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超普接到女儿赵琳的电话,她告诉他晚上下班后一定回家吃饭,她已经精心准备好了晚饭。这让赵超普十分高兴。在他的记忆中他“遭遇”女儿这样礼遇的时候并不多。
赵超普爽快地答应了。他早早地把自己需要处理的事情处理完毕,到了晚上下班时间,他匆匆忙忙地坐进车里,轿车像蠕动的甲壳虫那般挪动,经过了一个半小时的爬行,终于从那些成群的“爬行动物”中逃离出来。
当他疲惫地又一个人爬上了位于五楼的住宅时,赵琳已经将门打开等着他。赵琳将一双拖鞋递到赵超普的面前,又马上闪到了一边。赵超普换上鞋后,一抬头竟然意外地发现他的爱人宁小洁正着一身淡黄色衣裙站在他身边,款款地注视着他。他震惊极了,“你怎么回来了?”
“不希望我回来呀?”宁小洁调侃似的回答。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赵超普依然疑惑着。“你那些破事快把人吓死了。让人能放得下心吗?”
“不是已经没事了吗?”赵超普一边往客厅里走一边问:“赵琳,是不是你打电话把那件事告诉妈妈了?”
“我不告诉她,我能承受得了吗?”
原来,早在赵琳知道赵超普被拘留的第一时间,就把电话打给了宁小洁。当宁小洁听到这一消息时,她震惊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根本无法想象赵超普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更不知道接下来他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局面。那一刻,她决定马上返回中国,可是此前早就安排好的工作日程,根本就无法让她脱身。她不得不推迟了返程日期。为了不让赵超普如此牵挂,她与赵琳约好她没有回到家前,谁也不把这件事告诉赵超普。
赵超普走进厨房,看了看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几道凉菜,赵琳还正在厨房忙碌着。他别出心裁,“我看咱们还是出去吃点儿什么,好不好?”
“嫌我做得不好?”越琳头也没回地回应着。
“这饭菜款待我已经物有所值了。”他哈哈哈地笑着,“你妈妈今天刚回来,出去吃点儿什么算是为她接接风,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我买单。”赵琳边说边果断地将煤气阀关掉。
赵超普一家三口一起走进了离小区不远处的一家中档饭店的一个包间。
赵超普走到衣服架前,将衣服外套脱下后挂在了那里。
赵琳一个人点着美味菜肴。
一道道菜肴陆续摆上餐桌,他们开始用餐。赵超普要了瓶长城干红,喝了起来。一个多小时后,整个一瓶干红已经所剩不多,赵琳将剩下的酒倒进了赵超普的杯里,又将一个螃蟹递放到了赵超普的餐盘里,赵超普又将它放进了赵琳的盘子里,“你吃吧,我不喜欢吃这个。”
赵琳又一次递了过去,“什么都需要吃一点儿。这年头不能偏食,偏食对身体不好。”
赵超普又一次递了过去。
赵琳没有再客气,“好吧,我就愿意吃这东西。”
宁小洁插话说,“原来你是不愿意吃螃蟹的呀。”
“那是过去,现在不一样了。它愿意横行,吃下去我总会有一种征服感。”她笑了起来。赵超普也跟着笑着,并从嗓子里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阿Q”。“爸,我是说给你听的。这年头,遇到什么事情都像你这样文质彬彬的,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听到这里,赵超普想到了赵琳跟踪吕一鸣的情景,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宁小洁。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要离开包间时,赵超普刚要去衣服架上拿他的那件外套,赵琳抢先从衣架上将外套取了下来,递给了赵超普。
正在这时,赵超普一下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异常缓慢地接过外套,却并没有马上穿上,而是像在思考着什么。
赵琳看出了他的神情变化,“爸,你想什么呢?”
赵超普并没有回答,他依旧在想着。
也许是因为赵琳刚才那个动作的缘故,让赵超普突然想到了那天出席闵家山生日宴会时的一个情景。
当他要离开那里时,曾经也有一个人将他的衣服外套递给了他。那个过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回到家里,赵超普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一种梦幻般的情景。那梦幻般的情景,再现的不是晚上一家三口人在饭店里用餐的场面,而是那天参加闵家山生日宴会时的一个片断。
这一夜,宁小洁不断向赵超普发问,她依然担心赵超普的未来还会有什么麻烦。第二天,赵超普去市卫生局开会回来,刚刚走进办公室还没有坐稳,财务处长苏光便走了进来。赵超普一下便看出他焦急不安的样子。
“怎么这么匆匆忙忙的?有什么急事?”赵超普问道。
“我们的财务账号被法院查封了。”苏光马上做出了回应。
“为什么?”赵超普不解地问。
“我们的贷款银行把我们告到了法院,因为我们欠人家利息的问题。人家向法院提出财产保全。所以法院也就查封了我们的账号。我们已经没有办法运转了。”苏光越说越着急。
“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不要说明天需要给职工们发工资,就连今天都没有法办了。今天上午进来了一批药,医药供应商说什么也不卸货,说是必须把我们以往欠他们的药款先补上才卸货,不然就宁肯拉回去。”
“我们一共欠人家多少钱?”
“三百多万。就这一家就是三百多万。他们送来的这批药,是药剂室提供的进货清单,说是等着用,不然就断档了。”
“你去让吕一鸣处理这个问题。就说我说的。让他先想办法把药留下来再说。”苏光向外走去,赵超普马上又把他叫了回来,“顺便让李义到我这里来一趟。”几分钟后,李义走了进来。
赵超普问道:“法院查封账号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刚刚知道的。”
“你去与法院联系一下,说我马上要与他们的办案人员见面谈一谈。约好时间和地点后告诉我。”
办公室内只剩下赵超普一个人,他不停地在办公室内来回走着,脑子里乱极了。他虽然一直也算是医院的院领导,可是长时间一直没有离开医疗业务的具体工作。对医院内部的一些经济活动知道的并不多,也不是太关心。此刻,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虽说自己是接手了一个乱摊子,却没有料到竟然会乱到这种程度。
此刻,他想起了上次在市长办公室里与曲直见面时的情景。他按照曲市长的意见,把他自己掌握的医院的情况向他作了简单汇报。他还没有介绍到眼下医院启用两年多的新大楼,从理论上讲不再是国华医院的国有财产。
不是他不想告诉曲直这些情况,而是因为那天曲直已经另有安排的缘故,才终止了汇报。
赵超普想到了此前的情景,又眼看着医院账号被查封,顿时便觉得不寒而栗。赵超普再清楚不过地知道斥巨资买下、又斥巨资装修的医院新大楼,尽管将来想用它作为医院住院部二部,但仅仅在两年多的时间内,国华医院事实上已经失去了对它的控制权。
那是因为医院再无力偿还用于装修的银行贷款的利息之后,终于与医院合作开发国华医院旧楼工程的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签订下了另一桩合同,暂时由开发商代替偿还银行利息。累计下来,对方代替偿还的贷款利息,加上最初购买这栋大楼时,还向对方借下的八千万元的债务,已经远远超过了医院所拥有的大楼那部分固定资产本身价值的百分之七十。而那八千万元的债务,都是高利息举债,只是双方约定利息部分允许五年之后偿还。但需要累计复利。
那是在几个月前的一次医院班子会上,闵家山郑重而又悲痛地提出了一个出让方案,也就是不得已将国华医院对这座新大楼所拥有的产权,转让给开发商,用以抵掉开发商为医院偿还贷款利息及其所欠对方债务。而当时也同时决定,国华医院原本贷款的全部债务一同转给开发商。
会议在几轮激烈的争论之后,最终不得已还是采纳了闵家山的意见。
与开发商的交易协议是会后由闵家山主持起草的。
赵超普再也没有过问过此事,他也没有过问的欲望。只是当医院的不少员工开始议论此事,而且明确表示质疑和不满时,他才知道自己也同样坐在了租来的办公楼里工作了。
此后,整个国华医院的员工,无不把未来医院发展的前景寄托在旧大楼拆迁后的重建上,即便是与开发商合作开发,那也是一种希望,那是他们的全部希望所在。下午两点钟,当赵超普一个人走进市法院经济庭时,许力山庭长已经在他的办公室里等着他。
许力山还是很给赵超普面子。这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尽管他是在严格地依法办事,但他将国华医院账号查封的做法迟早是会引起非议的。因为国华医院如果因此而无法正常经营,将会在相当大的范围内引起反响,甚至是会引起相当大的反响。许力山满脸堆笑,反倒像是他有求于赵超普。
两个人同时坐到沙发上。
“赵院长,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是咱们还得公事公办,我们是依法办事,总不能亵渎法律啊。你们的贷款银行提出来要进行财产保全,这是有法可依的。”
“我没有指责你们的意思,我来的目的就是想听一听还有没有协调的余地。如果有,我们是不是可以商量商量?看一看采取一些什么办法会更好一些?”
“你说的更好一些是指什么?”
赵超普停顿了一下,“我也没有考虑好,但总还是有办法的。比如不采取查封账号的办法。这样说吧,我们的银行账号一查封,医院马上就得关门,再无别的选择。”
“我也没有办法。”许力山非常坦率,“如果我不这样做,那我就是不作为。那样肯定是不行的,因为我找不到那样做的法律依据。如果你想在我这里寻找到什么解决办法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却可以向你提一个建议,你可以找银行协商让他们撤回关于财产保全的申请。”
赵超普轻轻地摇着头,已经意识到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他站起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与许力山握了握手,“不管怎么样,我还得谢谢你。”赵超普走出法院大门时,他并没有马上坐进等在那里的轿车里,而是在法院大门口不停地来回走着。这一刻,他近乎有些绝望。
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医院是不能关门的,可是所有的经济往来都已经无法进行,这对国华医院这样一家规模的医院而言,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如果今天问题得不到解决,明天势必就得关门,这是不言而喻的。
去找卫生局长,把这件事情迅速地向他汇报。他马上否定了这种刚刚冒出来的想法,这样做只能多出一个程序,会耽误更多的时间。自己直接去找曲直,那样等于把球踢给了曲市长。那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企图让他干预司法呢?
这种嫌疑还是存在的。已经不能再寻求两全。他当即决定去市政府。他马上坐进车里,轿车向市政府开去。
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市政府,他三下五除二地奔到了曲直办公室门前,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什么反应。他直接去了办公厅,有人告诉他曲市长正在外边有事,估计一个小时后回来。
赵超普看了看表,决定在那里等下去。
一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还没有见曲直回来。赵超普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来到走廊上,突然想到还是直接给他打一个电话。
他快速回到车里,拨通了曲直的手机,就在手机拨通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曲直正从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走下车来。就在他正准备朝办公大楼里走去的刹那,赵超普直接迎了上去。
三两分钟后,赵超普便跟着曲直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曲直看到赵超普的那一刻,赵超普已经告诉曲直,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了他一个多小时。
此刻,曲直还没有坐下,便急着问道:“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赵超普刚要开口,曲直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赵超普坐了下来。他匆匆忙忙地讲述着上午发生的事情。
赵超普足足讲了几分钟,曲直听完之后,仿佛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赵超普最终只好从头再来,他从头讲述了新的医院大楼是在什么情况下,已经连同债务抵给了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事实。
“赵超普啊,赵超普!你们的这些决策听起来,怎么就像是一个个不懂事的孩子们做的游戏一样啊。”
听到这里,赵超普沉默着,心里不免有些委屈,表情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那般。“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既然新大楼的产权从理论上讲已经属于开发商了,债务也转给了他,那银行就应该去向开发商要钱啊,那他们欠银行的利息不还,与你们就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关系了?”
“手续一直没有办理。这也是我接手这个工作以后,听财务部长说的。原因是贷款银行根本不同意将我们的贷款转移给开发商,是他们对这么大的一笔贷款转移给开发商不放心。银行明确表示对他们的信誉信不过。”
曲直不停地点着头,“这么说,从理论上讲,大楼虽然已经属于人家的了,可是债务却依然是属于你们的?人家银行这样做是无可非议的呀?”
几分钟后,曲直拨通了刘大为的电话,刘大为走了进来。曲直说道:“你马上通知卫生局局长李亚文到我这里来,马上。”
刘大为走了出去,曲直的目光重新移到赵超普的脸上,“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认为这件事应该怎么办?”
赵超普半天没有说话。
“你比我更了解情况。说吧,说说看,应该怎么办好?”曲直是诚恳的。
“必须设法恢复被查封的账号,不然医院明天就得关门。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附近百姓看病难的问题,就会更难了。”赵超普说这些话时,仿佛还有所顾忌。“这我知道。问题是政府怎么出面去与银行交涉呀?”曲直的脸上浮现出了愁云,“你们这是把我这个市长推进了不伦不类的境地呀。”
正在这时,赵超普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说了声:“对不起,我接一下电话。”接过电话后,他抬头紧张地看着曲直,“曲市长,我必须马上回医院,”
“等一下,我们一起见一见李亚文。”
“不行,我必须马上回去。秀山大楼立面装修工程工地失火了,已经有伤员送进了国华医院,我必须回去组织抢救工作。”赵超普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向外走去。曲直同样紧张起来,他迅速走到衣架前拿起了外套,与赵超普一起向外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