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马竹作品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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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散文卷(14)

下午领略青城山。古朴幽静,是青城山最明显的特征。古往今来,那些大名鼎鼎的文人学士、社会贤达,都来过青城山感悟生情、吟咏不已。弥漫在山间的道文化气息,在轻风曼舞中随着轻曼云烟飘溢到山脚与山外。有了杜甫、陆游等名家的造访和绝句,青城山名扬世界不足为奇,何况还有一帮武侠之人或以文或以武昭然天下呢?

神秘近在眼前,我却疏于好奇,我越来越发现自己对于山的理解有些怠慢,尤其这种人间的山,被宗教盘踞着的山。其实我不过一个凡夫俗子,虽然那一刻我置身在青城山喝茶,听到山风里剑舞的呼啸,看到山路上翠竹的拔节,但下山后的多次回首,还是没有能让我感觉到那种令人神往的飘逸。我试图轻松飘逸起来,为何总是难以做到?

夜在深。成都小吃,丰富精致,味道鲜明,大块朵颐。在成都领略两样美:美女,美食。前者只能欣赏,后者可以品尝。这还不够?这就够了的吧。飞机呼啸起飞,成都渐远。这一天晚间南航的飞机座椅里,放着一份当天的《长江日报》,江花副刊上发表了我不久前写作的一篇博客散文:《镌刻在心上的眼神》,我听到后边有人轻轻念出了我的名字,我当时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其实我的身心,早已返回神秘雪山贡嘎山前,灵魂已然伫立在沉默无语的格桑花旁,我试图回味那内敛的苦苦等候,还有那默默守望、永不离弃的永恒之爱,我的眼角有泪水吗?为何我感觉不到时空早已把我带离那圣山、那幸福之花……?

心不能是一切

心最早是在母亲那里的,紧紧地维系着母亲,但没有属于自己的光明。心从一开始就注定与母亲的情绪血肉相连,这是我们毕生都不能割舍的根基。心,因为离开母亲而啼哭。

心是希望。那希望可能是光明,是和煦的风儿,是惊雷,是伫立在雨夜的灯塔。心总是因为希望而欢笑。心也是失望。那失望可能是黑暗,是凄风苦雨,是平庸,是病痛缠身的欲死不能。心总是因为希望与失望而痛哭不已。

心启动热血。血是红的,鲜红鲜红的,咸咸的如海水海风。热血的另一半是父亲,而心却只认母亲。心对于父亲的认识,从来缓慢。心也有阴阳,这是批认识的直觉与能力。

心在长大。心是万物复苏的春天,是万物茁壮成长的夏季,是万物收割的金秋,是收获取一空后皑皑白雪下的冬冷。心的形状四季不同,心让四季分明。心总是很累很累,要惦记,要相负,要超越,要呵护,要不惜一切,要宁死不屈。心是一切,令人迅速衰亡。

其实心不过与拳头一般大小。手有多大,心便有多大。手不能企及与把握一切,心想事成只会是空忙。这累的根源,是精疲力竭的因,是所有灾难的源头。

心的名字首先是欲望,才有了世俗的一切字眼被心前缀后缀着浑噩难辩,并引诱每一颗心灵走进死亡峡谷、挣扎哭嚎。心大,是自不量力造成毁灭的祸根。

心是一切。是爱,是怜悯同情,是恨,是咬牙切齿。是牵挂,是思乡,是难舍难分,是热情满怀。是风,是影,是雨后彩虹,是乡间月儿,是城市黎明。是一千次的呼喊,是一声长嚎。心经历一生的经历,拟无终极。

但心不能是一切,心只有那么大,与你拳头一般大小,在你的胸腔中部稍偏左方,一个婆婆的圆锥物,只有四个可怜的羸弱的空位:上部是左右心房,下部为左右心室。依靠它们,热血才能流淌,并滋生思想与情感。心怎么能够是一切,当新的黎明出现,新人生起点以后,你能给这可怜而羸弱的空位注入一些什么而舒张人生收缩命运?

山与水的凝眸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宁可相信这话是一位于山水无情者随便道来的。我不止一次地陷入情感的泥沼,与同龄人相比,我的每一个日子都过得轰轰烈烈又浑浑噩噩。爱,使我寝食难安,恶梦连连。有时我若诵诗的朝圣者,山一样迎接不期而遇的黎明;有时我如朝圣的诵诗者,水一样流遍从容步来的黄昏。

我怕你爱我,亲爱的。成长在我周身的森林早已被生命的意义破坏,上苍任何一次雨注于我,都会让你承受不起从而因你的蓬勃泛滥横遭骂名。我必须紧闭双眼。怕你因我而恣肆,灾难在你的两岸渐长为望不到边际的苍茫。

我拒绝命运,如同拒绝我窗前的雨帘。我要警告你,爱是危险的,爱能山崩地裂洪水淹没家园。最终导致的会是你一生的苦楚,在你的河面,有我一生长跪不起的浮尸。纵使我跪为一座雕像,你也不会原谅我,不会消除今生对我的恨。

从前的故事是原始森林讲述的寓言,那时我不过是一汪清泉,被晨光携带,成为山涧小溪。所有关于春天的花草是我流经的语言,我是芬芳的,自由而骄傲的。我知道山不好,但我刻山为证,对于爱,我懂得创造记忆比肉体更为欢愉。

现在我却要安然如山,我听见溪流的焦躁,远处是一阵钟声。情人雕像是一个未来的神话,风和月构成远古的对应关系。我行走得很苦很累,亲爱的,我若明白无误地对你讲述我的往事,那就是往伤口上撒盐。在今天这样的时空,山的魅力源于水的凝望。

而你是注定逃不过这场灾难的。从上游来从天上人间来?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了,远道而来只是为了流经我!

我从生命的远途缠绕而来,我故意触摸你命运中的每一颗石块,你会因为我而舒展而鲜艳而憔悴不堪受苦受难。爱的意义是岸边行人的脚印,它一一印在心底。

许多个夜晚,我点星为灯,期待着你的声音能把我从黑夜中营救出去。不,这已经没有可能了,山月缠绕水影,荡漾的清波只是年少的梦。在我面前,你一千次语无伦次,你一万遍呼我喊我唤我。向上望去,新月如钩知道吗?

转眼又是秋霜满地了。山呈枯黄,水将干涸。这凝望是从前的思量,爱恨交加。错误在我,见你柔弱春风弱如冬雪,我承担的痛苦是火山口的炽烈。终究我是夜不能寐了,我守望着从前的宽阔,每一座山都是一次造型,每一条河都是一个名字。然后我是水中升起的云雾,在山间萦绕,身后不留印痕。

所有的苦,在我的暮年集合。我能做的是还原关于青春的影调。在此之前,山与水的凝眸只是一种旋律。真的,一种旋律。

十五年的樱花

湖北文坛当然以武汉聚集的作家为基本队伍,尤其近20年来在省市文联广罗文艺精英的良好政策下,武汉市居住着的作家是湖北文坛的主力军。于是以别样的方式来到江城的新生人群中那些热爱文学的年少者,便有了机会目睹我省一些知名作家的风采。对一个试图用全部身心激动的情感踏上文学征途的青少年来说,前辈作家的一言一行是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甚至穿透力的。

整整十五年过去了,但在我今生的记忆里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十五年前的那一次“樱花诗会”,它给我的影响至深,富有全方位多角度的魅力。经常我甚至这样想:有那一组镜头我就可以分析我们湖北作家老一辈的个性甚至人格了。

那是1984年3月底的某一天。80年代初期是中国诗坛继“五·四”以后第一次真正全面鼎盛的灿烂辉煌时期,湖北武汉地区高校无不成立了诗社与文学社,由武汉大学“樱花诗会”、中南财大“五·四诗会”、华中师大“一二·九诗会”以及华工、湖大、中南民院、水利电力大学等等高校自觉组织的各样诗歌大赛有序地把广大校园诗人写诗的年历组织到连续的激情当中。社会中,如《武钢文艺》、《海员文艺》、《彩虹》等企业刊物,又如《长江日报》、《湖北日报》、《武汉晚报》、《江汉早报》、《武汉青年报》等报纸的副刊,以及《长江文艺》、《长江丛刊》、《芳草》等纯文学杂志,一律给当代校园诗歌以最热情的扶植,所以整个武汉地区诗坛绝对欣欣向荣。我们意气风发,群情激昂。在1984年4月的武大“樱花诗会”上,我作为武大浪淘石文学社负责人之一,负责联系当时我省在全国久负盛名的著名作家和诗人。

先到汉口拜访著名诗人曾卓。在湖北文坛,恐怕不会有第二个老诗人像曾卓那样对年轻的校园诗人充满无尽的爱心。曾卓常说:一个诗人的诗心必须永远年轻。他在许多场合都公开强调:和年轻人在一起,我也年轻了。曾卓听说我们来诚请他担任诗赛的评委,没有丝毫的犹豫,满口答应我们说:我一定去,我很高兴和你们青年诗人相聚!湖北文坛绝大多数后起之秀没有人不知道曾老对年轻人的关怀,曾老的巨大贡献之一就是始终勉励新生的作家,希望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作家为文坛添力。

我无意拿已仙逝的徐老作另一反例。无论如何,当我和另一位诗友藉着一种敬仰之情寻达当时徐老的居住地时,正在楼下平地修剪花草的徐老却说徐迟不在家。又正好我们敬仰的碧野老师住在徐迟家楼上,碧老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鼓励说:必要的文学活动是促动写作热情的大好事情,我可能亲自去不了,但我可以给你们写贺词,在你们即将颁发的奖品上签我的名字。我们问:徐迟老师不在家吗?碧野说:在。我们下楼之后,很久没有说话,但我在心里想:恐怕往后我至少不会再读徐老的文字了,尽管我知道这是一种一时的幼稚。

拜访是在那几天马不停蹄完成的。著名诗人骆文、著名作家白桦等等作家给了我们极大的鼓舞。4月4日当樱花诗会正式开始时,武大樱花正茂,游人如织之中,武汉地区高校的诗歌爱好者看到了心中敬仰的诗人纷纷莅临武大的樱花大道。诗赛在樱园的学生食堂举行,对前来当评委的作家诗人,我们没有小车接送,也无法给大作家大诗人们提供午餐或纪念品或评审费。即便这样,我们能够请到的作家诗人没有一个缺席。站在食堂门口的组织者负责给作家诗人一人一个小方板凳,然后他们丝毫不摆架子地像学生一样端坐在主席团下,认真听,认真评分,认真上台献诗。

至今我保留着骆文、曾卓、沙蕻、白桦等诗人的黑白照片,他们坐在台下的小方板凳上,神情专注地倾听着年轻一代的心灵之声。记忆中,骆老、曾老、沙老散步时咀嚼树叶并笑着说这是品尝春天的情景,以及白桦骑来的小摩托突然没油只得推车回家的情景,一切历历在目。

这似乎是可以撇开文学只谈为人的一个范例。老一辈作家的心灵中,确有一种“无产阶级革命”的情怀,他们对年轻人,是真正无私的、绝对关怀的、没有妒忌的、更无压制的。所以在可亲与可敬、久仰与敬仰等等态度之间,后辈对前辈的为人,无论其肯定包括赞扬的时间何时发生,但事实上的人格力量从一开始就是历史。尤其我们湖北文坛,这样的往事恐怕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具有昭示的意义。为着这样一种祈祷,十五年来的樱花在我的心中永不凋零。

年饭的美与好

如果在全球华人范围进行一次关于年饭的征文活动,我想,所有中国人都会顿时对年饭产生无限美好的回忆,发出无比善良的感慨,讲出无尽动人的故事。仔细想来,中华民族的年饭文化实在博大精深,丰盈璀璨。无论是称年夜饭还是团年饭,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团聚相处,总之,年饭的美与好,涵盖着华夏文明关于幸福意义的万般精华。表面上看,那是一种根深蒂固植入民族血液的文化现象,但在实质上可以分析,年饭,就是我们民族一种非物质的精神图腾。在除夕那天,所有的身心即便穿越千山万水,也要回到物质或精神的故乡,以团聚的名义,进行深刻的年度总结和计划来年。那同样也是在享受爱,并微笑地给予爱,在一种共同的爱的气氛里,营造和谐,并充分享受关于和谐的一切美与好。

我的故乡在江汉平原,我把她称为我生命的大平原,地肥水美,鱼米之乡。我童年所有美好记忆中,恐怕最令人不能忘怀的,就是对于年饭的向往,好像一年到头,最期待最渴望的就是吃年饭。除了那个时候物质匮乏对于只有年关才能尽享的美食的奢望,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令人牵肠挂肚,那就是过年的气氛,和谐的气氛,大人对于孩子不打不骂和颜悦色的只有过年才出现的特殊气氛。那是一种特殊意义的爱,被传统礼教约定俗成了的宽松的包容之爱。每当日子进入腊月,父母总要再三提醒孩子,要听话,要赶紧把寒假作业做完,要懂规矩,否则就是过年那几天还会挨打。事实上过年那几天没有哪家父母动手打孩子。进入腊月后的孩子每天板着指头数日子,到了过小年,开始日渐欢欣鼓舞,因为年饭快到了,过年的气氛一天天浓厚了。

平原人把年饭的文化意义扩大到敬神、祭祀、孝心、爱心、文娱、美食、祈祷、自省和计划等等。除夕那天,每家每户都要张贴春联,那些红纸写上的吉祥文字,不仅造就了千百年来功底深厚的中国春联文化,而且永远都在提升中国文字的表现力。从张贴春联开始,孩子们快乐的心情,帮忙父亲拿浆糊,搬凳子,眼眸里映着对联展开后的一道道红,喜庆的红,吉祥的红,幸福的红。眼睛偶尔瞅瞅父亲刚刚买回的鞭炮,心里默默盘算着要一些鞭炮放在口袋里,时不时掏出来点燃一颗,啪一声,让过年的感觉就在自己耳边轰然响起。忙碌的母亲正在厨房做年饭,那种只有过年才能散发的饭菜香味,从清晨开始弥漫在即将更新时空的乡间。那是怎样的香啊!孩子们一想到马上就要吃年饭了,闻到母亲正在烹调的香味,恨不得活在人间每天像过年一样永远都能闻到那幸福的香味!美好的香味!父母在除夕那天显得那样恩爱,说话一直都很和气,有时还互相说笑几句,全然没有平常为一点小事斗不完的嘴劲。父亲把春联张贴好了,房前屋后也打扫干净了,母亲就说:孩子他爸,年饭做好了,敬神的茶准备好了,吃年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