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二次元秦时明月之参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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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参商始交

四参商始交

时维五月,节序已近仲夏。天气渐渐炎热,整个临淄城都知道,漪园筱池,幽篁环绕,是一个消夏的好去处。那是大皇子的地份,平日里不拒来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在堂高官稗吏,在野游侠处士,丈夫儿男,闺妇弱女,垂髫总角,黄发伛偻,皆可乘兴而来,尽兴方归。及至暑消伏尽,园内往往一片狼藉。公子夔秉性豪阔,对此并不在意。他素有诨名“武痴”,只对刀枪棍棒感兴趣,杂务一应疏漏。不过,对自家演武场的维护倒是挺上心。

今年仿佛有些不一样。漪园设了门禁,说是有贵人入住。

梅子糕,初黄梅子去皮去核,蒸熟捣烂,滤去杂质,兑以槐花花蜜,切为方形小块,梅子般大小,微洒米酒即成。色泽嫩黄微青,如早春新叶。一口一块,口感酸甜,软硬适中。荷叶馃,糯米泡发,杂以红豆,薏米,莲子,糖渍桂花,初展荷叶裹之,荼茅束之,大不过婴儿手掌,蒸熟可食。其味清香,其质绵软,夜食尤佳……

笔尖在竹简上游走,留下一行行清隽的字迹。

如果盟会里的那些官员在此,怕是又要大跌眼眶了。他们心目中那个高大神圣的荀子,居然在写食谱!因为荀子为人刚正不阿,望之不怒自威,流传于世的《荀子》内容端肃,给人留下了过于严肃的印象,不明真相的旁人窥见其本真的一面往往大惊小怪。荀子主张性恶论,如非同路人便不甚亲厚,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这时款步进来的是姜谌,反应就要淡定多了。

“素闻孔子有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荀卿真是时刻不忘先师教诲啊。”

“先师还有一言:‘君子远庖厨’,如果被他看到我正在做的事,怕是要骂‘朽木不可雕也’了。”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从临淄去往杞城的官道上,两个孩子打马而过。那是邹已和斐零,多日颠沛流离,二人俱是风尘满面,又变更了衣装,几乎认不出了。

“前面就是杞城。”斐零突然勒马减速,“我再问一次,你决定好了吗?”

“废话少说,带路就是。”邹已冷冷地回答。

几日前,斐零问到邹已未来的打算,他说没有决定。斐零于是问他是否愿意去阴阳家修炼,在齐国有很多地方,长期向秦地阴阳本家输送幼童作为弟子来源。“不不不过,只有天赋高的才会活活,活下来。”斐零说这句话时,自己都结巴了。她也只是临时起意,如果不是有了伙伴,单她一个是不会去冒险的。那是变强的途径,虽然凶险,邹已还是决定尝试。于是,他们变卖了马车行李,到附近的杞城碰运气。

“我是邹家人,又学过聚气成刃,并不抵触阴阳术。你有什么能力,可以度过初次筛选?”斐零听了这句话,简直受宠若惊,邹已居然也会关心人!

“我的能力,就是这个,”一朵蒲公英粘在邹已发间,斐零信手拈来,“看!”倏忽一瞬,那枚细小的种子便在斐零指间抽出叶子,她猛然一挥,叶片竟牢牢钉在一棵树上。

“好手力,居然捻草成针!”

“喂喂,你关注点放错了吧!”

四十多年前,燕国攻打齐国,连下七十余城,齐国据守即墨一城负隅顽抗,几乎倾尽国力,才勉强保得江山。那时候姜谌荀况还很年轻,都是初次入仕,就是在即墨保卫战上,二人第一次合作。国定后,姜谌东瀛归隐,荀况鲁地讲学,虽隔山跨海,年年都有往来。如今第二次出山合作,两人已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对各自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荀子把新写好的竹册摊在一旁晾干,这才从从容容地站起来,与姜谌见礼。

“姜兄应公子夔之邀来到临淄,隐藏行迹本是安全措施,我们都理解。现齐王已经默许你在国都活动,加入盟会旬月有余,讳言时事,不挂官名,可是对当年事还有所挂碍?”

“小儿当年事败乃是命数使然,我不恨田氏。但是齐王能保证用人不疑吗?晏北入仕已久,齐王尚不复其司空职位,是否对我们有顾忌,荀卿应该很清楚。依我看,公子夔就算赌上麾下全部势力,也未必能撼动后胜,势力众寡悬殊,当然不能轻举妄动。”

荀子眉峰一动,应是被这一番话触动了心事。现今朝中形势,奸臣后胜当道,亲附秦国,力主罢战,一直是推行合纵抗秦最大的阻力。他想联合前朝老臣一举斗倒奸佞,齐王却迟迟不让他们官复原职,没有掌握实权,行动自然处处掣肘,有心无力。

荀子定了定神,勉强从一团乱麻的心事中抽离出来,又道:“清君侧之事还得从长计议。荀某不日就要出使蓟都,前路未卜,还望姜兄劳心。”

“这不可行。”姜谌不由得换了更严肃的语气,“当年齐燕一战,齐国虽险胜,但从此元气大伤,从战有心无力。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放弃吧。齐燕外交隔断已久,这其中的恩恩怨怨,岂是你一人可以化解的?”

“姜兄与儒家往来经年已久,岂不闻孔子周游列国,推行仁政,虽知其不可,仍锐意为之?暴秦不义,天下人群起攻之,理应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话是这么说,可是最先要过的还是建王这一关。”

“不必。墨家与燕国王室渊源颇深,如果我能说服他们,事情就算成功了一半。”看到姜谌微微颌首,荀子突然深深一揖,“我出使在外,盟会一应事务还望姜兄照应。”

“我……可是……”

“姜兄还有什么顾虑?”

“还记得九日前的星轨异动吗?我一直担心的事应验了。昨天,喜蕉跑回来了。”姜谌眼中的不安再也掩藏不住,“出山前,我占星得一谶言:一念启,功成失嗣,一念寂,功败留裔。”

“小孙女有危险?”荀子一惊之下,几近跳起,“怎么不早说?你这个当爷爷的太失职了!”姜谌常常带允儿到曲阜听讲学,荀子对这个下得一手诡棋的小丫头很是欣赏。

“不是那么严重,”看到荀子比自己还急,姜谌很快镇静下来,宽慰道:“允儿也是来和我汇合,目的地就是这里。现在,应该已经到杞城了……我们先忙正事吧。”

“我给东方将军说一声,让他派府兵去迎接。一定要把孙女全须全尾地接回来!”

“能不能不要和我抢孙女了……”

荀子起身离开,又被姜谌叫住:“等等。”那头叫喜蕉的梅花鹿衔着一个坠子跑过来,轻轻放在荀子手中,“请把这个石头交给守卫,让每个进城的人触碰它。如果此石发亮,格杀勿论!”红色丝线,蓝色圆珠,正是玄枵海睛。

天上有每个人的命星,一颗星升起代表一个人的降生,星轨的交错预示着人们的因缘际会,星辰的陨落意味着一个人的生命结束。东方青商,西方赤参,两颗星辰竟同时脱轨,并相向运动,命星相冲,此劫凶险。虽是占到了极大的凶兆,姜谌还是选择出山相助。因为,他在那个名为夔的少年的身上,看到了久违的复兴希望。他处于占星师的最高境界,虽执杓柄,勘破万化,却还是有诸多不如意。为何?世间万物,阴阳双生,人生际遇,祸福相依。本来就是如铁的定律。选择,有舍有得,但求无悔而已。

“姜兄不要太自责,若是我,也会选择先囯后家。”

姜谌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手搭在额上,“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不能看到那么远。”

危险到来往往是一瞬,与蓦然生出的恐惧踵足相接。就像毒蛇刚刚发出嘶嘶的警告,紧随而来的就是利齿。被迫空手接白刃时,邹已手中还攥着那颗温热的珠子,他对突如其来的缉捕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因而应付起来还不算是手足无措。但他不知自己顶着无中生有的罪名,而这场危机却是由一颗石头引起的。

“斐零,你不是说洗好地了吗?”邹已贴地一滑,从卫兵的手肘下钻过,几步追上前面的斐零。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快逃!”

事实证明,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逃命是极大的决策失误,他们在街巷里东躲西藏逃开追兵,耗光了全部力气。

“早,早知道是这样,我就回头跑了。”斐零累得喘气不均,还不忘发牢骚,“跑到这里都会被人追捕,运气真特差。”

然而运气不会这么差下去,在累得提不起气的当儿,一群缁衣人围了过来,默无声息制服了他们。邹已不清楚他们用了什么手法,也没有记住任何人的脸,只记得那些人行进的方式轻飘飘的,幽灵一般。

因为所在行伍中途被调往北部边境,允儿并没有一路随军行到临淄。她扮作盲童,凭着几分行卜的手艺,一路招摇撞骗,蹭吃蹭车,倒也安然行了几千里路。

“我在路上走的好生生的,一伙怪人突然飘了过来,一句话不说就要抓人。我只好回头拼命跑,那些人紧追不舍。我记得来路经过一片树林,只要跑到那里就安全了,没有人能够在树林里找到我。”

“可是你没能跑到那里,不是吗?”一个男孩问道。

“错!我跑到了,并且成功躲藏起来。但是,”允儿的脸皱起来,“这个小家伙拖累了我,害我暴露了。”围坐着的孩子们这才发现,允儿的斗篷里藏着一只浑身雪白的鹿崽。

“哇,好可爱!”孩子们连忙凑了过来,都想要摸摸小白鹿毛茸茸的头,但鹿崽把头一缩,又钻进斗篷里。

“大家不要介意,这只小鹿畏生,等过几天它熟悉了人味之后,就好相处了。”姜允笑眯眯地说着宽慰的话,虽然这是谎言。

“下一个该谁了?”方才提问的男孩子又问道,他们在轮流讲自己的经历。很快大家意识到,到允儿已经过了一圈,于是,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圈外。在靠墙的地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无声无息端坐着,似乎在运气练功。

奔跑带起的气流扑在面上,邹已蓦地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玫红色的眸子,这双眼睛的主人扯着他指间的红色穗子,说:“这不是我的玄枵海睛吗?怎么会在你手里?”

少年面上覆着层层纱布,只露出一只眼睛,姜允看看它,又看看玄枵海睛,发觉它们竟是一样深蓝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