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后,陈恒和宰予的矛盾日益突出。陈恒有个族叔,名叫陈豹,在陈氏家族中郁郁不得志,托人找到宰予,要求投入其门下。宰予和他见面,聊了些政治问题,陈豹投其所好,尽拣宰予爱听的说,很快获得了信任。有一天,宰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陈豹说:“我把陈氏族人都赶出去,让你成为陈氏宗主,如何?”陈豹回答说:“我又不是陈氏嫡系,不敢有此奢望。再说,陈家人不听您的话的,就那么几个,何必将他们都赶跑呢?”
陈豹出来后,马上跑去告诉陈恒。陈恒召集族人开会研究对策,陈逆说:“宰予有国君支持,如果您不先动手,恐怕斗不过他。”
陈恒说:“那你有什么建议?”
陈逆说:“我有从宫中逃跑的经验,愿意带几个人重回宫中潜伏,做您的内应。”
陈恒答应了。五月十三日,陈恒兄弟四人,共乘一辆马车去上朝。宰予在朝堂外的听政所办公,听到声音便出来相迎。陈氏兄弟一把将他推倒在门外,迅速进门,然后将门关上,把宰予关在了外面。守门的侍卫想要阻拦,被早就埋伏在那里的陈逆带着几名武士全部杀死。
当时齐简公和几名小妾正在后花园饮酒,命大史子馀在一旁唱歌助兴。陈恒等人冲进来,要求齐简公赶快搬到寝宫去。齐简公随手操起一支长戈就想打陈恒,子馀赶紧拦住说:“相国不是来害您的,是来为您除害的。”
陈恒也赶紧跪下,说:“宰予阴谋作乱,下臣特地进宫来保护您,没有其他意思。”言毕带着人退出后花园,一边走一边说:“看来国君很生我的气,我得赶快逃走,逃到鲁国晋国都好,天下之大,何患无君?”
陈逆一听,立刻抽出剑拦在他身前,说:“像您这样优柔寡断,如何能成大事?这里的人,谁不是陈氏子孙?您如果要逃,我现在就杀了您,还怕没有人领导我们吗?”
陈恒盯着陈逆看了很久,说:“我明白了,你把剑拿开,你们马上召集陈氏族兵,准备战斗。”
陈恒这道命令下达得很及时。没过多久,宫墙外就传来杀声,那是宰予召集的部队在准备进攻公宫,抢回国君。陈恒带着宫内的侍卫登墙抵抗。宰予先是进攻大门,后来又进攻侧门,均无功而返。宰予正想堆积柴禾火攻,陈逆带着族兵赶到,双方大战一场。临淄的居民早就被陈家收买,加上对宰予这个外来和尚天生反感,都跑出来帮助陈逆。宰予见势不妙,落荒而逃。没想到急急忙忙,一出城就迷了路,竟然一头撞进陈氏的封邑丰丘,被丰丘军民拿住,又送回临淄来了。
陈恒命人在城外将宰予处死,又将齐简公抓起来,囚禁在舒州。《左传》记载,同年六月,“陈恒弑其君壬于舒州。”据说,齐简公死前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早听了诸御鞅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了。”
陈恒立齐简公的弟弟姜骜为君,也就是齐平公。陈恒自封相国,对内收买人心,安抚百姓,对外则主动与诸侯搞好关系,很快将齐国安定下来。陈恒对齐平公说:“讲仁义道德,施恩惠于百姓,这是人人都愿意做的,请您来做;讲法治刑律,惩处罪人,这是人人都讨厌做的,请让下臣去执行。”将大权揽在自己手里,成为了齐国的实际控制人。此后,陈恒花了五年时间,将鲍氏、晏氏等各大家族统统剿灭。公元前476年,他把齐国自平安(今山东省淄博境内)以东的土地全部划归自己所有,领有的土地比公室还多。陈氏家族实际上已经控制了齐国,“陈氏代齐”只差临门一脚了。
公元前481年,鲁国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孟氏的族长仲孙何忌去世,其子仲孙彘继承家业。数年前,仲孙彘想在孟氏封地成邑养马,遭到当地长官公孙宿的反对。仲孙何忌死后,公孙宿前来奔丧,被仲孙彘拒之门外。公孙宿袒露上身,摘掉帽子,跪在门口大哭,仲孙彘还是不接纳。公孙宿害怕了,拿着成邑作人情,投奔了齐国。齐鲁两国的关系本来就因为夫差的战争而恶化,这件事发生后变得更僵。
公元前480年秋天,陈恒派大夫陈瓘出访楚,途经卫国。当时卫出公还在位,仲由也没死。仲由对陈瓘说:“上天或许是以陈氏为斧,要将齐国公室砍倒吧!虽然现在还不能预知未来,陈氏最终占有齐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为了将来考虑,何不与鲁国结束对抗,互相善待呢?”
陈瓘是陈恒的亲哥哥,听到孔丘的学生说这样的话,感到很高兴,说:“您言之有理,我将转告我弟弟。”
同年冬天,鲁国和齐国通过谈判,实现了和平。鲁国派子服何和端木赐前往齐国访问,见到了公孙宿。端木赐说:“您是周公的后裔,鲁国对您也不薄,为什么要做背叛祖国的事情呢?”
公孙宿说:“我愿意听您的教导。”
陈恒到宾馆会见鲁国使臣,说:“寡君派我来告诉你们,他愿意像侍奉卫侯一样侍奉鲁侯。”自齐景公兴起以来至今,齐卫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是以陈恒有此一说。
端木赐说:“那正是寡君所愿。当年晋国讨伐卫国,齐国为了救援卫国而讨伐晋国(指夷仪之战),损失战车五百乘,还补偿给卫国土地,确实是待之不薄!而鲁国呢,当年吴国派兵威胁鲁国,强迫我们与之结盟,齐国却趁火打劫,夺取了鲁国的两座城池,寡君因此感到寒心。如果能够得以享受卫侯的待遇,寡君求之不得!”这番话说得不亢不卑,绵里藏针,端木赐不愧是那个年代最杰出的外交家。
陈恒听了之后很不好意思,主动向鲁国归还了成邑。此后,齐鲁两国关系逐渐升温。公元前478年,鲁哀公在仲孙彘的陪同下访问齐国,在蒙城(今山东省蒙阴境内)会见了齐平公。
齐平公也许是做傀儡久了,连基本的外交礼节都不懂,竟然朝着鲁哀公行叩拜之礼。鲁哀公仅仅是回敬一揖。在场的齐国官员都很愤怒,认为鲁哀公轻慢了齐平公。仲孙彘出来解释:“不是天子,寡君没法叩拜呀!”一句话说得齐国人哑口无言。
公元前474年,鲁哀公再度与齐平公相见。齐国人对几年前的事仍然耿耿于怀,编了一首歌,这样唱道:“鲁国人自己犯了错误,过了几年还不知觉,真是让人暴跳如雷,那都是因为他们迷信儒家的书,才造成了两个国家的忧患(鲁人之皋,数年不觉,使我高蹈。为其儒书,以为二国忧)。”言下之意,鲁国人太拘泥于周礼,不知道灵活变通,以至于怠慢了齐侯,导致两国关系产生裂痕。
鲁哀公没说什么,心里却对齐国人的强词夺理感到十分不快。三年之后的公元前472年,晋国派兵讨伐齐国,请鲁国出兵相助。鲁哀公便派大夫臧石带兵与晋军会合,一举攻下齐国的禀丘。
同年秋天,鲁哀公立庶子公子荆为大子。据《左传》记载,公子荆的母亲地位低下,但是受到鲁哀公的宠爱。鲁哀公想立她为夫人,命祭祀官准备册封的礼仪。祭祀官回答:“没有这样的礼仪。”鲁哀公大怒,说:“立夫人是国之大礼,怎么可能没有?”祭祀官回答:“立夫人讲究门当户对,周公夫人是薛国公主,鲁惠公夫人是宋国公主,自鲁桓公以来,国君夫人全是齐国公主,这样的礼节是有的。如果把妾立为夫人,那还真没有。”鲁哀公不听,还是立她做了夫人,又立公子荆为大子。因为这件事,国人都对鲁哀公产生了厌恶。
但是鲁哀公并不在乎国人喜不喜欢,他有自己的算盘。同年十月,他不远千里跑到越国去访问,跟勾践的大子适郢打得火热。适郢还打算将女儿嫁给鲁哀公,并且送一大片土地做嫁妆。
季孙肥听到消息很害怕。那时候越国称霸天下,如果鲁哀公攀上这门亲事,三桓就算联合起来,也拿他没办法了。季孙肥赶紧派人带着礼物去越国做工作,千方百计破坏了这门婚事。
第二年六月,鲁哀公才从越国返回。季孙肥和仲孙彘出城相迎。大夫郭重为鲁哀公驾车,见到季孙肥和仲孙彘,回来便说:“这两个人嘀嘀咕咕,满腹牢骚,您可得防着他们一点。”鲁哀公何尝不知道季孙肥坏了他的好事,说:“我心里有数。”
鲁哀公在五梧(曲阜南门地名)宴请众人。仲孙彘上前祝酒,见到郭重便戏谑道:“哎,你怎么长这么胖啊?”
季孙肥在一旁打趣:“快罚仲孙彘喝酒。我们有政务在身,不能跟着国君远行,只好让郭重辛苦奔波,怎么可以说他胖呢?”
鲁哀公冷冷地说:“食言多了,能不胖吗?”后人推测,大概是三桓多次向鲁哀公许诺却又不践约,所以鲁哀公借此机会指桑骂槐。
好好的一场酒宴不欢而散,鲁哀公与三桓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公元前468年春天,勾践派大夫舌庸来到鲁国,要求与鲁哀公举行盟誓。越国虽为霸主,然而派大夫来与诸侯结盟,显然是不合适的。鲁哀公却很高兴地去了,而且要三桓全都随他参加。鲁哀公的用意很明显,想借越国的力量来压制三桓,为此不惜低人一等。
季孙肥感到羞耻,对另外两位说:“如果端木赐在此,事情不至于是这样。”仲孙彘说:“是啊,何不现在就请他来?”叔孙舒(叔孙州仇的儿子)说:“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同年四月,季孙肥去世。鲁哀公前去吊唁,但是没有按照规定完成仪式就走了。这件事使得鲁哀公与三桓之间的矛盾更加尖锐。同年八月,鲁哀公想请勾践出兵讨伐鲁国,驱逐三桓。三桓得到情报,联合起来讨伐鲁哀公。鲁哀公先是跑到大夫公孙有山家里躲藏,后出逃邾国,最后来到越国。
一年之后,鲁哀公去世。鲁哀公去世前后,齐国的陈氏家族正在抓紧掠夺权力,晋国的智、赵、魏、韩四卿正在明争暗背斗,天下诸侯,都在为内外秩序的崩溃而寝食不安。风起云涌的春秋时代,在骚动中落下了帷幕。
(春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