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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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大贵族的弄权(8)

“我们周人仰仗祖先的恩德,早在夏朝的时候就得到了魏、骀、芮、岐、毕等国,成为西方各国的首领。武王战胜商朝建立周朝,将领地向东扩张至蒲姑、商奄;向南扩张至巴、濮、楚、邓等国;向北扩张至肃慎、燕、亳等国。文王、武王、成王、康王年代,王室大封诸侯,建立兄弟之国,是为了护卫王室,同时也是为了防止王室腐化堕落。如此重大的责任,岂能说丢就丢?先王将浑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凶族流放到四方蛮荒之地,让他们去抵御山林中的妖怪,因此把允姓的戎族安置在瓜州。晋国的先君惠公从秦国回去,就引诱这些戎人前来,让他们侵略我们这些姬姓的国家,进入我们的领地,并且占领了这些地方(此处所指即公元前638年秦晋两国迁陆浑戎一事)。戎人肆虐中原,这是谁的责任?请您一定要认真思考。王室对于晋国来说,就像是衣服有帽子,树木有根系,流水有源头,百姓有主心骨。如果连您都裂冠毁冕,拔本塞源,那些阴戎之人就更不会把王室放在眼里,周朝的天下也就差不多要灭亡了。”

这番话,即是谴责,也是陈情。叔向对韩起说:“先君文公领袖群伦,也不敢放弃对王室的责任,不但辅佐拥戴天子,还要表现得毕恭毕敬。自文公以下,每一代国君都是德行衰减,而且损害和蔑视王室,表现蛮横无礼。诸侯对我们三心二意,不也是可以理解的吗?再说这次的事情,理在天子,请您妥善处理。”

韩起深以为然。不久之后,周景王的王后丧父,韩起派赵成去雒邑吊唁,趁机将阎县那些有争议的土地划给王室,而且归还了在颖地俘虏的战俘。王室礼尚往来,也将甘襄抓起来送往晋国。韩起好人做到底,将甘襄又给送了回去。

同年夏天,晋国下军副帅荀盈因病去世。荀盈是荀罃之孙,其父荀朔早死,因此由荀罃养大成人。荀罃死后,荀盈失势,幸得伯父荀偃照顾,在仕途上倒也算是顺利。晋平公对这个性情温和的荀盈历来不太感冒,听到荀盈去世的消息,他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这是个机会!

长期以来,晋国的卿位一直由荀、韩、赵、魏等家占据,国君想安排个人进政治局都不行。现在荀盈突然死了,晋平公一厢情愿地认为,现在可以安排自己的宠臣李调接任下军副帅了。他越想越高兴,命人在宫中摆酒作乐。

喝到兴头上,膳宰(厨师长)屠蒯快步走进来,请求为国君斟酒。晋平公说好啊,今儿寡人特别高兴,你就斟吧!

屠蒯是个粗人,因为长期在食堂里工作,积累了不少油水,脸上长满了横肉,看起来怪吓人的。他撩起袖子,倒了满满一杯酒,却不走向晋平公,而是来到乐工面前,说:“你作为乐工,就是国君的耳朵,职责是让它听得更清楚。你应该知道,甲子日和乙卯日,是所谓的忌日,国君不听音乐,乐工停止演奏,这都是为了避忌的缘故。”甲子日为商纣的死亡日,乙卯日为夏桀的死亡日,是以自古将这两日作为忌日,以示警醒。

乐工说:“是。”

“国家的卿,是国君的股肱。股肱受伤,那是比忌日更悲伤的日子。你却不去提醒国君,反而在这样的日子里演奏乐器,你很有本事啊!”屠蒯说着,硬是将酒杯塞到乐工手里,“这杯酒敬你,一定要喝!”

乐工被逼无奈,只好将酒喝了。

屠蒯又来到李调面前:“您是国君的眼睛,一定要明亮。现在国家的卿去世,国君的脸上却是喜气洋洋,而你视而不见,这是眼睛不明亮啊!这杯酒罚你!”

李调还在犹豫,屠蒯拿眼睛一横,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连忙将酒接过来,喝了一满杯。

屠蒯又将酒倒上,自言自语道:“我这个厨子的职责是调和口味,现在两个伺候国君的人都失职,而国君也没有下命令治他们的罪,这都是我的罪过。”说完一饮而尽。

晋平公在堂上愣了老半天,说:“寡人知错了!”

《左传》记载,屠蒯这次大闹宴席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晋平公“为是悛而止”(因为这件事有所顾忌,放弃了安排李调上位的想法)。同年八月,荀盈的儿子荀跞被任命为下军副帅。晋国公室与卿大夫之间的这次政治角力,以晋平公的偃旗息鼓而告终。

第二年(公元前532年)七月,晋平公去世了。

据说,晋平公去世前,是有征兆的。早在这一年正月,有一颗新星出现在二十八宿中的女宿。郑国的星象学大师、曾经准确地预言过周灵王和楚康王之死的裨灶再度预测:“今年七月,晋侯将要死去。因为今年岁星在玄枵,姜氏和任氏守护着这里的土地。女宿又在玄枵的首位,而且出现了妖星,这是预示着将有灾祸告诉邑姜。”简单解释一下:

一、玄枵包括二十八宿中的女、虚、危三宿,按照古代的“分野”理论,对应地上的齐国和薛国,也就是姜姓和任姓的土地;

二、女宿的位置,在玄枵的首位。妖星就是来历不明的新星。古人以女宿象征出嫁之女,女宿出现妖星,代表着出嫁之女有灾难;

三、邑姜,是齐太公的女儿,晋国始祖唐叔的生母。所谓有灾祸告诉邑姜,当然是晋侯的死期将至了。

也许是裨灶预测得早,晋平公死后,第一个赶到晋国来吊唁的就是郑简公。但是晋国人在黄河边上就将他劝回去了,理由是:按照周礼,诸侯不相吊,派个大夫来就行啦。

赶鸭子上架的夺国政变

公元前534年春天,陈国发生了一件大事。陈哀公的弟弟公子招和公子过趁着陈哀公病重发动政变,杀死了大子偃师,改立偃师的庶弟公子留为大子。陈哀公受不了这个打击,找了根绳子自缢身亡——当然,这是官方的说法,在当时那种形势下,陈哀公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谁也说不清。

公子留上台之后,立刻派大夫干徵(zhēng)师前往郢都向楚国报陈哀公之丧,顺便报告自己已经即位为君。这件事做得没有错,如果没有楚国的承认,他这个国君就做不成。但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干徵师还没到郢都,偃师的另一个庶弟公子胜已经先到,将一纸诉讼状递到楚灵王那里,要替偃师申冤,追究公子招等人杀嫡立庶之罪。

楚灵王接到状纸,大笔一挥,判定公子招、公子过和公子留三人犯了弑君之罪,将干徵师抓起来砍了头。《左传》认为,楚灵王判得也没有错,然而拿干徵师开刀,纯属乱来。人家一介使臣,只不过是奉命来访,何罪之有?

乱来是乱来,楚灵王这一招杀鸡儆猴,倒是起到了作用。公子留国君也不敢当了,立刻脱下侯服,逃到郑国去避难。公子招和公子过也慌了手脚,互相埋怨,将责任推给对方。一来二去,两个人竟然反目成仇。同年秋天,公子招突然发难,派人杀死了公子过。

陈国一乱,楚国便有了机会。同年九月,楚灵王以护送公孙吴回国即位为由,派王子弃疾率军讨伐陈国。

公孙吴是偃师的儿子。由公孙吴来继承君位,名正言顺,陈国人闻风而降,江河日下的晋国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国更是派大夫戴恶带兵协助楚军维持秩序。同年十一月,楚军大摇大摆进入陈国的首都宛丘。

接着楚灵王就做了一件大伙都想象得到的事:宣布将陈国改为陈县,并入楚国的版图。至于公孙吴,找了个宅子让他呆着,没派人把他暗杀掉已经格外开恩了。

回想起来,这已经是陈国第二次遭到灭亡。前一次是公元前598年,楚庄王趁着夏姬之乱吞并陈国,后来因为申叔时劝谏,才又改变主意,恢复了陈国。舆论普遍认为,这一次陈国是大限已至,在劫难逃。晋国的大夫史赵却对此有不同意见,他从星相学上分析,陈国是舜的后裔,舜又出自于“五帝”中的颛顼。颛顼驾崩那年,岁星在鹑火(即二十八宿中的柳、星、张三宿)。由此推断陈国的灭亡,必定也是岁星在鹑火之年。现在岁星在箕、斗两宿的银河之中,即所谓的“析木之津”,陈国离最终灭亡还远着呢!

不管史赵怎么认为,楚灵王这边却是给陈国判了死刑,而且很快任命了一位县公来管理陈县。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而且羡慕嫉妒恨的是,这个肥差竟然派给了穿封戌。

记性好的人应该还记得,公元前547年发生了城麇之战,当时楚灵王还是王子围,因为与穿封戌争功,被穿封戌拿着长戈追着满营跑,差点连命都丢掉。楚灵王上台之后没有给穿封戌穿小鞋,已经是异数,现在又任命他为陈公,更是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

楚灵王对此的解释是:“穿封戌在城麇之战中表现突出,不肯谄媚于寡人,是个正直的人。”

读史至此,又是一叹。楚灵王虽素有残暴之名,头脑却不糊涂,至少在用人方面公私分明,甚至有容人之雅量。后世有些“明君”就不同了,人家骂他两句娘,他就非要把人家整死……离题太远,就此打住。

有意思的是,穿封戌似乎对此并不领情。获封陈公之后,有一次陪楚灵王喝酒,楚灵王开玩笑说:“当年城麇之战,你如果知道寡人有今天,恐怕会让着寡人吧!”

“不会。”穿封戌很干脆地回答道,“如果知道您有今天,我当时就会杀了您,免得您把楚国搞得不得安宁。”这家伙,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要是搁到今天,穿封戌准没有好下场。但在当时,千古暴君楚灵王只是讪笑了两声,这事就算过去了。

作为吞并陈国的后续动作,公元前533年,楚灵王开展了一场大规模的“人地置换”运动。将许国迁到城父(地名),用州来、淮北的土地补偿许国;将城父的居民迁到陈县,用濮地、夷西的土地补偿陈人;将方城山外的居民迁到许地……这一系列的折腾,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这些土地上的人民远离故土,杜绝复国之念。站在楚国的角度,这样做自是有利于巩固对这些新并入地区的统治;但是对于在这些地区生活了成百上千年的居民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国家灭了,土地还在,有谁愿意背井离乡,放弃祖宗曾经流血流汗的故土呢?不难想象,楚灵王在进行“人地置换”时遇到了巨大的阻力,也采取了非常的手段来达到目的。比如说,许国人不愿意迁徙,楚灵王便将许国大夫许围作为人质囚禁起来,直到许国人乖乖就范才释放他。楚灵王得以“灵”为谥号,多半与这些事有关。其实这事要搁在今天,也不是问题,瞧瞧人家三峡移民数以百万计,还不是说搬就搬了,哪里用得着人质?

公元前531年,继吞并陈国之后,楚灵王将目光投向了楚国的另一个小兄弟——蔡国。自楚文王年代开始,蔡国就一直屈从于楚国的淫威,成为楚国的忠实附庸,楚王要打仗,蔡侯就出人出粮;楚王要会盟,蔡侯就打扮得光鲜亮丽前来参加。但是楚灵王显然不满足这样的状态,他希望蔡国和陈国一样,干脆并入楚国。这一年春天,楚灵王巡视申地,派人宣召蔡灵公前往。蔡灵公自然听命,有人劝说道:“楚王贪婪而不讲信义,早就垂涎于蔡国,现在请您前去,语言恭敬,礼物丰厚,其中必有阴谋,还是不要去的好。”

蔡灵公苦笑。他当然知道去有危险,但是如果不去的话,难道就不怕楚国兴兵来讨?最终还是去了,只留下大子有守国。同年三月,楚灵王借宴饮之机,埋伏甲士,将蔡灵公抓了起来。同年四月,蔡灵公和同行的士大夫七十人全部被杀。与此同时,王子弃疾率领的楚国大军包围了蔡国的首都上蔡。

楚灵王入侵陈国,还勉强找了个“平乱”的借口;入侵蔡国,则是赤裸裸的侵略加背信弃义了。晋国人意识到,如果再对楚灵王的行为坐视不理,晋国这个霸主的脸就丢大了。在韩起的呼吁下,同年秋天,鲁国的季孙意如、齐国的国弱、宋国的华弱、卫国的北宫佗、郑国的罕虎及曹、杞等国大夫在卫国的厥慭(yìn,地名)举行了会晤,主题是:重温弭兵会盟誓词,声讨个别国家的霸权主义。没错,仅仅是声讨。厥慭之会开了十几天,没有产生任何实质性的成果,最后决定由晋国派人到楚国去为蔡国求情,希望楚灵王放蔡国一马。结果可想而知,楚灵王很干脆地回复了一个“不”字,便将晋国使者打发走了。

倒是郑国的子产有先见之明,他在送别前去参加会议的罕虎的时候就说:“蔡国已经无药可救,您去也就是做做样子,别太当一回事。蔡国小而不顺服,楚国大而无仁德,这是上天将要抛弃蔡国,用它来填满楚王的邪恶。等到楚王恶贯满盈的时候,也就是他灭亡的时候。这个时间不会太长了,最多还有三年,楚王必定完蛋。”

同年十一月,上蔡陷落,大子有被俘。这位大子以区区一座孤城抵抗楚国大军达半年之久,结局却令人唏嘘。楚灵王将他当作牺牲,用来祭祀冈山(蔡国境内名山)之神。以人为牲,无疑为他的残暴之名又添上了一笔。申无宇悲叹道:“这是大大的不吉祥啊!祭祀有祭祀的规矩,即便是牲口也不能乱用,何况是诸侯?大王必定会为此后悔!”

楚灵王马不停蹄,抓紧在陈、蔡等地修筑城池,驻扎军队。蔡国现在也变成了蔡县,灭蔡有功的王子弃疾被任命为蔡公。

关于王子弃疾,前面已经介绍过,乃是楚共王的儿子,楚灵王的幼弟。楚共王没有嫡长子,但是有宠爱的儿子五人,不知道应该立谁为继承人,于是拜祭名山大川之神,将一双玉璧埋在宗庙的院子里,祈祷说:“正对着玉璧下拜的,就是神明喜爱的,立他为储君。”然后叫儿子们进来拜祭祖先。结果楚康王两脚跨在了玉璧上,楚灵王的胳膊放在了玉璧上,王子比和王子黑肱都离得很远。只有王子弃疾当时还小,被人抱进来,两次下拜都正好压在玉璧上。弃疾因此而得“当璧”之名,被视为楚灵王最强有力的潜在竞争者。但是楚灵王似乎并不在意,对王子弃疾一直宠信有加,多次委以重任,现在又将富庶的蔡县托付给他,这暴君的心思,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摸透的。

据说,王子弃疾上任之后,楚灵王曾经问申无宇:“你觉得弃疾当蔡公这件事如何?”申无宇的回答很巧妙:“知子莫如父,择臣莫如君,您这样安排当然好。只不过,当年郑庄公在栎地筑城来安置公子突,结果郑昭公难以立足;齐桓公在谷地筑城来安置管仲,到现在齐国还享受谷城的利益。这种事情是福是祸,还真是很难说。臣听说,五种大人物不应安排在边境,五种小人不应保留在朝廷。亲近的人不在外,寄居的人不在内。现在弃疾这样亲近的人在外担任大县的县公,然丹这样的羁旅之臣却在朝廷担任右尹(然丹本为郑国人,逃亡到楚国),您恐怕要有所提防!”

楚灵王不以为然:“楚国又不是只有陈县一座大城,有必要那么担心吗?”

申无宇说:“郑国有京城、栎城,所以郑昭公被赶下台;宋国有萧城、亳城,所以公子游被杀;齐国有葵丘,所以公孙无知送了命;卫国有蒲地、戚地,所以孙氏家族赶走了卫献公。从这个角度来看,国内的大城众多,对于国君来说并不见得是好事。树枝太大,必然折断;尾巴太大,难以摇摆(末大必折,尾大不掉)。您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申无宇话说得透彻,地方势力太强大,国君的地位就会受威胁。楚灵王却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穿封戌刚直,王子弃疾亲近,用这两个人来控制陈、蔡二县,委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二人有异心,以楚国之大,也绝非陈、蔡二县可以动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