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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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列国的内斗(12)

公元前546年春天,卫献公从晋国回到卫国。这是他第一次登上君位的第三十一年,也是他第二次登上君位的第二年。当他进入帝丘的时候,他发现朝中的众臣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

变化的起因,是当他被囚禁在士弱家里的时候,先期回国的宁喜已经把持了朝政,成为了卫国的实际主宰。

这也怪不得宁喜。当初卫献公派公子鱄与宁喜谈判,不是说过“政由宁氏,祭则寡人”这样的话吗?现在宁喜真的大权独揽了,卫献公却感到很不舒服。大夫公孙免馀看出了卫献公的心事,主动向卫献公提出要刺杀宁喜。

卫献公假惺惺地说:“哎呀,如果不是宁喜,寡人也没有今天。再说,让他执政也是我当时的承诺。你现在贸然去杀他,未必能够成功,只怕空得恶名,还是不要了。”

公孙免馀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说:“那我就自作主张去杀他,您当作不知道就行了。”

卫献公就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了。同年春天,公孙免馀与大夫公孙无地、公孙臣密谋进攻宁喜,结果事情败露,公孙无地和公孙臣都被宁喜杀死。卫献公听到这件事,仅仅是感叹了一句:“做臣子的有什么罪呢,可惜父子两人都为我而死了。”

公孙无地和公孙臣的父亲早在十多年前的孙林父政变中被杀,所以卫献公有此一叹。

同年夏天,公孙免馀再度密谋进攻宁喜,趁着宁喜上朝的时候,派人将宁喜和右宰谷杀死在朝堂之上。

血案发生之后,公子鱄马上收拾行李,准备出逃到晋国。卫献公派人去劝阻,公子鱄说:“孙林父逐君,罪当一死,现在却在晋国享清福;宁喜纳君有功,现在却被您派人杀了。您的赏罚毫无章法可言,又怎么能够扬善去恶呢?身为君侯而没有信用,作为国家而没有法度,不是很难相处吗?再说,那时候是我答应宁喜执政的啊!”于是不听劝阻,执意要走。卫献公急了,又派人到黄河边去劝他。

公子鱄不见卫献公的使者,而对着黄河发誓,宣布再也不回帝丘,就在晋卫边境的木门(晋国地名)居住下来。据《公羊传》和《谷梁传》记载,终其一生,公子鱄不再向着卫国而坐,不吃卫国的粮食,不谈论卫国的事情,也没有再踏上卫国的土地一步。木门的地方官劝他出来为晋国服务,他推辞道:“为官而废弃自己的职责,这是罪过。如果尽到自己的职责,这就是宣扬我逃亡的原因,等于说卫侯的坏话。我难道还要向谁诉说吗?”

值得一提的是,公子鱄的离去给卫献公很大的精神打击。一年之后,公子鱄在木门去世,卫献公不顾兄长和国君之尊,亲自为公子鱄服丧,也算是向这位同胞兄弟表达了悔恨之意。

至于杀死宁喜的直接策划人公孙免馀,卫献公打算赏赐给他六十个乡邑作为领地。公孙免馀推辞道:“只有卿才能领有一百个乡邑,而我已经有六十个了,不敢超标。而且宁喜就是因为领地太多了,才惹祸上身,您如果再给我六十个乡邑,我怕自己无福消受哟。”

卫献公坚持要赏他,他推辞不过,接受了其中的一半。后来卫献公还打算任命他为卿,他辞谢道:“大叔仪为人忠厚,没有三心二意,您还是任命他吧!”

卫献公听从了公孙免馀的建议,任命大叔仪为卿。在这场政变阴谋中,这也许是他唯一做对的事。

楚人栽树,晋人乘凉

公元前547年春天,秦景公派自己的弟弟公子鍼出使晋国。这是公子鍼第二次来到新田。早在两年前,也就是公元前549年5月,秦、晋两国已经就结束敌对状态进行了谈判,晋国的韩起和秦国的公子鍼于当年互访对方的国都,达成了口头上的和平协议。因此,公子鍼这一次出使晋国,就是要将口头协议变成白纸黑字,盖章生效。

为了迎接公子鍼的到来,晋国主管外交事务的大臣叔向紧急召唤行人子员。

所谓“行人”,就是负责迎来送往的外交官。恰好当时子员在老家休假,由另一位行人子朱当班。子朱主动站出来对叔向说:“子员不在没关系,还有子朱呢!”

说了三次,叔向却没有听到似的,对他不理不睬。子朱发火了:“我和子员都是大夫,凭什么在朝堂之上当着大家的面故意不用我?”说着拔出佩剑,指向叔向。

叔向说:“秦、晋两国不和已经很多年了。今日之事,幸而成功,晋国就可以得到安宁;不成功,则战端又起,不知道又有多少将士战死在沙场之上。子员沟通两国的关系,毫无私心杂念,而你却常常意气用事,违背国君的意愿。像你这种用邪恶来侍奉君主的人,我又岂会害怕!”也卷起袖子,拔出佩剑,准备迎战子朱。大伙一看,这也闹得实在不像话了,赶紧将两个人拉开。

晋平公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感叹道:“晋国差不多接近大治了吧!我的臣子争执的都是国家大事。”

相同的事物有不同的解读。晋平公的宫廷乐师师旷对此不以为然,说:“公室的地位恐怕已经受到动摇了。臣子之间有矛盾,不在心里暗自较劲而公然以武力相争,不修德行而挑起是非,这是个人欲望膨胀的表现啊!敢于在朝堂之上拔剑相向,公室的地位能够不下降吗?”

当然,这些话,晋平公并没有听到。

那个年代的中国人,将尊严看得很重,腰中的佩剑从来都不是装饰品,而是随时准备维护自己荣誉的武器。

同年夏天,楚康王联合秦国人派兵入侵吴国。大军抵达雩娄(地名)的时候,发现吴国早已经有防备,便放弃了攻吴的念头,转而进攻郑国的城麇(jūn,地名)。郑国派大夫皇颉出战,被秦楚联军打败,皇颉也成为了楚军的俘虏。

亲手俘获皇颉的是楚将穿封戌——穿封县的县公,名戌,所以称为穿封戌。但是另一名楚军将领王子围一口咬定,抓获皇颉的不是穿封戌,而是他本人。

王子围是楚共王的儿子、楚康王的弟弟,来头不小,但是穿封戌并不买他的账。两个人争执不下,于是找大宰伯州犁出面来主持公道,判定是非。

前面介绍过,伯州犁是晋国大夫伯宗的儿子。公元前576年,“三郤”唆使晋厉公杀死伯宗,伯州犁逃到楚国,受到楚共王的重用,担任了楚国的大宰,至此已经有近三十年。

伯州犁是个聪明人——不聪明也不可能以一个外国人的身份在楚国混得如鱼得水,而且担任主管刑事案件的大宰达三十年之久。他一听两个人的来意,马上说:“这事我可断不了,最好的办法是将俘虏本人叫过来,当着两位的面问个清楚。”

穿封戌说:“好啊,当面对质,我没意见。”

王子围意味深长地看了伯州犁一眼,说:“就照大宰的意思办,我相信大宰会秉公办理。”

于是皇颉被押过来,站在穿封戌和王子围面前。

伯州犁对皇颉说:“这两位贵人争论不休,为的就是你啊!我听说你是一位君子,应该明白事理,不会乱说话,是吧?”

皇颉点点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向你介绍一下。”伯州犁将手高高举起(上其手),指着王子围,“这一位,王子围,是楚王尊贵的弟弟。”

王子围矜持地笑笑,面有得色。

伯州犁放下手(下其手),虚指穿封戌,说:“这一位呢,穿封戌,是穿封县的县长。穿封你听过吗?在我们楚国方城山外,一个不怎么出名的小县,一般人不知道。”

顺带一提,伯州犁这两个动作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上下其手”的来历。穿封戌当然气得脸色铁青。

伯州犁当作没看见。确实也没看见,因为他的眼光一直落在王子围身上,瞧都没瞧穿封戌一眼。“现在,”他将脸转向皇颉,“你如实说,究竟是哪位贵人俘虏了你?”

皇颉也不傻,伯州犁这样上下其手,早就心知肚明了。“难怪我被俘虏!”他煞有介事地说,“王子在战场上气势如虹,我一遇到他就手脚发软,情不自禁地弃甲投降!”

听到这样的回答,伯州犁暗暗给皇颉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算你小子聪明。王子围则给了伯州犁一个赞许的微笑。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穿封戌突然抄起一支长戈,向王子围猛刺去。

王子围连忙闪避,拔腿就跑。穿封戌穷追不舍,一直追到王子围的营帐,被卫兵们挡住才罢手。

如果穿封戌得手了,楚国的历史也许要改写。当然,这是后话,在此不提。

城麇之战中,郑国大夫印堇父与皇颉一起戌守城麇,两人都被楚军俘虏,印堇父被当作礼物送给了秦国人。

印堇父的家人凑了一笔钱财,要求郑国政府与秦国交涉,将印堇父赎回来。当时子大叔担任郑国的令正,负责撰写外交文书,写好之后拿给子产审批。子产看了之后说:“你这样写是赎不回印堇父的。”

“哦?”对于德高望重的子产,子大叔历来是持尊敬的态度的,但是他左看右看,实在找不出自己的文书有什么毛病。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子产说,“你想想看,秦国接受了楚国奉献的俘虏,却因为贪图郑国的财物而释放他,体统何在?秦国不会这样做的。”

“可是……”

“应该这样写——在此拜谢君侯帮助郑国。如果没有君侯的恩惠,楚军恐怕还在郑国徘徊。”子产说,“另外,千万不要送太重的财礼,否则适得其反。”

子大叔暗自想: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嘛!他没有接受子产的建议,带着几大车金银财宝就动身了。他来到秦国,秦国人一看国书,果然很不高兴,礼物也不收,坚决不放印堇父回国。

子大叔碰了钉子,才想起子产对他说的话,赶紧更改了国书,又将献给秦国人的财物改为普通的见面礼,第二次送过去。这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秦国人很爽快地答应了国书上的要求,将印堇父交给他带回了郑国。

别说礼多人不怪,很多时候,要办好一件事情,“度”才是最关键的因素。

城麇之战后,晋楚两国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由原来的一味对抗,变成了互相试探和解。带来这种变化的,是晋国的中军元帅赵武和楚国的令尹屈建。前面已经说过,这两个人私交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