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二次元秦时明月之参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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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与子同袍

在踩到草窠的一瞬,邹已缘奎不约而同选择背向而立,把允儿夹在中间。男孩子们身上被划出几道口子,但伤痕都不重。

这一轮箭雨扫射过去后,魏军骑兵所剩无几,残兵丢盔弃甲望风而逃,秦兵冲了过来。由于弓箭手的助力,他们的骑兵在冲锋中并没有损失多少,冲锋的矩阵依旧严整。

“你来开路。”缘奎感到肩膀被重重一拍,背上一轻。邹已拉过允儿的手腕,背起她。

“喂!”缘奎还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就被推向了前方。看到冲过来的秦兵,缘奎默认了邹已的安排。这么做是有原因的,秦军战马训练有素,不易被气流惊吓,但兵马都带着厚厚的青铜铠甲,金系的缘奎无疑更适合冲锋。

先冲过来的两匹马都带有铜护膝,缘奎尽力一握,虽不至于折断马腿,但干扰了战马前近,它们一刹住,马上的士兵克制不住惯性,都从马头上方摔下来。邹已见状,连忙上前拉缰绳。正在这时,姜允扳住他的肩后仰,拖慢了他的速度。“干什么?”邹已回头叱道,一只带有蹄铁的马掌擦着耳朵过去,险些踢到脸上。

一愣神的工夫,两匹脱缰马就冲过去了。邹已一面庆幸没受伤,一面又恼没收获,对姜允,不知要感激还是要责备,遂抛到脑后,专心跟着缘奎在乱军中往外冲。

四面风声极为杂乱,裹挟着各种声音,潮水般地涌来。允儿屏住呼吸,努力在潮水中摆正自己的位置。响亮的擂鼓声,喊杀声,已然听不到了。伴随着兵器破空的啸鸣,是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咝咝啦啦,黏腻而绵长。人们呼痛的声音却像隔着深水,恍恍惚惚,听不分明。邹已在狂奔,粗重的呼吸声也通过接触的身体传过来。马蹄踏地的声音,莫名令她联想到首钟山的丛丛松林,每逢迷路,只需蒙上眼睛,听风在其中划出的轨迹。允儿闭上了眼睛。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指向一个方向。邹已看到了,大声提醒缘奎改变方向。一双双晃动的马腿隔成屏障,越过它,开阔地的光亮越来越近。

出去了!邹已缘奎累得气喘吁吁,讲不出话来。仰躺在地上,日光耀眼,天空蓝得如此可爱。不远处士兵仍在拼杀,可是这又怎样?他们逃出来了!缘奎忍不住扬起双臂欢呼,正在这时,一柄戈低低地扫过来。

“小心!”邹已警觉,一脚过去,把缘奎踢得翻了个个儿。一个秦兵骑着马飞一般地掠过他们,倾斜的戈矛在地上削出一溜草屑,拖出一道弧形轨迹。尔后,又折返回来。

“多谢!”缘奎捏了捏手腕,无比后怕。刚刚差点儿被削去双臂。

前方又出现了两个秦兵,高举着武器,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我们不是敌军!”姜允瞪大了眼睛,喊道。

这傻丫头!邹已骂了一句,拉开她。来不及商量对策了,邹已背上姜允,带头奔跑起来。

危险,甚至比方才在乱军中还要重。战场之外是开阔地,仅有一些低矮的草木,甚至连孩子的身形都遮挡不住。纵然无踩踏风险,可是人怎么会跑得过战马?

缘奎没有负重,跑得轻快些,可是在这样的关头,他并没有跑到前面去,而是选择了殿后。允儿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心急如焚。这时只听得缘奎吼道:“我跟你们拼了!”猛回头,只看到缘奎被最前面的骑兵挑飞了,他被甩出很远,无声无息地倒卧在地。一个骑兵不再追赶,挺起长矛去招呼倒下的缘奎了。

姜允眼泪流了下来,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缘奎……会不会死?他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他们三个只是孩子啊,三个还不到车轮高的孩子。这种个子的孩子,即便是在屠城之役中,也会被划归为老幼妇孺,躲过刽子手的屠刀。可是那两个紧追不舍的秦兵,明显是奔着他们的命而来。

“他们要的是耳朵。”邹已的声音被气喘声撕裂,破碎得不成章句,听来却是森然冷酷,“杀一人,取其左耳,称为刵。秦兵一役,刵十人起,记入军功,功高者……封爵!”没有人能在战争中置之度外,一切为利益驱之。他们只是孩子,屠杀起来容易得多。秦军虽称悍勇,但总有贪生怕死之辈,这几个兵不敢在前线冲锋,便屠杀老幼妇孺充当军功。

邹已听到姜允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扑面狂风慢了下来。

邹已跑出十几步后,突然猛地一停,伏下身。与此同时,奔马甩开四蹄,嘶叫着从他们头顶上跨过去。后面一个骑兵赶上来了,没能及时勒住马。在超过他们之后,才牵动马匹转过来。

围住他们的秦兵不想早点回到浴血拼杀的战场上,便带着观赏猎物挣扎的心思,缓缓地兜着圈子逼近他们。两个骑兵一前一后,相向而行,冰冷的面甲下,看不出他们的神情。

姜允从邹已背上滑下来,抱膝缩成一团。“你快跑吧。”她垂下了目光,似是接受了现实。刚刚看了一眼,小腿上的伤口没有愈合,动荡之下,血流得更多,已经染红了布条。

“别犯傻了。我可没有时间跟你拉拉扯扯。”邹已把手伸过去,放在姜允面前。却见她把自己抱得更紧了,看来不是假话,她不肯再次被背起。

“我脑子很清楚。我们三人联合起来是我的计策。我把命押在这一边,就要承担它的后果。现有人死去,这个联盟已经破了。你现在独自离开,并不欠我什么。”

这赤脚丫头倒是挺明理。邹已想。这番说辞暗合邹已等价交换的原则,可见是真心为对方考虑的。依姜允素来心性,本不至于自绝后路。但初次经历战场,眼见万人被屠戮却无计可施,心灵第一次经历这种震动,记得爷爷说人的生死都写在天上的星辰里,是极为重要的,不属于人间的事。然而人君长剑一指,数十万众流血漂橹,生死就是弹指一瞬的事,不由得满心惶惑。正在想着,一句“给你。”打破了樊笼。姜允很意外,递过来的是一枚钱。齐制刀币外形酷似一把小飞刀,一把未开刃的小铡刀。只要磨一下,就会成为厉害的镖具。那枚刀币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光亮。允儿小心地捡起来,伸出小指试了一下,指尖破出一颗血珠。她知道邹已身上有不少散钱,他从自己这儿就拿走了五十九文,只是不知道,他居然有把它们当做武器的习惯。

“如果我死了,你就用这柄刀割下左耳,尽力求情,他们或许会放过你。”

“你……”姜允怒目而视,正对上邹已似笑非笑,戏谑的表情。原来如此。他并不是存心想侮辱她的,只是想激起她心中残存的烈性罢了。她缓口气,接着说:“好,我懂了。横竖一条命要搭在这儿,不拖累你便是了。”说完一回手,刀锋便向颈间抹去。

忽然手中一空,刀币已然被邹已夺去。他叹道:“男女的想法真是不一样。”他站起来,稀里哗啦丢下一地散钱,都是未开锋的刀币。“罢了,不指望你帮忙了。我知道你们风系的打镖是一把好手,你坚持半刻,我若没死,必会回来救你。”

感觉到马蹄声的逼近,邹已开始奔跑,意在带离对手。秦兵高高举起兵器,大叫着劈下来。锋刃劈开空气带起风,直直冲面而来。邹已侧身一闪,躲过两柄劈过来的戈。兵戈一击不中,又横着扫过来。正确的对策应是后空翻,但邹已轻功不精,便马上扑地,同样躲了过去。

这么一扑虽然保命,但委实狼狈。邹已武功基底全系自学,不够坚实,这么一来便露出马脚,一个秦兵对另一个喊道:“不是什么狠角色,留给我就行,你去招呼另一个。”一人掉头折返,只剩一人与邹已对峙。

邹已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道:“看赤脚丫头的造化了。”按原定计划向相反的方向奔跑,把秦兵引开。

姜允怔怔地看着一地刀币,想起邹已那句“男女想法真是不一样”,突然感到一阵羞愧。一念之间,她失去了和邹已一起面对敌人的机会。“怎么办?邹已会不会应付不来?”允儿心中焦急,纵然小腿一阵阵发痛。她却一点儿也不怕了。她迅速把地上的刀币拢到袖里,咬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手攀着一支断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开始艰难地行走。她再也无法忍受自己呆在后方无所作为,只能被动地等待别人援救,或是默默无闻地死去。她选择和邹已站在一起!以站立的姿态迎向最后的结果,无论生死。

折返的那人察觉到强劲的风声冲面而来,“糟糕,是风刃!”阴阳家弟子常随军历练,他有此见识也不稀奇。这门功夫厉害在无影无形,不能挡下,但弊端也很明显,声音太大。秦兵听过,风刃一般是冲防护薄弱的地方而来,只要护住要害,就无甚大碍。他急忙抬起胳膊挡住眼睛。“锵锵”,小臂微微一震。风刃怎么会有声音?低头一看,两枚刀币落在马鞍上。秦兵大笑,原来允儿功力弱,聚不出风刃,只能用风把刀具送到视域能及之处。而且,力度太小了,连皮肉都不曾割破,只能使人一痛。

没料到,拦下了两枚,其余的都打在马身上,战马吃痛,长嘶着高高扬起前蹄,险些把人摔下。秦兵使劲勒住缰绳,好容易稳住,一镖过来打在马腹上。马又惊跳。再来,秦兵有了经验,躲开了。但马逡巡着后退,不肯再前进一步。

原来如此,秦兵暗笑,挨时间么?只怕,早已没有希望了吧。面前的孩子脏污得看不出形容,眼睛却还亮着。一条腿悬着,整个身体的重量仿佛都压在那柄竖直的断矛上。她微微颤抖着,像是挂在萧索的枝头,一片战栗的叶子。她口中也衔着这样一片叶子,叶子颤动,发出模糊的音节。

秦兵下了马,一步一步地走向前。

孩子突然停止了颤抖,垂死挣扎般,最后一波攻击似狂风暴雨,疯狂袭来。秦兵狞笑着,挥舞短戈一一挡下,甚至用手接住几枚刀币,轻轻丢在脚下。他存心想看孩子面对死亡的慌乱与绝望,即便走到了能一刀杀了她的距离,还是向前一步,让自己庞大的黑影完全罩在她头上。孩子最后拔起断矛刺过来,她太矮了,矛尖只抵到敌人腰上,而那里缠着厚厚的锁甲。

“玩够了吗?”秦兵握住矛头,它太钝了,无法割破皮肤。下一步,他就要举起它,砸破孩子的脑颅。姜允预料到了,她身体往后一撤,抓住了尾端。借着向上的冲力,她整个人凌空向上,翻到了秦兵背后。这个动作只一瞬,秦兵惊愕地抬起头,看到了令他恐慌不已的事物——马!他的战马!

允儿扳住马笼头,又一翻,一转,稳稳地跨坐在马鞍上。马向前跑了一步,踢翻了原主人。姜允没有纵马践踏,她还是很焦急,吐掉叶子,连声喊着邹已的名字,引马回首,向邹已离开的方向追去。

秦兵躺卧在地上,一片湿乎乎的叶子贴在脸上。他一面庆幸没有死在马蹄下,一面又懊恼败在小孩子手里,末了,又感到奇怪,自己骑了两年的马,怎么这么轻易被人抢走了?

他不知道,答案正贴在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