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与曲直的最后一次见面,真的像曲直感觉到的那样,仿佛一下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张东的心理真的有了变化,这无形之中增加了他将眼下正在查处的案子一查到底的信心。
那天上午,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召开了一个案情分析会,这是他第一次就这个案件郑重地召开这样的会议。会议所涉及到的人员并没有扩大,还是此前已经介入案件调查的丁少聪、于文昌、靳长来和杨能。
张东并不想让这支队伍再度扩大。此前他是不想过于张扬,而此刻是缘于他对这些人的信任。眼下依然是这些人马,依然是面对这样复杂的问题。如果说此刻与此前有什么不同的话,只是眼下郑重地从地下走到了地上。
他再也不需要顾忌什么。张东已经坚信曲直对闵家山案件的调查是支持的,他彻底否定了此前曾经怀疑曲直让他介入对闵家山之死的调查,只是为了朋友的一己私利,只是为了掩饰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着什么交易的假设。
几个人围坐在张东跟前,不像此前的任何一次案情分析会,更不像他们经常出席的正式会议,只是一味地表达着将要把问题查清楚的决心。
会议快要结束时,张东将工作做了进一步的分工,又确定了目前的主攻方向。“我今天之所以郑重地召开这次会议,是想告诉大家,我们接下来对案件的调查,已不再需要顾忌什么。”张东异常坦率。
“张局,以前我们顾忌过什么?”丁少聪打断了张东的话。
张东看了看丁少聪,犹豫了一下,“我顾忌过闵家山是否有什么背景?我顾忌过我自己会不会中了什么圈套?”
丁少聪像是似懂非懂,他还想说什么,他的脚被坐在身边的靳长来用脚碰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将头扭到靳长来一边。
张东已经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是没有再表示什么。他又接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现在什么顾忌都没有了。”他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将自己的水杯端了过来,坐回到原处喝了一口,“看来闵家山之死,完全有可能不是什么意外,这里面或许还会涉及到其他问题。接下来,我们在调查这个案子时,不论是涉及到刑事犯罪,还是经济犯罪,都要一查到底。我已经在曲市长面前郑重承诺,即便是暂时不用检察院介入,涉及到的职务犯罪问题,我们也会一查到底。”
“这是对的。”靳长来插上了话,“暂时还是由我们自己来做工作,会省去许多程序上的繁琐和避免时间上的拖沓。”
下午一点多钟,靳长来、丁少聪与杨能三人驱车赶到看守所。
靳长来等三人一字排开,坐在看守所的审讯室里。几分钟后,上官至薇被带到审讯室,坐到为她准备好的椅子上。
“你知不知道那一千二百万元的问题是什么性质的问题?”靳长来问道。
上官至薇没有回答。
“你依然想用沉默的方式回避你的问题,并不是明智之举。”
“这我明白。”
“你并不明白。”靳长来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明白的话,你早就主动交代问题了。”
上官至薇抬起头,看了看靳长来,又主动回避了他的目光。几秒钟后,她近乎喃喃自语,“我的问题已经都交代了,还想让我交代什么?”
“还想让你交代什么?你是清楚的。那一千二百万元从你那里走了一趟,你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这好像不符合你的做人原则。”
“这很简单。我已经爱上了闵家山,我想嫁给他。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女人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会失去理智的。
“这么说你并不否认你知道那是一笔什么钱?”
“我并不否认我知道那是一笔什么钱。上一次我已经明确过。”上官至薇似乎并不在意她这样回答靳长来的问话。
“你也并不否认你参与了共同犯罪?”
上官至薇紧张起来,她沉默了。
“你将面临怎样的刑罚?依你受教育的程度,你是应该知道的。如果你想让自己从轻或者减轻处罚,就必须将你知道的所有问题都交代出来,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道路可供选择。”靳长来异常严肃。
“我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再也没有什么问题可以交代的。”上官至薇的态度异常坚定。
“看来,真的需要我提醒你。你与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季佳舒的关系,远不像你说的那样纯洁,你们绝不仅仅是认识或者是一般的朋友关系。”靳长来停顿了一下,“还想让我提醒你吗?”
上官至薇紧张起来。
“你在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拥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你们是利益的结合体,这一点是不言而喻的。我还需要告诉你,季佳舒已经卷入到一桩很复杂的案件中,你也已经卷入到了闵家山所涉及的经济犯罪案件里。你与季佳舒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还用得着我来细说吗?”
上官至薇根本就不曾想到,靳长来此前早就从市工商局那里了解到了五洲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注册情况。
她终于明白,他们是有备而来。
上官至薇的心理防线已经开始崩溃。她将头渐渐地埋在了胸前。
几分钟后,她终于说出了她之所以与闵家山走到一起,完全是季佳舒的精心安排。当她走近闵家山的那一刻,她也走进了季佳舒为她设置的陷阱。只是那时,她本人并不知道她已经是季佳舒棋盘上的一粒棋子。这一切是她后来才发现的。当她知道这一切时,已经无法做出另样选择。因为她明白,她已经是季佳舒利益天平上的一个砝码,一个早就被她看重而且可以利用的砝码——因为她远比季佳舒年轻,足足可以年轻二十岁。她修长的身材,姣好的面容,足可以让闵家山那样的男人倾倒,足可以让他被她所征服。
她与闵家山认识之初,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肩负着一种暂时为她自己所不知的使命。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单身女人,她太需要男人关爱,她禁不起一个事业有成、精力旺盛的成熟男人的吸引。她知道怎样取悦一个男人,她知道她需要为他做些什么。
季佳舒正是利用了她,让闵家山臣服。让他最初臣服在一个女人面前,到最终又全面臣服。
当季佳舒在一些关键问题上,说服不了闵家山时,她便派上了用场。她在床上征服了他,也在床上说服了他。
上官至薇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爱上了他,她已经离不开他。他一旦几天没有走进她的安乐窝,她就坐卧不安,她就会百爪搔心般难受。他渐渐地感觉到她对他的需要。他对她原本是没有任何防备的。
那是发生在闵家山离开人世之前的事情,当他们又一次激情碰撞之后,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起了她想嫁人之事。
那一刻,让他感觉到了突然。他是喜欢与她在一起的,喜欢她的年轻,喜欢她的活力,喜欢她在自己老婆身上永远都无法再寻找得到的肌肤的弹性。可是他却从来就没有产生过要与她结婚这样稚嫩的想法,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与她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夫妻。
在那之后,她还真的提起过希望与他结合的想法。她知道那是有障碍的,他虽然说起过与妻子早就没有了激情,没有了与上官至薇在一起的那种活力四射的感觉。可是他却从来就没有郑重地在上官至薇面前做过离婚承诺。
当他完成了那一千二百万元巨款在她的手里的旅行时,她的情感需求开始激烈,她意识到他有能力让她生活得更加幸福,他的来钱方式要远比自己容易。那时,她还难以启齿,谈及嫁给他的问题。
当她郑重地向他表达了嫁给她的想法时,她甚至会在每一次见面时都主动地提起这件事。这让闵家山犯了难。他不想,他也不大可能轻易地从夏丹的生活里退出。那天,当闵家山将一份离婚证书摆到上官至薇面前时,上官至薇突然没有了那份曾经的渴望,这出乎闵家山的预料,却也让他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
他没有再追问什么,结婚与不结婚并不影响他与她的交媾。不结婚,从理论上讲,还可以让他不必承担法律责任。他自然不愿意提起这件事。那一纸离婚证书,虽然已经被他带走,可那毕竟留在了上官至薇的记忆里。
闵家山并不知道,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对与他结合这件事冷淡了下来。他更不知道那完全是因为他自身的原因造成的。
她没有说,她更不想告诉他。因为这时她不仅仅是发现了他的另一个秘密,她也开始渐渐地意识到季佳舒把她引见给闵家山,只是利用她患病的由头,其实完全是想利用她的姿色,更没有想过要成人之美。
季佳舒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置换协议早就生效。而她同样功不可没。
这两个不谋而合的发现,让她再也不想提起与他结婚一事。最让她铭心刻骨的是前者,是她发现了闵家山的另一个秘密。
那天,正在他与她在床上赤裸着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以往遇到这种事时,他只是示意她不要弄出声响,他会从容地接听电话。那天,当他看到来电显示时,他慌张极了,他极力地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这让上官至薇敏感地感觉到那是一个女人的来电,那是一个很可能与她担负着同样职能的女人的来电。
他想迅速结束与对方的对话,显然是因为对方的强烈态度,让他不能果断地中断通话。他只好赤裸着身体下床走到客厅正挂着窗帘的窗前。她已经听不到他与对方的对话,可她却更加意识到电话中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他回到床上时,她已经没有了一点兴趣。他用尽所有办法,试图重新焕发出她的激情,最终她终于如同被强暴般屈就了他。可是那个魔幻般的人物,从那一刻开始便在她的内心世界形象渐丰。
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她都没有告诉过他,她为什么不再有嫁给他的欲望。同样道理,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他也没有告诉她,他在万般无奈之下,摆到她面前的那纸离婚证书,仅仅就是一纸假证。
因为他生前确实没有与夏丹办理过离婚手续。
关于这一点,此刻的上官至薇依然不知道其中的真相。
如今已经没有办法证明,假如上官至薇没有发现他的另一个秘密,假如她发现了他的那个秘密之后,依然要与他结婚的话,他还会怎样面对那一切。
“你发现了闵家山的另外一个秘密之后,为什么还要与他继续来往,甚至直到他临出事的那天晚上,他还去过你那里?”靳长来打断了她的回忆。
“离不开他,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我都对他有着一种无法摆脱的纠结,我发现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依然需要他。”上官至薇是坦白的。
她的坦白,让靳长来感觉到了她内心世界的变化。靳长来似乎就在这一刻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怕不会是致闵家山于死地的杀手。可是他还是有难以解开的疑惑,“我不明白,自从他接到那个电话时起,你就怀疑他外边还另外有女人,可你为什么还离不开他?”
“在那件事发生后不久,还是闵家山主动解开了那个谜底。他说那个电话是一个叫裴小林的女孩儿打给他的。我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儿,闵家山也不希望我与她面对面,他害怕把我暴露在那个女孩儿面前,他不希望破坏了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因为他是她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上官至薇不耐其烦地叙述着。
“真是这样?”
“那段时间我信了,我完全相信了他的话,现在又不信了。”“为什么?”
“现在我已经知道,我完全是被欺骗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
“你们从他那里发现的录像中慢慢地找到了我,我已经知道那个录像中的女人远不止我一个。”她的心情似乎有些沉重。
“他欺骗了你。你不同样欺骗了他吗?”
“这个社会都是在相互欺骗,可是我开始不是这样。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我与他的相识,会是季佳舒的预谋。再说后来我真的爱上了他。”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季佳舒是在利用你的?”
“当她与国华医院签订下那份协议时,我还不知道。那时,我以为那只是一种正常的协议。”
“后来工程迟迟无法开工,闵家山也恼火了。我才慢慢地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我找到了她,大闹特闹了好长时间,她为了把这件事平息下来,最终主动答应给我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靳长来的内心是兴奋的,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眼下你怎么看待这份置换协议?”
“完全是一种阴谋。她根本无能力开发这么大的一个项目。她一直就在等待时机,等待国华医院时间上靠不住的时候,提出放弃搬回原址的意向。这样她便可以倒卖这块地皮,即便是她支付给国华医院一定的费用,转手也可以净赚几个亿。不然,国华医院只能看着她开工无望。着急的是国华医院,她是不会着急的。”
“我想知道你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恨是爱,还是其他?”靳长来似乎提到了案情以外的话题。
她犹豫着,犹豫了半天,才慢慢说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知道完全是欲望毁掉了我。其实,我已经得到了很多,这里面有我的努力,也有男人的给予。可是我还是最终陷入了泥潭。”
泪水在上官至薇的脸上无声地流淌。
审讯室内一片寂静,一阵长时间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少聪将几幅照片递到她面前,“这个人你认不认识?”她用手抹了一把脸,仔细地看着照片,半天之后才将照片放下,“这个人是季佳舒的司机,名叫杜新。”
“你就知道这些?”
“他与季佳舒的关系很好,他是她包养的小白脸。”
“季佳舒没有家庭吗?”
“她一个人独身,别的我并不太了解。”
上官至薇被带出审讯室。
靳长来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很晚,提审夏丹的计划已经无法实施。当他把想法说出来时,丁少聪表示最好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这会节省下再一次来看守所路途上时间的耗费。
夏丹被带进审讯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已经过去了许多天,夏丹的态度却一如刚被关进看守所时那般强硬,她执意坚持着她对那些钱一概不知情的交代。她甚至否定了她开始承认的将银行保险箱的钥匙交到她妹妹手中的事实。她甚至说那不是她干的。
她暴躁极了,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提审夏丹的时间被大大缩短。
离开看守所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靳长来一个人回到了局里。张东还在那里等着他带回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