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二次元秦时明月之参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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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蒿里行迷

那阵吵嚷声渐渐远去,四周重新陷入黑暗。邹已长舒了一口气,在黑暗中摸索,拉着草小心地站起来。今夜无月,天幕垂着稀稀落落几点繁星,远方映着秦军营队里的几星篝火,四下里全是一片黑漆漆的。脚下数声窸窣,姜允也在试探着活动。

“等一下,等我点个火。”邹已寻到背包里的火石,伸手薅草。在一片生嫩硬挺的草叶中摸到一缕软和的干草,一揪,扯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笨蛋豁牙仔,你扯到我头发了。”

“你骂我笨蛋,扯平了,我不必道歉了。”邹已的逻辑。

“拿着这个。”随着这句话,邹已感觉手中多了一件东西,一团模糊的蓝光现了出来。姜允把玄枵海睛塞给了他。那颗神奇的珠子一接触他的皮肤,就发出月光般柔和的光芒。

“举高。”姜允对邹已说道。她蹲下来仔细查看那个士兵的伤势,利索地解开结满血痂的胸甲。允儿其实没有学过医术,对望闻问切之类的步骤一概不知,只是自小上山采药,略通药理。见那士兵肩膀上有一处三寸长的刀伤,上面糊满了血。她一触之下,士兵浑身颤抖,口被堵住不能出语,发出呜呜的声音,看来伤得着实不轻。

“伤太严重了,为防止处理时你咬到舌头,那些草还是不能拿下。”姜允说道。又发现士兵腰间系着一只皮水袋,便解下来递给邹已:“麻烦你去河边取点水来。”

邹已哼了一声,说:“少做多余的事。他还有一条腿断了,你救不活的。”

姜允向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她的检查太粗略,漏去了最严重的伤,膝弯那处伤更深,几乎把整条腿截断,伤口底下血已经汇成了一个小洼。见此允儿迅速做出反应,在下裳处撕了一圈布条,扎紧断腿。可怜的士兵嘴唇泛白,明显已失血过多。

“即使救活了,你准备怎么办?别忘了,已经没有马匹了。你腿伤未愈,带着一个危重的病人,不可能活着走出这片荒原的。”邹已缓口气,接着说道:“要是你现在放弃,我倒可以考虑卖你一个人情,送你回齐国。”

姜允回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红眸映着幽幽蓝光,变成夜一般的黑色。她什么也没有说,慢慢抬起双手,指尖萦绕着乳白的雾气,拢了几次,在掌心合出一汪水。她把那捧水毫不吝惜地浇在士兵的伤口上,又抬起手。

邹已见过她施展凝水之术,这种法术虽然简单,但以现在状态来施展并不轻松,赶忙制止:“好了,别白费力气了,我去还不行么。”虽然老大不情愿,他还是拿过水袋去河边了。打水回来,忍不住抱怨:“你真是个滥好人。”

允儿神色平静,开口说了一句:“对不起。”竟是从未有过的正经语气。邹已习惯了她的一味歪缠,对此接受无能,摆手道:“罢了,我认了。”

邹已用破头盔和水袋轮番取水,大约三次。姜允才停下手,取出士兵口中嚼烂的草,喂他喝了几口水。那士兵神志不清,嘟嘟囔囔讲着方言,二人都听不懂。这时夜已深了,星垂平野,贴地风吹得蒿草沙沙作响。邹已盘腿坐在上方,听到允儿轻声哼着一首《子寐》。

过后,姜允发现地上有一大块弧形凸起,摸了摸,冰凉,是金属。手指扣住边沿翻过来,摸到里面是木质的结构,是一面盾。战国时的盾是木头斫成的,在表面贴一片金属,纯金属的盾只有力士才能扛起。姜允伸开双臂量了量,大约四尺长。她小心地跨进盾的弧形凹面,躺了下去。中间一个把手硌得慌,垫了一把草也就好了。刚躺下去,一个萤火虫般的光点飞过来,打在肚子上有点儿疼,并慢慢暗了下去,是邹已丢过来的玄枵海睛。

“邹已?”姜允把珠子丢回去,对着黑暗说,“谢谢,玄枵给你作为酬谢。”

“不必了。”那个萤火虫又折回来。

“你生气了?”姜允在盾里轻轻晃悠,说:“也难怪,这次是我任性了。若是个秦兵也就罢了,可他是个魏兵,对保卫家园的战士,我不能置之不顾。再说,缘奎现在生死未卜,我救起一个人,或许冥冥之中可换得另一个人救他。”

“救起人,下一步怎么走?你能送他回家吗?”

“我……我只知道必须救他,我绝不做以后想起来会后悔的事。”

“你救他一时,却救不彻底。给人希望,又陷人于绝望,这就是你必须要做的事吗?”

姜允哑然。邹已继续说道:“你救不了人,除了给他虚假的希望和更多的痛苦,自己还徒增烦恼,这两败俱伤的事,不掂量清楚就做,太傻了吧。”

姜允叹了一口气,说:“人做一件事,并不总是出于利益的考量的。”

很久没有传来回应。姜允翻过身,模糊不清地咕哝:“明天我们分开走吧,还是谢谢你。”这次,邹已没有反驳。

允儿半夜里惊醒,恍惚间听见那个士兵嘟囔着要水,草叶窸窣。她抓着盾牌边沿爬起来,发觉指间绕着的红穗子不见了,伸手摸水袋也摸了个空。幽幽蓝光里有一个身影,背对着她蹲着。那士兵已不嚷着要水了。允儿见此躺了回去,心想:邹已嘴上硬,心还是挺软的。

一早醒来,草叶上全是露水,太阳还没有升起。姜允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自己的病人,不料摸到手尽是一片冰凉,士兵准是夜里走了,神态安详。

邹已见她背影僵在那里,说:“我最不耐烦安慰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了,你可别哭出来。”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萍水相逢,倒不必如此介怀。”姜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知是叹了一口气,还是舒了一口气。

人已死,前路便明朗了不少。姜允恭恭敬敬地对遗体行了客礼,便不再阻挠邹已发掘有用的物事。拿走水袋,掏空粮袋里的高粱米,捡来一支断矛,又找到一把相当锋利的匕首,邹已把这些东西连同烧水的破头盔还有饼子统统扔到姜允昨晚发现的大盾里,拖到坑上方。然后,两个人开始薅草,把底下的一切掩埋。

做完这些事后,二人都非常累。邹已提议:“秦兵没有拔营,我们不能生火,吃点冷饼就走吧。”

“不要在这里,换个地方吧。”

“真娇气。”虽是这么说,邹已还是把断矛递到允儿手中,拖起盾上前开路。

走了一会儿,太阳渐渐升起。姜允自己走不觉得如何热,前面拖曳重物的邹已后颈满是汗水。她看着眼里,想到他说话恶声恶气的,心肠却不坏。现下前行的方向是东,俨然是要送自己回家,这份恩情不可湮没。一时心头炽热,伸手拉住他,问:“你渴吗?”

邹已看到指如柔荑,软软地傍在腕上,顿时心生喜爱之情。因想道:不知凝水诀合出的水味道如何?那短命鬼尚且喝到了,我为何不受用一次?他本不渴,却撒谎说:“有点儿。”

姜允看到他面色微红,过了半晌才回答,这点心思如何揣摩不到。她感到好笑,存心捉弄他一次,看到水袋半满,便干脆利落地拿起来递上前。

不料,刚刚拿起水袋,瞬息之间,邹已神色大变,竟是极为惊恐。他一把夺过水袋,看到允儿疑惑的神色,又冷笑道:“你如今倒不知避嫌了。这是死人喝过的,竟要拿来给我?”

允儿见邹已不理会她,快步走向河边,顿时窘得满脸通红。她本有计划,一看到邹已失望的神色,便立刻让步,借口隔夜水不干净凝水给他喝。生此变故,自己做错了什么吗?姜允满腹委屈,一屁股坐在地上。

“奇怪,明明已听到水声,为何邹已去了那么久?”姜允此时坐在一道坡上,下面即是密密的芦苇丛,小河应是不远。她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陡然变色,“不对!”姜允抛开断矛坐进盾中,使劲推盾下坡。邹已从来不是计较那么多的人,连沾上死人血液的饼子都敢入口,喝过的水反而不能接受?她仔细回想方才的情景,愈发起了疑虑。

姜允坐在盾牌里顺坡滑下,冲入芦苇荡,停在水边。她正好看到邹已翻过水袋,从中挤出一堆碎渣。那像是泡了多次的茶叶,只不过,是紫色的。

这么多附子花泡水,当是剧毒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