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心中激动,上前道:“这位好汉怎么称呼,适才这几人又为何要袭击在下?”
“孙先生请了。”那汉子先唱个诺,然后才笑道:“他们是广宁那边的人,一过来就叫俺们盯住了,知道他们要对先生你不利,是以我们也住进来,果然他们一摸过来,直接便动了手。”
“广宁?”
“孙先生你曾经在京城说过要到辽阳,先生你大约不知道,在人眼中也是难得的人才,有人不愿意你去助我们大人,所以干脆就想直接了当一些了。”
“原来如此。”
孙承宗倒是真想不到,在别人眼中自己这么重要。他此时文名不扬,除了在家乡小有名气外,就是京城中他寄居的几户人家知道他,否则的话他也不会那么大意。但其实他此时已经展露出了不俗的能力,包括风仪,谈吐,学识在内,都明显超出常人。
能在历史上留下大名的,绝不是一般的人,一叫人见了,就会留下深刻的印象。所谓锥子藏在袋中,一样能扎口而出,大约说的就是孙承宗这样的人。
可能正是在京师的不谨慎,导致辽镇方向注意上了这个青年士子,得知消息后,又因为对方此时名声不大,地位不高,如果加以肉体消灭的话,倒也是省事的很了。
“真是多谢了。”
孙承宗悚然拱手,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到张帅面前,在下一定有所以报。”
“先生到我们大人跟前是要做事情的,我们是情报局的人,见不得光,如果先生一定要知道,叫我张一敬好了。”“如此只能在这里多谢了。”
孙承宗长拜到地,起身之后又道:“阁下身手真是了不得,犹如唐之剑侠一般。”
“哈哈,哪里有这么神,无非是当初练的刻苦了一些……我们的身手,都源自大人,要说身手高明,我们大人才是真正顶尖的高手。”
孙承宗脸上显出向往敬服之色,油然道:“原来如此。”
这么一会功夫,场地已经收拾干净,似乎是什么事也没发生,几个伙计,固然身上都有伤,却仍然动作敏捷,将车马赶了出来,尸首都搬抬上去,这自然是要到隐秘地方,加以处理。
这么大的动静,这店家当然听到了,不过两边暗斗时是凶险搏命,谁敢出来,待打完之后一地的鲜血尸体,又有谁敢出来寻死?待车马赶了出来,店中人只怕都在念佛,巴不得这群杀星赶紧走。
“先生,我们要离开,处理完了之后就往密云去办一件要紧差事,你也要赶紧走,这里毕竟出了人命,防着这些没见识的为难你。”
“好,我这就离开。”
孙承宗听出张一敬话语中的意思,无非是说他们要去办一件重要差事,不能再继续暗中陪同护卫,他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一听就明白了。
当下也不犹豫,待张一敬一行离开后,便也带着自己的小厮离开,张一敬临行前,往庭院正中丢了一小锭银子,算来两边的使费都够了,这个细节叫孙承宗特别的称许,能在这样的激斗之后,不忘记这样的细节,这个叫张一敬的辽阳情报人员,真的非同一般,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才,张惟功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客店外大道上空寂无人,好在今晚星月灿然,赶路的话问题不大,孙承宗与小四儿骑马奔行出二十里后,天色明亮,看看身后并无人来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自己一个动向,引发两大集团的暗斗,孙承宗心惊之余,亦复有些自豪之感。
只是细细一思,又有一些骇然。
辽东两边居然已经斗成这般模样,想来也是令人惊骇之余,又增添着一种冒险与激情重迭的感觉,对于孙承宗这样的青年来说,昨夜的险情不会使他退后,反使他更起劲的向前了。
……
……
事隔十日不到,朝廷对辽阳之事的批复就回来了。
万历在奏折上将王政和等人骂的狗血淋头,对周永泰也并不算客气,至于林绍勇和林绍廷兄弟,因为梅国桢直接弹劾林家很多的不法情事,这兄弟二人,直接被一免到底,林家原本的定辽前卫的世职,也是直接给剥了去。
这一下,自然是大快人心,当然,是惟功这一边的人心。
辽阳城中,除了少数痛恨林家的人之外,都是感觉这一场争斗与自己无关,最多也就是确定了谁是老大,谁的拳头更硬而已。
现在很明显的事实就是,张惟功的拳头更硬,而且,用法也极为巧妙。
被掠的三个人,不但不是小兵,而且都是有四品五品的武职在身,这一下性质就变了。原本是私自斗殴,谈不上谁对谁错,而私自掠人,如果真的是小卒也罢了,张猪儿几个,又偏是正经的武官,有此理由,周晋材带人杀上门,甚至大打出手,谁也不能说就错了……打死家丁固然有些血腥,但如果三个武官死在林家后园,朝廷的脸面又往哪儿搁呢?
这事情,王政和等人固然是灰头土脸,连在暗中支持的申时行,也是有挨了一闷棍的感觉,惟功一系,算是大获全胜,许国与曾省吾等朝中大佬则扬眉吐气,一时间,许国入阁的呼声高涨,东阁大学士的位子似乎已经在向这位大佬招手了。
可惜事与愿违,呼声虽是不低,许国一系的人都在摇旗呐喊,可是许国入阁之事始终没有正式提上日程,这档子事,皇帝不提,底下的大臣自然不能提……普通的大臣没有资格,阁臣当然不会请一个碍眼的人来妨碍自己施展权力,张居正现在一心继续清丈和施行条鞭法,而张四维百事不理,只等张居正的“那一日”,申时行埋头做事,内阁一片清净,这种情形下,似乎加入许国是一件很碍眼的事儿,但原因究竟如何,暂且还算是在迷团之中。
“大人打算扶哪一位接掌辽东都司?”
轻轻松松斗跨了林家,看着新来的邸抄,惟功脸上并没有什么得意的表情。
李成梁才是地头蛇,林家兄弟不过是地头虫……踩死几条小虫,真的没必要得意了。
陶成喾和李平胡已经往辽阳中卫去了,前几天就路过长安堡。
两千骑兵和超过四千匹战马,浩浩荡荡奔驰在辽中平原,自浑河一线,都会被李成梁调来的精锐兵马给屏障掉。
似乎镇夷堡之事以后,这位镇辽大帅发了真火,频频出手,要将惟功这个小势力,绞死在襁褓之中。
“很简单的事……”听了宋尧愈的问话,惟功半躺在藤椅之中,笑道:“前一阵始终没有到林家府中的都指挥佥事是谁?”
“张三畏?”
“呵呵,就是此人了。”军情局的情报人员当然不是吃白饭的,辽阳城中的各方势力,还有高级武官的表现当然尽在惟功心中。
张三畏这个辽阳都司的佥事,正三品武职,风评不坏,操守颇佳,在当时一团黑的武官集团中算是小小的异数,但能力怎么样,还不得为知。
“定辽右卫的王廷林,风骨也硬挺。”
“嗯,昨早来见我,也就是随大流,并不算敬服。听说他为人耿介,并不强占土地,也不役使军户,在卫城,其妻当户纺织,他人在后衙耕作种菜,聊以贴补家用……文官中有这样的都罕见,卫所官中,真真是凤毛麟角了。”
“但这样的人,未必好用啊。”
“哈哈,老夫子所见极是。”惟功笑毕,抿着嘴道:“不过终究还是要用品性好的。”
宋尧愈没有出声,惟功对辽东将门有彻底铲除的心思,只有他隐隐感觉到了,但他有些想不明白,没有了将门,庞大的武装集团如何运转,武官如何选拔,对惟功推崇的戚继光式的练兵和带兵法,他亦赞同,不过,戚帅岂不也是将门出身?
这个题,难解!
宋尧愈转身离开,出去办事去了,惟功也很舒服的半躺在椅子里头。
经过一冬的苦寒,能在书房的阳光底下享受初夏中午时稍嫌炽热的阳光,这对他来说也是难得的享受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过来,似乎还有淡淡的暗香袭来,惟功的眼睁开一线,看到一只纤细嫩白的手掌,正在自己头顶上方,打开茶盅的杯盖……他童心起来,两眼猛的一睁,“嘿”了一声。
“啊……”
短短一声低呼,接着就是一张气呼呼的脸。
“大人你这样太没有大人的模样了……”
“好吧,我的错……不过大人的模样什么样?”
“好歹该稳重些吧?”李家大丫咬着嘴唇道:“戏文里演的国公都是白胡子老爷爷,你这个国公……”
“我是少国公嘛。”
“少国公也是国公啊。”
这样的对话似乎太没有营养了,不过惟功倒是蛮喜欢和这个军户女儿随便谈谈天,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这几天功夫,辽阳城中风云变幻,李佑一家当然是留在惟功这里,好在这一家人都很勤勉……军户人家不勤劳的也早就被淘汰饿死了,李佑扫院子,大丫充当了丫鬟的角色,端茶送水,倒也合格,李氏则浆洗衣服,活计当然比她在大槐树百户时要轻松的多,而且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对惟功来说,拯救这一家人是举手之劳,而对李佑一家,却是重生之恩德。
最少,眼前这个十六七的少女,就对惟功充满了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