住。这种圆柱都是中间细,两头粗,总共有十个,在卵室的周围构成一个白色的围廊。母蛛徘徊在这个围廓里,一会儿在这儿停住,一会儿又在那儿停住,时时聆听着卵囊里的动静,活像一个马上要做父亲的人在产室外面焦急地等待着孩子的第一声啼哭。这样一个卵巢里面,藏着的卵大约有一百颗,都是淡黄色的。
我将外面的白丝墙轻轻移去,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一层泥墙,那是丝线夹杂着小碎石做成的。可是这些小沙子怎么到丝墙里面去的呢?随着雨水渗进去的吗?不对,因为外面的丝墙上白得没有一丝斑点,更不用说什么水迹了,看来决不是从这墙上渗进去的。
到后来,我才发现这个秘密,原来是母蛛自己搬运进去的,它为了怕卵受到寄生虫的侵犯,所以特地把砂粒掺在丝线里面将这堵墙做得很坚固。
在丝墙里面的丝囊,才是盛卵的囊。我打开的这个巢,里面的卵已经孵化了,所以我能看到许多弱小的小蜘蛛,它们很快活,在囊里不断地爬来爬去。
但是,母蛛为什么要舍弃那张还完好无损的网,而把巢筑到那么远的地方呢?它的舍近求远自然有它的道理,现在回忆一下它的网的样子,在它的网的上方,有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高高地露在树叶丛的外面,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同时也是一个很醒目的标志,这个迷宫会轻而易举地被寄生虫发现,然后循着它再找到迷宫蛛的巢——如果这巢离那醒目的网很近的话,那么寄生虫会不费吹灰之力找到它的巢。寄生虫的手段很卑鄙,所以,提防寄生虫入侵是每一个母亲为了保护下一代所必须做的一项重要工作。况且种迷宫蛛的新生卵是寄生虫的美餐,如果寄生虫找到迷宫蛛的巢,会毫不客气地把它毁灭。所以聪明而尽责的迷宫蛛就趁着夜色到各处去察看地形,找一个最安全的地方来建造未来家族的安乐窝,至于那个地方美观不美观,环境怎么样,倒是次要考虑的了。那矮矮的荆棘丛沿着地面生长,它们的叶子在冬天里也不会脱落,而且它们还能钩住附近的枯叶,对迷宫蛛来说,不能说不是一个理想的居处。有时迷宫蛛也爱把做巢地点选在又矮又细的迷失香丛里。因为有很多迷宫蛛的巢都是在这里找到的。
产完卵以后,有许多蜘蛛就与自己的巢永别了,可是迷宫蛛和蟹蛛一样,会一直紧紧地守着巢。不过和蟹蛛不同的是,它不会像蟹蛛那样绝食,导致身体不断地消瘦,它会照常捕蝗虫吃。它用一团纷乱错杂的丝,筑起了一个捕虫箱,继续补充自己所需要的营养。
如果它不捕食,就同我们所看到的情形一样,在走廊里踱来踱去,侧耳倾听四面八方的动静。如果我用一根稻草在巢的某一处拨一下,它就会立即冲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它就是用这种警惕的办法,它尽心尽责地保护着自己那未成年的孩子们,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义务。
产卵后迷宫蛛的食欲仍然很好,表示它还要继续工作。因为昆虫不像人类,有时候吃东西仅仅是因为嘴馋,而它们要工作就必须得吃东西。
它一生中最伟大的任务就是产卵,产完卵后,它还要作什么工作呢?经过一个月左右的探究后,我发现,它继续在巢的墙上添着丝。这墙最初是透明的,现在却变得又厚又不透明了。这就是它之所以还要大吃特吃的原因:为了给它的巢造一垛厚墙,它就要靠吃东西来充实它的丝腺。
在九月中旬,小蜘蛛破巢而出了。但是它们并不离开巢,它们要在这温软舒适的巢里过冬。看护它们的仍然是母蛛,而且它还继续纺着丝线。不过,岁月无情,它一天比一天迟钝了。它的食量也愈来愈小,有时候我特意放几条蝗虫到它的陷阱里去喂它,它也显得无动于衷,一口也不想吃。尽管这样,它的生命仍可维持四、五个星期,在它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它继续一步不离地守着这巢,每次一听到巢里新生的小蛛在活泼地爬来爬去,它便感到无限的满足和快慰。直到十月底,它用最后一点力气替孩子们咬破巢后,便精疲力尽地死去。它已尽了一个最慈爱的母亲所应尽的责任,它无愧于它的孩子,无愧于这个世界。至于以后的事,它便任其自由发展了。
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小蜘蛛们从它们舒适的屋里走出来,然后像蟹蛛那样,靠着它们的飞行工具——游丝,飘散到各地去了。它们的母亲若有在天之灵,看着自己的孩子们成家立业,也应感到无限欣慰了。
蛛网的建筑园蛛的踪迹遍布花园的每个角落。它们都算得上是天才的纺织家。
如果我们在黄昏的时候散步,我们可以从一丛迷迭香里寻找蛛丝马迹。
要观察这种爬行缓慢的蜘蛛,我们应该坐在矮树丛里,做好长时间观察的准备,因为那里的光线比较充足。让我们再来给自己加一个头衔,叫做“蛛网观察家”吧!从事这种职业的人,在世界上很少见,而且我们也不用指望从这行业上赚点钱。但是,不要计较这些,我们的收获的是许多有趣的知识。从某种意义上讲,从事任何一个职业都没有这个职业有趣。
小蜘蛛是我所观察的对象,它们与成年蜘蛛相比要小得多,而且,它们都是在白天工作,甚至是在太阳底下工作的,尽管它们的母亲的纺织工作都在夜里进行。到每年一定的月份,蜘蛛们的工作会在太阳下山前两小时左右开始。
这些小蛛抛开它们白天的居住场所,各自选定地盘,开始纺线。哪边都有,谁也不打扰谁。
我们要观察可以任意地挑选一只小蛛。
我在选定的这只小蛛面前停下来,现在,它正在打基础呢。它在迷迭香的花上爬来爬去,忙忙碌碌的从一根枝端爬到另一根枝端,它所攀到的枝大约都是十八寸距离之内的。太远的它就无能为力了。渐渐地,它把丝用梳子似的后腿从身体上拉出来,放在某个地方作为基底,然后漫无规则地一会儿爬上,一会儿爬下,经过一段时间的奔忙后,一个丝架子就做成了。这种不规则的结构正是它所需要的。这是一个垂直的扁平的“地基”。正是因为它是错综交叉的,所以,它打的这个“地基”很牢固。
然后,有一根特殊的丝横过架子的表面,别小看这根细丝,那是一个坚固的网的基础。在这根丝上,有一个白点位于中央,那是一个丝垫子。
此时,它开始做捕虫网了。它先从中心的白点沿着横线爬,来到架子的边缘后,以同样快的速度回到中心,再从中心出发以同样的方式爬到架子边缘,就这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每爬一次便拉成一个半径,或者说,做成一根辐。不一会儿,许多辐就遍布整个丝架子了,不过非常杂乱没有次序。
任何人看到它已完成的网是那么地整洁而有规则,一定会以为它做辐的时候也有一定的次序。然而恰恰相反,它从不按照次序做,但是它知道怎样使成果更完美。在同一个方向安置了几根辐后,在另一个方向上,它还会补充几条,从不偏爱某个方向,它这样突然地变换方向是有道理的:如果它先把某一边的辐都安置好,那么这些辐的重量,会使网扭曲,中心向一边偏移,变成很不规则的形状。所以,它在一边安放了几根辐后,立刻又要到另一边去,这是为了更好地保持网的平衡。
你对这一事实一定持怀疑态度,像这样毫无次序又是时时间断的工作会造出一个整齐的网。可是事实确实如此,造好的辐与辐之间的距离都相等,而且形成一个很完整的圆。对于个体不同的蜘蛛,蛛网的辐的数目也不相同,角蛛的网有二十一根辐,条纹蜘蛛有三十二根,而丝光蛛有四十二根。这种数目基本不变,但也不排除特殊情况。因此,你可以根据蛛网上的辐条数目来判定做网的是哪一种蜘蛛。
让我们仔细想想:不用仪器,不经过练习,而能随手把一个圆等分,我们中间谁能够做到这一点呢?但是蜘蛛可以。尽管它身上背着一个很重的袋子,脚踩在软软的丝垫上,而且是摇曳的,它居然能够不假思索地将一个圆极为精细地等分。它的工作看上去杂乱无序,与几何学的原理极为不符,但它能从不规则的工作中得出有规则的成果来,我们都对这个事实感到惊异。它怎么能用那么特别的方法完成这么困难的工作呢?我至今对这一点仍持怀疑态度。
完成安排辐的工作后,蜘蛛就回到中央的丝垫上。然后从这一点出发,踏着辐在上面加螺线。它现在正在做一种极精致的工作。它用极细的线在辐上排下密密的线圈。
这是网的中心,让我们把它叫作“休息室”吧。越往外绕线越粗,圈与圈之间的距离也相对变大。绕了一会,它离中心已经很远了,每经过一次辐,它就把丝绕在辐上黏住。最后,它在“地基”的下边结束了它的工作。圈与圈之间大约有三分之一寸左右的距离。
你可能认为这些螺旋形的线圈是曲线,但这并非事实。在蜘蛛的工作中没有曲线,只有直线和折线。这线圈其实是辐与辐之间的横档所连成的。
现在,它将要在这上面做更为精致的工作,而以前所做的只能算作是一个支架。这一次螺线是从边缘绕向中心的,而且圈与圈之间排得很紧,所以圈的数目也相对较多。
要想看清这项工作的详情很困难,因为它的动作极为快捷而且振动得很厉害,包括一连串的跳跃、摇摆和弯曲,使人看得眼花缭乱。如果将它的动作分解,可以看到不停运动的只有其中的两条腿,一条腿把丝拖出来传给另外一条腿,而接受丝的腿就将丝安在辐上。由于丝本身有黏性,所以新拉出来的丝很容易被黏在横档和丝接触的地方。
不停地绕着圈的蜘蛛,同时也不停地将丝黏在辐上。它到达了那个被我们称作“休息室”
的边缘了。于是,它立刻结束了它的绕线运动,然后,吃掉中央的丝垫。它这么做是为了节约材料,它下一次织网的时候,就可以把吃下的丝再纺出来,继续使用。
条纹蛛与丝光蛛不同于普通蜘蛛,它们做好网后,还会在网的下部边缘的中心织一条很阔的锯齿形的丝带作为标记。有时候,它们还会在网的上部边缘到中心之间的封面上再织一条较短的丝带,以表明这是它们的作品,是有着作权的,不容侵犯。
黏性的网蜘蛛做网时,用来作螺旋圈的丝要此做辐和“地基”用的丝更为精致。它在阳光中闪闪发光,看上去像一条编成的丝带。我取了一些丝回家,在显微镜下仔细观察,竟发现了惊人的奇迹。
我们用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那根细线居然还是由几根更细的线缠合而成的,好像大将军剑柄上的链条一般。更使人惊异的是,这种线还是空心的,那些浓厚的黏液就藏在空的地方,这些黏液像黏筒的胶液一样,我甚至可以看到它从线的一端滴出来。这种黏液能从线壁渗出来,使线的表面有黏性。我用一个小试验去测试它到底有多大黏性:
我拿小草去触碰它,立刻就被黏住了。现在我们可以知道,园蛛捕捉猎物靠的并不是围追堵截。而是依靠这种黏性极强的网,它几乎能黏住所有的猎物。可是这么黏的网,蜘蛛自己为什么不会被黏住呢?
我猜想,它的大部分时间被用来坐在网中央的休息室里了,而那里的丝完全没有黏性。不过这个说法不能自圆其说,它无法一辈子在网中央坐着而不动,有时候,夜里被黏住的猎物是在网的边缘。它必须很快地赶过去放出丝来缠住它,在经过自己那充满黏性的网时,它用什么方法使自己不被黏住呢?是不是它脚上有什么东西使它能在黏性的网上轻易地滑过呢?最佳的办法就是涂油?因为大家都知道,要使表面物体不粘,涂油是最佳的办法。
我做了一个试验来证明我的猜想。我从一只活的蜘蛛身上切下一条腿,在二硫化碳里浸了一个小时,小心地用在二硫化碳里浸过的刷子刷那条腿。
二硫化碳是能溶解脂肪的,所以如果腿上有油的话,这一洗就会完全洗掉了。现在我再把这条腿放到蛛网上,它被牢牢地黏住了!由此我们知道,蜘蛛的身上涂有一层特殊的“油”,这样它能在网上自由地走动而不被黏住。但它又不愿老停在黏性的螺旋圈上,因为这种“油”
是有限的,会越用越少。所以在没猎物被黏住的时候,它只呆在自己的“休息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