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青微微笑了笑,凑近了柳琴风的耳旁低低说了几句,却见柳琴风的神色瞬间变化,“当真?竟有这样的事情?”
陆元青欣然点头道:“柳馆主可记清了?等那祝公子来了,请柳馆主务必让楼中的姑娘这么说。”
柳琴风哼了一声,“那琴风以后有事情的话,陆师爷是不是也愿意帮帮琴风呢?”
陆元青客客气气地笑了笑,“但凭柳馆主吩咐就是。”
柳琴风大笑起来,又瞟了陆元青一眼,“我还是那句话,你这人不俗,还有趣,我中意得很呢。”
陆元青却是闻言在心底苦笑,这柳姑娘记恨人可是会持续很久很久的呢!
夜色中的潇湘馆艳旗招展,那醉人的气息似是已经飘散到了街上,吸引着那些被勾了魂魄的男人迷醉前来。
一顶华丽的小轿停在了潇湘馆的门口,早有机灵的小厮迎了上来,“祝公子您来了!”
一脸自得之色的祝东楼被人伺候着步下了软轿,鼻间似是哼了一声,“东林姑娘在吗?”
“在在,一早就在等着您哪!”
祝东楼在小厮狗腿的迎合下,大模大样地走进了潇湘馆。潇湘馆对面的茶楼上却有人慢慢地合上了窗棂。
沈白看了看关上窗子的陆元青,“祝东楼到了?”
陆元青点点头,“大人其实不必忧心,祝东楼跑不掉的,这一夜过后,他会主动求到大人门上来的。”
沈白端起茶盏,拨了拨浮起的茶叶末,悠然一笑,“拥有的东西越多,一个人就会越怕死,所以我不怕祝东楼不来。我只是不解,我们为何要在这里等祝东楼来逛妓院?”
陆元青摇头道:“我们等的不是祝东楼啊大人,我在这个茶楼里等的是莫愁堂的韩千芝。”
那名被惊吓到的更夫自喊了那一句“书杀人了之后”就一直昏睡着,直到转日方才醒来,只是他醒来后表现得却是对之前发生过的事一副全不知情的样子,令沈白极为不解。他请了数名大夫为这名更夫诊治,却没有一人能说出原因,所以陆元青推荐了韩千芝。在汴城,韩千芝三个字代表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韩千芝看过那名更夫之后,却对沈白和陆元青说此人无碍,一切如常,既没有疯,也没有傻,更没有中毒,自然也没有受伤。
至此,沈白对于那一日清晨这名更夫的疯狂表现彻底不解了。陆元青将自己心底的疑虑对韩千芝表明之后,她也是微微想了想才说,三日后再给他答复。
今日正是第三日。
韩千芝推门进来的时候,沈白和陆元青已经换了第三壶茶。陆元青微微笑道:“韩姑娘总是这么晚才关门的吗?”
韩千芝温婉一笑,“今天其实不是很忙,我这时候才过来,是为了找这个。”她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是个小锦囊。
韩千芝打开了锦囊,将一截细长的根须状物体倒在了沈白和陆元青喝茶的桌面之上。
沈白看了那个东西半晌也没看出那是什么,不由得伸出手想把它拿在手中看个仔细,却被韩千芝拦住了,“沈大人还是不要碰它为好。”
陆元青点头,“韩姑娘将此物放在锦囊中携带,恐怕此物是个毒物吧?”
韩千芝微微一笑点点头,“此物称作莨菪,本来是极臭的,不过我已经处理过了,所以这个闻着不怎么臭,当然更重要的是,我带着的这个是它的根,而不是它的花。”
沈白又看了看这个莨菪,悠然一笑,“不知道韩先生带来的这个叫做莨菪的东西,和之前那发疯的更夫又有什么关联呢?”
韩千芝赧然一笑,“其实没什么关联。我只不过那日听到陆师爷描述那个更夫发狂的症状,才猛然想起了这个莨菪。”她一边说一边又指了指这个莨菪的根,“这个东西看似不怎么起眼,可是却是个恶名昭彰的毒物。它的叶、根、花、枝、种子都带有毒性,中了莨菪之毒的人大多哭笑不止、情绪失控、产生幻觉,严重的甚至会昏迷乃至死亡。那日我仔细检查了那名更夫,毫无任何中毒的症状,也没有受伤,可是陆师爷的描述却让我联想到了这莨菪。我这几日翻了不少医书,上面对于这种莨菪的记载很有限,我之所以能说上来这些,也是因为师父曾经讲述过他年轻时的游历经历,那时候提到过的……这种植物在我朝很少见到。师父还提到了一些别的古怪植物,我虽没有见过,却很清楚那些植物都有强大到不可思议的致幻能力。”
沈白微微皱起眉想了想,“韩姑娘的意思是那名更夫其实是中了毒,只不过没人看出来?”
韩千芝点点头,“我找不到他身上有任何不妥之处,除了这种猜测,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令一个人突然癫狂,而昏睡一夜之后竟然忘记了之前自己的行为。”
沈白闻言看了看陆元青,半晌才道:“如果真是如此,我和元青事后都碰过死者手中拿着的《风波鉴》,却为何安然无恙呢?”
陆元青静默了片刻,才慢吞吞道:“大人,我再三问过那名更夫,他说他从未碰过那两具尸体。更夫说他遇到那两具尸体时,已经过了五更天,天快亮了,疲惫了一夜,他只想赶紧回家休息。也许是困了,也许是根本没有想到路中间会有人端坐,所以他是一脚踢上了其中的一具尸体,差点儿被绊倒,再定睛一看那两具尸体,突然间就一阵恍惚,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不记得他是如何冲进县衙去报案的。大人不觉得奇怪吗?如果他没想报案的话,那他怎么会进了县衙的大门?”
沈白半晌未语,许久才道:“如果这不是更夫自己的意志,那又是谁的意志呢?”
陆元青看了看韩千芝,“韩姑娘可听过能控制别人意识的药物?”
韩千芝困惑地皱了皱眉,半晌才茫然地摇了摇头,“控制一个活人的意志?这我真的不曾接触过,实在说不好……”
三人正围着这截莨菪的根研究个不停,街上却传来了嘈杂的声响。沈白微微一笑,慢慢站起身来,开启了之前陆元青关上的那扇窗,只见茶楼对面的潇湘馆走出了一位公子,不是旁人,正是祝东楼。
他之前趾高气扬的闲适之态早已不见,似是身后有鬼追赶一般快速想要上轿,狗腿的小厮不知上前说了些什么,仿佛是惹恼了这位祝公子,只见他一脚踹翻了小厮,怒气冲冲地上了轿子。那轿夫们应是得到了吩咐,抬起祝东楼一溜烟就不见了。
陆元青也站到了窗边,看此情景微微一笑,“大人,今晚也不算白费心神,并非一无所获。不如回衙门吧,我想明日一早衙门就会有贵客临门的。”
沈白微弯唇角,“我不去就山,山自来就我,妙!”
陆元青转过身对韩千芝一笑,“韩姑娘要回医馆吗?在下送姑娘一程吧?”
韩千芝温婉一笑,却摇了摇头,“今日威凌镖局的武公子押镖归来,说好了一聚的,如今这个时辰已是有些迟了。沈大人、陆师爷,那我先告辞了。”
三个人一起下了茶楼,然后各自离开。
沈白看着陆元青一直望着韩千芝走远的身影微微发呆,才感兴趣地笑问道:“元青,我觉得你对韩姑娘有些不同。”
陆元青收回了视线,有礼地一笑,“韩姑娘心地善良,又有一手回春医术,确实令人倾心,只可惜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凡夫俗子,不敢有此妄想。”
沈白戏谑道:“不是韩姑娘,莫非是柳馆主?”见陆元青的视线扫过来,又继续道,“又或者是石老板?”
陆元青呆呆地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沈白笑了笑,“元青觉得我妹妹笑儿如何?”
陆元青微微顿了顿才道:“沈小姐虽然有些骄横,但是胜在有真性情,难能可贵。”
沈白点点头,“笑儿对我说,她很喜欢你,她让我问问你喜不喜欢她。”
陆元青无言以对。
沈白又道:“笑儿还说如果你也喜欢她,过不久她想你和她一起回京师,元青觉得如何?”
陆元青笑了笑,“能得沈小姐青睐,在下不胜荣幸,那么大人,我和沈小姐何时动身啊?”
这回换作沈白无言以对。
陆元青又道:“大人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玩笑开得很有趣。”
沈白干笑一声,“我没骗你,元青,笑儿真的说了喜欢你,也邀你一起回京,不过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回答,所以告诉她你喜欢的是莫愁堂的韩姑娘。”言罢看了看陆元青的神色,又道,“我难得遇到这么有趣的师爷,才不会拱手送人呢,就算是我妹妹也不行。”
陆元青呆呆地问道:“大人确定沈小姐所说的‘喜欢’是大人以为的那个意思吗?”说完也不理沈白,自顾自向前走去。
沈白微微笑了笑,随即跟了上去。他自然不会让沈笑带走陆元青,更甚者他会告诉沈笑,回京后不要在爹面前提起陆元青这个人。以爹的个性和手段,想查一个人,必然易如反掌,而他答应了陆元青的事自然不会食言。
沈白暗想,无论陆元青心底的秘密是什么,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也只能是被他沈白揭开的。
沈白和陆元青没有猜错,祝东楼祝公子翌日一早就来到了汴城衙门,而且是一脸的憔悴之态,想必昨夜睡得不怎么好。
祝东楼待沈白落座,也不及寒暄,便问道:“东楼今日拜见沈大人,是有一事不明想当面求教。”
沈白心底暗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问道:“祝公子今日怎会登我这汴城衙门,之前不是曾言要避嫌的吗?”
祝东楼也顾不上沈白或真或假的讥讽,有些着急道:“大人,听闻前几日发生了几起命案,都和《风波鉴》一书有关,可有此事啊?”
沈白装出了一脸的惊讶,“这……此事祝公子又是如何得知的呢?本官为了不惊扰百姓,严令封锁了消息。此事极为重要,祝公子可不要随意说出去啊,要是造成了全县的恐慌就不好了……”
沈白的惊慌神色加深了祝东楼心底的疑虑和不安,他试探道:“那大人之前征缴《风波鉴》一书也是因为此事吗?”
沈白神秘地点点头,“到目前为止,因为此书已经死了三个人,而且本官认为凶手还会继续杀人。唉,祝公子身为《风波鉴》的笔者,一切可要万分小心啊!此案怪异得很,死了的这三个人似乎都和这《风波鉴》有关,而且最奇怪的就是死者的死状竟然和书中描写的一模一样,祝公子你说可怕不可怕?真不知道下一个死者会是谁,又会是以书中描写的哪种死状而死。”
听到此处,祝东楼已是面色惨白,他神色不安地搓着手,半晌才道:“不知大人可知晓这三名死者又都是何人?”
沈白笑了笑,“本来这种案子不能讲给与本案无关之人听的,不过祝公子也不是外人,本官就破例一次吧。”
见祝东楼感激地点点头,沈白才悠然地笑着继续说道:“第一命案死的是两名书生,其中一名叫做贾延午,是汴城本地人,另一人身份日前才查明,叫做张昭,饶州人。此二人皆是今年春闱会试的考生。二人死在了西镇的长街之上,死因至今未明,而且死状和《风波鉴》中的一个小篇《玄玉》中所描述的一般无二。”
沈白故意停了停,看了看祝东楼惊愕难掩的神色,心底一笑又继续说道:“第二命案的死者也是个书生,叫做王佐,郑州人,有趣的是他也是今年春闱会试的考生之一。此人死在了东镇郊边的莲池中,看似是溺水身亡。他的死状和《风波鉴》中的另一小篇《水鬼》中的描述极为相似。”
沈白说完再一看,祝东楼的面色已经是惨白如纸,只听他低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沈白也不着急逼问他认不认识死者,只是不紧不慢道:“敢问祝公子这《风波鉴》一书到底写了多少个小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