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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小说卷(48)

宋家婶娘很快醒过神来,她猜想这是刘启明趁宋家没人的时候干的,她想刘启明下手真叫残忍。“他何苦找阿咪出气?可怜我的阿咪是只病猫呢。”说着说着,宋家婶娘哭出声来。她找了一件自己的布褂,轻轻地把阿咪包裹好了,顺手拿起墙角的铁锹,走出后门,走进屋后的菜园,动手将病猫阿咪掩埋了。宋家婶娘做完了这一切,以为自己明白这是刘启明向宋家讨命的信号,他杀了猫,就跟他先杀他家的老黑狗一样,下一步将是杀宋家的人。天黑尽了,再过一会,光宝就要回来了,说不定可法也会回来,宋家婶娘不敢想像在他们爷俩都回家时,刘启明血红了眼睛冲进来,双手都挥着菜刀……宋家婶娘再不往下想了,她连走带跑地到了刘启明家。刘启明家黑漆漆的,宋家婶娘喊了半天也听不到人声,只有成群结队的老鼠在屋里张狂地乱窜。宋家婶娘扭头看门前的菜园,看见有个人影定在黑暗中,不知那是人还是鬼。宋家婶娘叹了一口气,麻着胆子走过去,果然是人不是鬼。宋家婶娘说:“启明,来吧,我特意来找你,你杀了婶娘我吧,是我们家把你害得家破人亡的,恶有恶报呢。”菜园的芦苇棚边发出悉悉唆唆的声音,刘启明手里紧握着一把雪亮的菜刀站起身来,声音抖动着说:“婶娘,您怎么、知道我、在、在、这里呢?”宋家婶娘再走近几步,说:“你的魂只怕早不在你身上了,你的魂在我们宋家,你怨未了,仇没报。你还真是狠毒呢,启明,你把我的猫剁成这个样子,你真该千刀万剐。说你没用吧,你比谁个都毒,说你有用吧,连自己的老婆都守不住。话说回来,我没你这么毒,我也是连自己的男人都守不住,活着我自己没脸见人。启明啦,一命还一命,你杀了我吧,杀这里,婶娘不想被剁得稀烂。”宋家婶娘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语气里充满了恳求。刘启明说:“婶娘,婶娘,您是个好人,是个好人呐,我没有胆子、杀、光宝叔,我也、不敢、杀您,我怎么下得了、手呢?您说,我怎么、下得、了手?我杀狗、杀猫、杀我老婆,那我是敢,我就是没有胆子、杀光宝叔、杀您,您是个好人,不是您害、得我、刘启明家破人亡的,是光宝、叔害的,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天黑透了,宋家婶娘和刘启明站在黑暗里,就像梦中。宋家婶娘是打定主意替自己男人偿命来的,就往刘启明跟前又走了两步,拉着他的衣服,说:“启明,你的身子抖得好狠啦。不怕,启明。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宋家差你一条人命,你壮着胆子把婶娘杀了吧。”这时候刘启明呼吸急促起来,说:“我、我我、我反正是个死,我想了一天,反正我是、我是活不成的,不如把帐了掉,婶娘,我这口恶气,气是一定要出的,婶娘啊,我再杀一个,我再把自己也杀了,您说呢?我听您的。”说着,刘启明在宋家婶娘的面前跪了下来。宋家婶娘听出他声音不发抖身子也不抖了,知道自己的命也就到了尽头。宋家婶娘叹息地说:“可怜你还这样年轻,启明。婶娘是早该人土的人了,可惜了你还这样年轻。想想吧,不管是你,还是婶娘,我们都不值得呢,做恶的是谁个?是光宝,秀秀,老天偏让我跟你了断。话说回来,这样也好啊,豁湖除了你我,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光宝跟秀秀的丑事。我死了也好,真的。来,启明,你动手吧。”刘启明应了一声,犹豫着,突然哭道:“婶娘,您是个好人呐,我不能杀婶娘,我要是杀了婶娘,死了我也不得安宁。”宋家婶娘拉着刘启明的衣袖,说:“你不杀我,我们走,进屋去说话,啊?启明,婶娘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你不杀婶娘,你知道婶娘不坏。事情总得有个收场,你说呢?我们进屋慢慢想。”

想着刘启明这一天魂不在身上,一定是滴水未进,宋家婶娘进屋,把刘启明安顿到房里坐了,给他下了一碗鸡蛋面条。刘启明显然是饿坏了,一边张大嘴巴吃,一边泪流满面。宋家婶娘看着这好好一个家被自己男人给毁了,心里就恨。说是恨吧,自己这样伺候启明,其实是在担心着什么。宋家婶娘眼泪淌了一脸,说:“启明,婶娘想死,你又不舍得杀。你把秀秀杀了,这件事不是个小事,你明天自己去报案,说不定能够争取个宽大。我猜光宝也该回来了,我这就回去,要是我儿子可法没跟他一起回来,我哪怕是下跪,哪怕是当着他的面吊颈,我也要劝他到乡里把这件事交代了。他这样老不要脸的东西,当支书是害豁湖,他该千刀万剐呀。启明,你说呢?婶娘的话你听不听?”刘启明点点头。

秋天夜晚的浮云总能够无风自散,豁湖的夜空已经晴朗,星星月亮使夜空很美,月色把豁湖的一切也涂抹得分外美丽。所有的老鼠都昂扬着斗志紧张地忙碌起它们偷窃的勾当,只是在这个夜晚再无病猫阿咪张大瞳孔的注视,虽然豁湖的月夜依旧那样宁静且美丽着。此刻的时间和空间属于豁湖人的梦。似如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还有可能做梦的话。乡村水远就是这样,无论白天发生过什么或者夜晚出现过什么,一切依旧被月光照耀得无比宁静与安详。乡村的夜晚,尤其月色朗朗的乡村夜晚,所有的事物都能自然而然地沉浸在安详与宁静当中,一派熟睡不醒的模样。宋家婶娘离开刘启明家,觉得豁湖的黑夜有着许多偷偷模摸的事情,她为刘启明心痛,仿佛是自己一手造成刘启明的家破人亡。想想看,要是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不那么着急问个子丑寅卯,这村子兴许不会这么快就血腥四起了。再想想,大儿子可法的话最有道理,应该等儿子回家来想办法的。儿子毕竟在县里当了好多年的官,见多识广,应该有办法的。

宋家婶娘看见屋里没有亮,知道男人不在家。进了屋,把电灯拉开,家里没有人影。知道儿子可法也没有回家来。宋家婶娘刚把睛睛看向电话机,电话铃突然一阵急响,把她吓得一跳。电话是儿子打来的。可法说:“妈妈,您去哪里了?老没有人接电话。爸爸在我这里,我已经跟他谈过了。我们谈得很多。我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批评过我们的基层干部,爸爸被我批评得哭了好几次。我明早开车回来,我负责把他交给豁湖乡党委,由他们处理他的问题。妈妈,您没事吧?”宋家婶娘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哪里讲起,握着话筒,索性痛哭起来。她很想在电话里告诉儿子豁湖出了人命案,很想叫儿子用力扇他父亲几个耳光,但此刻宋家婶娘只顾痛哭,泣不成声。

月色笼罩的豁湖依旧宁静美丽,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宋家婶娘那嘤嘤地哭泣也显得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雪刺冰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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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任何时候都能看出天将下雪的征兆,正如此刻可以看出你将爱我不能自拔,我还知道你会是最后一个痛恨我的女子。是的,你喜欢问为什么。为什么呢?在那个夏日的傍晚,在珞珈山下美丽的湖边酒吧,你圆睁着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我应当允许一个大学毕业刚刚踏入社会的女孩不断滋长的那种无比惊奇的疑惑,这就像你也可以接受一个年近不惑的成年男子对一个比他小得多的女孩彰显他的人生经验。无论问者须何答案,也无论答者以何解惑,但这样的说话,是一种开始,非常危险的开始。为什么?让我来告诉你,铅灰色是冬雪的眼神。我经历过许多女人,她们在我漫长的生命线上等待着我,以至后来我发现了你们等我的方式与规律。请相信我的话,最终你会和她们一样,对我满怀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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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上旬电视台招聘。您上班时匆匆穿过大楼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潮,无意中瞅了一眼众多报名女性中的我。您的那一眼瞅严格说没有针对性,在青春靓丽新潮前卫的众多女性中,那一眼瞅形若游丝瞬间即被彩虹般的艳丽淹没。我是无意中用目光抓住了这一瞅?是我的孤独无助像垂死的病人一样突然给了您猛烈地一次电击?您当时面向站岗警察出示出入证时,感觉到我的目光是您三年前经历过的影子?我看见您无视警察放行的白手套,扭头望向我的目光,让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您已遭电击。您心里一定在说可怜的女孩!见您转身走下台阶了我赶紧挤出人群,在一棵临街的梧桐树下,我和您生平第一次走近了。

一个善于暗示的人终究易受暗示。上帝造物,给人这种动物留下的悲剧空间皆因敏感而致。您甚至连我姓甚名谁都不问就告诉我如何过关。您说:第一,面试那天你一定要穿一身标准的职业装;第二,你要有足够的自信;第三,对所有的考官既要尊重又要答题灵巧;第四,不断穿插英语;第五,把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当作白痴。我感激地点头说,我记住了,谢谢您。

从七百多名应聘者中脱颖而出的我一个月后正式拥有了这幢大楼的出入证,您后来说其实这是我自身条件和临场争取的结果,与您的帮助无关。虽然同在一幢大楼,但您所在的部门不要求坐班,我因此几乎遇不见您。大约三周以后,我怀着感念之心,难以自控地找到并拨通了您家里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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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这个周末您有空吗?我知道你要请我了,连忙说没空,我所有的周末都没空。为什么?你在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夸张了。我说,每个周末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户外锻炼。你抢着说您总得给我一个机会感谢您呀?我想了想,说,下个月吧,等你领了第一次工资再说。你乐坏了,说,那就一言为定,除开周末。

下午我就收到了你给我发来的第一个邮件,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像一封信,更像一篇文摘。你写道:人就是蚂蚁。任何时候别指望一堆蚂蚁中有哪一只蚂蚁能够与众不同。别指望公平。被潮水淹没和被巨浪卷走没有本质的区别。半年来求职路上的奔走早已湿透了我的信心。感谢上帝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上午给我的心灵亮出了一个背影,那是我已故父亲的,是我梦中兄长的,甚至是我希望依靠的。如果一定有什么劫难发生,怪只怪这背影不该转过身来递给我目光,并暗示我走近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关键时刻的建议是金铸的钥匙,现在,我打开门坐进来了。我要感谢上苍,为这双令我晕眩的目光祈祷。依旧我不排除一只蚂蚁终被踩死的命运,但我天生勤奋,懂得弱小者支撑生命的品质。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才能让您喜欢?

删除?删除!尽管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你是一个懂得不给人留麻烦的女孩,瞧这信写得多么不露痕迹。先删除再说吧,删除了。但你的文字让我有点激动,我想回一封信给你。我很快地打出一行字:要下雨了吗忙乱的小蚂蚁?如此行文多么轻佻,别这么失控,引动鼠标:删除?删除!光标一闪一闪的,是你如此青春美丽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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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东湖之前我们约在一家湖边酒吧见面。我那天穿着白色职业装黑发纷披着。我知道我第一次和您见面最好是黑白分明有素有洁。

闲聊。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封面都看过了。我坚持要听您这本书的自序。我发现您有点感伤,吐出一口烟,一会儿就烟消云散了,说,都过去了。您不知道您的神态和语气对我来说是多么强烈的吸引。我要撒娇了,在您的面前我是自以为可以撒娇的,于是我说:不嘛,我要听,我要嘛。您宽厚而仁慈,您用爱怜的目光看着我说,你就像一个女儿在父亲面前撒娇,你们这一代人都有撒娇的毛病。我笑着,我想用无拘无束的笑软化您蓄意制造的代沟和批评,我继续劝酒,我说您喝呀,我以为喝醉了您才肯放松。您那天是怎么了?您很愿意喝醉是吗?您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吸烟,让我的心紧紧地跟着您的情绪跑得气喘吁吁。您说,你随便出几个题目我回答。您让我随便(!)我真高兴得想哭,我说,说说您的爱情、生活、事业?倒过来说也行。您看着我,说:事业一塌糊涂,生活勉强可以,爱情糟糕透顶。我说这悬念太诱惑人了。您突然笑了,是放声大笑,笑得酒吧老板娘跑来问先生您不要紧吧?您板起脸孔摆手说我没事。老板娘走开以后,您看着我说,这三句话是我在表扬自己。我习惯性地问为什么?

事业有成是永远没有标准的,既然事业二个字已经作为一个题目摆在了生命的天枰上就足以说明已经有了可资议论的意义。一塌糊涂是一种不满足,是清醒的自我认识。我们现在见到的那些名人红人,他们在一个时段的所谓作为其实充满了跟这个时段密切相关的背景不良和绝对的良莠不齐,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一塌糊涂。再说,是什么东西在保障生活的勉强可以?尤其在这个某种程度上笑贫不笑娼的时代,要让生活过得去容易吗?你不为非作歹,要想让生活勉强可以,用什么支撑?当然是你循序渐进的事业,它在多个细节上供养你的生命之树。贫困不是我这个年纪的标识,富裕也不是我的事业所希望得到的,勉强可以,美不可言。我说爱情糟糕透顶,是指十几年来我无法回避一路上总有着等候我的女人,由于总有颠覆家庭的危险,所以让人伤心透顶。有三年了吧,前一个影子还一直在梦中在寻常里折磨我呢,你又来了。

然后您沉默不语,我猜想您在回忆您的那个影子。我没有嫉妒的权利,我羡慕那个名叫影子的女子,她能让您这样刻骨铭心,她是怎样一个女子呢?她在哪儿?她长得怎样?她的身心具有怎样的魔力使您永不忘怀呢?您对我说:好的,可以摊牌了,我来赴约,是要告诉你,千万不要像你在信上说的那样,你要收起你的胡思乱想。为什么?我可不可以说您这是在欲擒故纵?不是,说着您站起身,说,你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你在胡思乱想,发展下去会很危险,不光你会因严重受伤而痛恨我仇视我,而且你会使我又一次感到糟糕透顶。您扭头高声叫唤老板娘:买单!我赶紧说,说好了我请客的。您伸手按了一下我的手,说,让我来吧。您的语气是不容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