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二次元秦时明月之参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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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中人兮

一山中人兮

“爷爷,爷爷,为何是摇光代表最强的占星师?”

女孩双脚悬空坐在崖边,嘴角衔着一枚磁勺,出神地望着海上的星空。天上,紫微垣无比明亮,在那里,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權,玉衡,开阳,摇光,每一颗星子都闪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女孩伸出食指,直直指向杓柄那颗看似不起眼的尾星。

“记得我教你的历诀吗?”老人抚须望天。一双青目澄净如海,半幅天幕的星星都落入了他的眼睛里。

“当然记得。”女孩随口诵了出来:“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你要知道,在这世间,只有把住杓柄,才是握住了最大的权力。”

春秋战国时期的占星师,大致可归为阴阳家的一支,然而术法却脱于其制,与之迥然有别。其中最为精妙的,要数东齐姜氏。商末周初有姜太公善筹谋,工术数,随武王征战,多次立下奇功。封于齐地之后,他修治玑衡,测定星历,子孙后代多从其事,逐渐形成了占星师一族。然而这些人在朝为羲和之官,近于阴阳家,在野为悠游之士,近于道家,因而长期游于三道九流之外,不显扬于世。流于世间的只有他们制定的北斗七阶分段式,通行七国,天下人普遍接受。其言:

天枢者,分阴阳,识五行,乩卜草筮;

天璇者,执司南,开四象,投筹问途;

天玑者,观宸轨,察三垣,睥睨天罡;

天權者,致休冥,离景限,妙尽璇玑;

玉衡者,画绪印,幻今昔,手结千化;

开阳者,启正纲,复归一,游心万端;

摇光者,断捭阖,破九荒,移星换月。

高高的青崖峰上,一方青金石打造的平台光滑如镜,倒映着头顶的星空。姜谌淡金色的长发垂地,白衣素冠,做占星师打扮。老人双手撷取星光,随手一洒,散乱的星子落在幽蓝的地面上。老人又合拢双手,银亮的光线从他指尖拉出,细细长长,渐渐织出宏伟的星图。

今夜乃是朔日,月隐不现,四周俱是一片漆黑,只有头顶和脚下的星辉交相辉映,如同仙境一般。青崖底下,奔腾的潮水拍打着岩壁,发出雷鸣般的声音。

那星光汇成的水流包围了女孩,在她身边环绕,渐渐攀上了衣袂。星辉柔和,女孩裹在中间像是一个银亮的茧。

女孩屏住了呼吸,紧闭的双睫微微颤抖。

“不要怕,不痛。”听了这句话,女孩轻松了很多。在她舒展眉头的瞬间,千丝万缕的星轨汇集在印堂处,渐渐凝聚。

“一星,二星,三星……七……星……”姜谌喃喃低语。七星格,姜允继承了占星世家最高的天赋。

女孩的眼睫再次微微颤抖,这次是激动。她生来就有与族人的碧瞳迥异的玫红色瞳孔,又是半路归宗,一直有人质疑她不是本族。现下,正好可以堵众人之口。允儿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可是,迟迟不见爷爷有下步行动。记得绛灵告诉自己,天目可以看到很多眼睛看不到的事物,初启天蒙后感觉豁然开朗。“怎么回事?”姜允睁开眼,却看到姜谌已经抹去了星图:

“允儿,我不能为你开启天目。星象显示,你并不适合当占星师。”姜谌神色平静,低沉的声音似乎隐藏着深切的忧虑。

沉默。女孩似在思考,呼吸声清晰可闻。

“我很遗憾。”姜谌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低垂了眼睫,不敢看女孩的眼睛。他该如何安慰自己失望的小孙女啊!

一只软软的小手搭在老人的肩膀上。姜谌诧异地抬起头,看见女孩笑靥如旧:

“没关系啊。我要的力量,不多不少,不见欺,不欺人,如此而已。”

那是姜允的启蒙仪式,两年前的事情了。

当年的允儿才五岁,思绪清浅,并没有因此而烦恼。东瀛姜氏一族世代居住在首钟山,那里是华夏大地的最东端,真正的天涯海角。终年云雾缭绕,风雨去来无准。允儿长在那里,朝采药于山间,夕泅渡于东海,像蓬莱岛上的仙女一般无忧无虑。海上乾坤慢,山中岁月长,在漫长而静谧的年月里,再大的烦心事,都像喝了一口咸水一样平淡。允儿这样想:与其学习艰深晦涩的占星术,不如巩固自己擅长的呼风唤云术是正经。因而游手好闲学了两年占星,还是停留在最初的天枢阶段。倒是姜谌一年前收的异姓弟子,如今已连过二阶,到了天玑阶段。

“宴公子,你的行李已经全部装上马车了,要现在走吗?”车夫一边问话,一边挥手赶开一只身形硕大的梅花鹿。他心里有些烦躁,这山中的野兽都不避人么,门口卧着的吊睛白额大虎嗅嗅人也就算了,这食草的畜生也上前咬着袖口拉拉扯扯的,端的是非常奇怪。

“请等一下。”被称为宴公子的年轻人有着一双狭长的,竹叶般的眼睛,脸上时常带着笑容,看上去温和可亲。宴辞就是姜谌收的那个异姓弟子,字疏襄,齐国夷维人。他今天的着装不是山中人常穿的细麻衣,因为要回去见家人,特意先换了一身鲜明的礼服。

那碍事的梅花鹿显然与宴辞相熟,看到他走来,即刻放弃与车夫周旋,对着车厢发出“呦

——呦——”的长鸣。

宴辞上前叩响车厢,扬声道:“小师姐,出来吧,不要为难我们。”

看到姜允出来的样子,车夫和宴辞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女孩是身无寸缕一点儿也不为过,因为她穿着一身由薜荔叶和女萝丝编织成的衣服,灿金色的头发用几根羽毛束起,赤着一双脚,打扮得活像深山里跑出来的小精灵。幸而女孩生的美,又是自幼生长在山林中的,这一身穿起来并不是那么不搭调。宴辞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打趣道:“小师姐这次是扮作山鬼?”

“因为喜蕉能闻出人味,我才想这么干的,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允儿懊恼地拔出发间的羽毛,不小心划破了荷包,洒落一地芬芳的杜若花蕊。宴辞看见荷包上面的穗子还是红线系着的蓝色珠子,心里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的确,不食荤腥,不服裘革,会掩盖周身的气味。但是只要玄枵海睛不离身,她总会被找到的。

“爷爷已经出山了,你也要入仕了,大师弟,你就带我出去吧,不要单单留下我。”

“不行啊,师傅明令禁止你出山的。”尽管称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女孩为师姐,宴辞与之说话,还是用哄孩子的语气,“不会孤独的,你看,白日下山去赤城,那里有很多和你同龄的孩子在玩耍,夜晚到海上瀛洲,可以和那些渔家儿女嬉戏。在家里有喜蕉作陪,在山野你的动物朋友更多,只要摆平心态,生活其实还是一样啊。”

“我的生活当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可是山外的人们呢?”女孩的表情极为认真,“外面在打仗,对不对?”

宴辞暗暗惊讶,他们从来没有在允儿面前提过首钟山外面的事情,她怎么知道的?遂勉强笑道:“小师姐长居山中,安闲自在,知道这些做什么。”

“公子田夔是庶子,母后早亡,一定会被派去领兵打仗;景婳郡主的父亲死了,廉家后代只有一个,她逃不开替父从军的命运;还有少将军东方赫,他那么喜欢生灵,听我演奏《重华》(舜帝名重华。传说舜乐一奏,百兽率舞。)时眼睛都在发亮,可是手上过早沾上了血。在赤城和瀛洲,很多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都被征兵的人带走了,爷爷出山了,宴师弟你也要替父亲出使秦国……纷乱的年代有太多的不得已,可是不管怎样,每个人都在尽力保家卫国啊。诚然,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战争,但如果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我什么都可以做。”

宴辞彻底惊了,这哪里是一个稚龄孩童的言语,何忧思之深也!他定了定神,终是没有把表示安抚的手掌放在女孩头上。

“可是小师姐才七岁啊。”

“田夔十三岁,东方十四岁,景婳还有五个月才满十三岁。”姜允流利地报出一串数字,满怀期待地望着宴辞,“师弟放心,我不会做任何自不量力的事情,我只充当门客,替爷爷监视门庭,防止小人趁机向齐王进谗言,妨害出征在外的将领们。”

还好只是小孩子的想法。宴辞暗暗松了一口气。当年那个引起“倾国之乱”的人,差点变更了朝纲,他的女儿,当然不可小觑。

“嗯,最小的十二岁,小师姐,再等五年,你一定可以的。”看到姜允拉长了脸,宴辞赶忙补充道:“不要小看这五年,这期间会发生很多的事,把你变得全然不同的人。你将会很强,强大到超乎想象,那时候你想去哪里,都不会有人拦着。”

最后,女孩和鹿伫立在山径旁,目送车骑远去。

“会变强么?”姜允仿佛在呓语,一丝狡黠的笑容爬上嘴角,“可是,我不会等的。”

天空西部的参宿上,一颗赤星灼灼如火。高高的青崖峰直指云天,底下海水波涛汹涌。

“铿”,磁石制成的司南砸在青金石地面上,发出金石之音。第十三次尝试,司南打了个旋,掉下悬崖,“锵”的一声在礁石上摔得四分五裂。姜允知道,天目不开,不能进阶。她虽然没有自信打破这条铁律,但是习惯尝试一切未知。

“此生无缘占星,于我却是三生有幸,”姜允捻着彤红穗子,对玄枵海睛说:“人生天地间,浮沉自有命,岂能让渺远的星辰束缚住脚步!”

姜允仰天祝祷:“天命得我,使我无伤,天命背我,使我殒身于海。”尔后,挟起一块小舢板,毫不踯躅地向海洋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