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孤帆,明月独挂,东海波涛翻涌,将无间水域边界的一叶小舟推摇得晃荡不休。
「二弟,你真出事了嚒?」孤焰立于舟心,身虽不为风浪所动,内心却有一丝忐忑。他为了不让灵王知道自己又重赴险地,暗自乘钦鹀直达海岸隐秘处,再换轻舟前往无间,一路上并未听闻任何传言,想是无间刻意封锁消息。
暗夜之中,嗖嗖急响,十数道光亮犹如流星在海面浅划而过,正是无间海鹘快艇从四面八方聚来、一阵旋风般地将孤焰的小舟围在中心,艇上众人个个持剑相指,一副如临大敌的势态。领首之人大喊道:「犯我无间边境,来者何人?」
孤焰辨出是宋燕的声音,朗声道:「宋小兄,在下月孤焰,受无间邀约来参加岛主风小刀大殓之礼。」又将邀帖飞掷向对方船柱。
「月公子?」宋燕一听是孤焰,忙趋船靠进,二指陡伸,迅然接住射来邀帖。
孤焰见来人个个头缚白绫、神色沉郁,每条船身也都以白布绑在船头,看来无间真有丧事,但他既是受邀而来,自不好再询问逝者是否真是风小刀,然而在宋燕打开请柬的剎那,无间弟子都微然色变,似乎这请帖来得十分诡异。
宋燕思量片刻,才执礼相邀,道:「月公子远道而来,还请随小弟先上岛再说。」他请孤焰同乘一船,故意慢慢行驶,却始终沉默,只眼神黯淡地遥望海面银波,似茫然发傻又似在盘算事情,过了许久,才收回目光,对孤焰恭敬道:「月公子,家父十分感谢当时你出言指点,事后曾对我说公子慧智无双,是可信任之人……」
孤焰见他双眼红肿、满布血丝,神情既疲累、口气又吞吐,于是说道:「尊父谬赞了,宋小兄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宋燕忍不住悲叹道:「我无间接连二位岛主身亡,尤其刑岛主死得不甚光彩,唉!公子也算自己人,不怕您笑话,咱们恐怕连中州领袖的地位都保不住!」
刑无任身败名裂,无间威名瓦解,导致中州四分五裂、群雄趁机崛起,这些本就在孤焰预想之中,如此中州才无暇炮口一致地对准魔界。而无间连失二名岛主,自是陷于群龙无首的暗潮汹涌中。
宋燕虽然沉稳,究是少年心性,一打开苦水匣,再按捺不住地一古脑儿全吐了出来:「本来有风师叔接掌大位,该是不幸中之大幸,谁知他登位不过二日,连身后事也来不及交代就命丧魔手,难道天真要亡我无间!」
孤焰心头一懔,道:「命丧魔手?」
宋燕悲愤道:「哼!妖魔诡计多端!路师妹求医途中,狼王竟然率领千万狼军围杀,若不是他们以众欺寡、卑鄙无耻,凭风师叔的身手,又怎会敌不过一帮妖孽?」他曾因反叛险些丧命,受风小刀赦罪才捡回小命,心中感念,说到后来即红了眼眶。
孤焰英眉微蹙,伸手拍了拍宋燕肩背以示安慰,心中却转思:「二弟明明自雪狼峰平安离去,若真出事,该是在下山以后……」忽地电光一闪:「不好!为何无间会以为二弟死于雪狼攻击,难道雪狼峰小径已经不再隐密了!」
他虽有忧虑,但想山上有狼王把守,还有单人离的冰梯阵和雪玉棺的魔气封印,三重保护下,梦初应该会平安无事才对,又问道:「你们怎么确定二弟是受到狼军围攻而丧命?」
宋燕伸袖抹去泪水,恨声道:「当时花师叔希望差人暗中相助风师叔,云师兄自动请缨,回来时却满身嘶咬伤痕、奄奄一息,至今仍卧病在床!他亲眼瞧见风师叔和路师妹被雪狼给……撕吞了!」言及悲伤处,一拳重重击在船杆上,惹得危浪中的小船更加摇晃。
魇魅以为风小刀死于菊仙歌阴掌,就大肆举行敛礼,而孤焰却知道云水天不过做了场戏,想令无间和魔界仇恨更深,虽庆幸风小刀应该安然无恙,但也担心魇魅若知道风小刀还活着,定要再下狠手。以风小刀对君无言深厚的感情,在没有十分证据前,是无法拆穿君无言身份,否则恐会打草惊蛇地被反咬一口,又令风小刀落入两难境地。
孤焰叹道:「刚才你们见到请帖时,十分惊讶,我原本还盼着二弟身亡消息是假,想不到竟是真的。」
宋燕道:「无间此刻正是多事之秋,为免再多生枝节,我们才瞒住风师叔遇害的消息,但公子竟会收到帖子,这实在令人费疑猜……」
一名无间弟子插口道:「或许有人想到月公子与风师叔是结义兄弟,就善意通知。」
另一名弟子却呸道:「你是没长脑子还是少了眼珠子?没瞧见署名是岛主嚒!好不要脸,自己都封上名号了!」
宋燕跟着父亲打理岛上事务,日子一久,自有威严与见识,他不愿外人见丑,当即怒横一眼,那弟子见宋燕示意,耸了耸肩,虽心中不服却未敢再说,脸上兀自挂着愤懑难平。
孤焰明白他们所指何人,能为风小刀邀约宾客又自封名号者,非君无言莫属,事关无间内斗,他只能佯作不知地问道:「宋小兄可认得帖上笔迹?」
宋燕浓眉皱锁,似百思难解,那颗彷佛千斤重的头要点落当口,忽然又改了方向,摇头喃喃自语道:「这事古怪得很……古怪得很……小弟年轻识浅,实在拿不定主意……」
一干无间弟子都神色惶惑、欲言又止,显然事有蹊跷,孤焰想有能力争夺岛主之位者屈指可数,上岛后不难查明用意,也就不再继续追问。
宋燕眼见就要上岸,再顾不得面子,一咬牙,压在心口的话终于迸出:「月公子,我门中之事原本不应该打扰外人,但家父镇日愁眉不展,小弟却无能分担,身为人子实有愧于心,只得厚颜不耻,请公子瞧在家父曾为您奔波寻出凶手的份上,对无间情势暗暗点拨小弟一二。家父并无意争权,只希望常脉弟子能幸免风波外,宋燕将来必为公子效犬马之劳!」一串话说罢,即拱手下拜。
那句「暗暗点拨小弟」刻意表示这番请教与宋无拓无关,且不可泄露出去。孤焰心知肚明,其实是宋无拓教宋燕以孝心为名,私下请教。一来不致堕了无间名声,二来不会落人口实,说常脉勾结外人插手无间内争,最主要的却是将来若真欠了人情,宋燕人低权轻,所能回报之事有限,也不会影响无间大局。
孤焰的确感念宋无拓,见宋燕虽其貌不扬、武功平常,却踏实磊落,有乃父之风,便伸手扶了他,慷慨应允道:「在下本来不应该踰越份际,但蒙贤乔梓瞧得起,诚意结交,若能尽绵薄之力,当所不辞!」
宋燕和常脉弟子闻言欣然不已,齐声嚷道:「多谢月公子!」
一名无间弟子朗声报了切口,隐于云雾的沧海孤岛在月光下缓缓显露,袅袅白雾綩綖缭绕,缠裹得这颗海上明珠既灿亮又迷离,就如无间看似明朗却又朦胧不清的景况。孤焰再度踏上这敌对境界,不过十数日,此地已是一番新气象,不知将要面对的又是何种局势。
天穹阁灯火通明,高伟的朱红阁门大大开敞,门檐下成排的白灯笼随海风飘飘晃晃,特别萧瑟醒目。
孤焰未等宋燕通报,径自步入大堂,只见空旷深远的殿堂处处悬挂着素幛挽联,白幡如旌旗飘扬,白烛呈星火罗列,凄凄地映照出一片愁云惨雾。
无间弟子头缚白绫、身披麻衣,肃穆哀伤地分列两道,居中摆放两具华丽的金丝楠木灵柩,前方是一精致的白檀木供桌,除了水果三牲和香烛外,中间两张灵位木牌分别刻写着「无间岛主风小刀」、「无邪少门主路潇遥」。
宋燕赶紧递上请帖予君无言,道:「君师叔,月公子前来致意。」
君无言坐镇北堂大位,沧桑的面容一如往常,平静中透着老练稳厉,见孤焰凛凛而来、儒雅中暗藏一股不可言喻的气势,两人电光交会的剎那,君无言忽然体会到当初刑无任与这文士对峙时,所承负的威胁与压力。
但孤焰心中同样一震,因为当君无言打开请柬时、倏闪而过惊愕表情,已让孤焰确定他不是发帖之人,暗忖:「若不是他,这帖子就是阎王请我入地狱的索命帖!」但既来之,则安之,就看黑暗中的敌人会使出什么把戏。
君无言精光一湛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虎目含泪,忙迎上前作揖致谢:「小刀见你这大哥来送他一程,定十分欣慰。」
孤焰神色凝重地微点了头,走到灵堂前捻香上祭又恭敬行礼,才回过身,目光落向了灵柩,一字一句地道:「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君无言来到灵棺前,双目一闭,沉痛道:「月公子恐要失望,魔界心狠手辣,他们已尸骨无存了!」他微施内力地将棺盖平平提上二寸,便即阖下,孤焰从缝隙中瞥见棺底躺着的,不过是两套男女衣衫作为代表。
「咱们定要为风师弟报仇,与魔界誓不两立!」苍白死气的灵堂中忽爆出一声喊叫,正是邝无音见君无言开棺,思及风小刀不计前嫌地二次相救,如今却死得凄惨无比,心中难过,忍不住放声嚎哭。
「不错!我们誓报血仇,与魔界誓不两立!与魔界誓不两立!」无间弟子与风小刀虽结识不久,但对他十分感念佩服,一听闻恶耗,都同仇敌慨、愤怒无已,此时悲壮的喊声响彻孤岛寒夜,激荡出高涨凌厉的杀意,彷佛重新点燃了地狱恨火,越烧越狂热、越烧越炽烈!
凄冷的海风萧萧地吹了进来,孤焰的心也越来越沉、越来越寒冷!
当初魔界攻岛救灵族时,他宁愿孤身犯险,也不愿派大军压境,就是为了避免旧仇添新恨,如今魇魅却一石二鸟,既想杀人夺位、控制中州,又想栽赃嫁祸、令无间和魔界互相残杀!碍于玄无心之故,他依然无法将消息传予单人离,而自己的一意孤行,更不可能让灵王前来相助,他只好寄望风小刀能对抗魇魅追杀、安然回返。
君无言止住众人吶喊,朗声道:「小刀是我亲自授艺启蒙,又是未来佳婿,比起各位弟兄,我实在更有切肤之痛,今日我就在他灵前断剑起誓,纵然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放过魔界!」他取来一把长剑,指捏剑尖,啪一声将剑身利落断成二截、抛掷落地,众弟子见他内力高深,惊叹不绝,都对剿灭魔界多了几分信心。
孤焰却不禁心中冷笑:「你在他灵前不立誓杀死仇人,却说要消灭魔界,这誓言可真立得偷天换日、移花接木!」
一名水脉弟子忽大声道:「君师叔,您继任岛主吧!」
宫紫风也拱手道:「不管是报仇血恨还是剿灭魔界,都需有人带头,最重要的是无间不可一日无主,论武功、论辈分,君师叔都是众望所归,何况风岛主生前已将无间交托予您,紫风斗胆,恳请您立刻即位!」
大师姐说话自有份量,众人一时都安静下来,知道事情终于要发生,接着君无言、宫紫风和云水天旗下的山、风、水三脉弟子开始七嘴八舌说道:「不错,无间凋零,咱们只能仰赖君师叔英明的领导了!」「在君师叔的带领下,我们必能重振威风!」「君师叔继位!新岛主继位!」
孤焰环目一扫,很快分清了情势,只见刑无任、玉冰华遗下的火、冰二脉弟子和花无浪旗下林脉弟子群聚一侧,既惶惑不安又咬牙切齿,原来他们怕君无言接位后会报仇,因此宁可推举花无浪为主,而花无浪虽无野心,为了弟子安危,也只得挺身而出。
八脉弟子如今是三、三之分,尚有二支中立,即是原属风小刀的雷脉弟子和宋无拓的常脉弟子,但他们其实承受不少两方拉拢、威胁、暗中较劲的压力。以戚无秀为首的雷脉弟子清楚的表示,谁能为风小刀报仇就拥谁为主,否则以多数为决,孤焰暗想难怪宋无拓左右为难,因为他的决定实在攸关无间未来命运。
只见宋燕在一旁频频挤眉弄眼地求救,孤焰知道是宋无拓见情势再难掌控,要他给个提点,好选对明主依附,不禁有一丝好笑:「求教魔君来指派无间岛主,当真是千古以来第一奇事,将来宋兄若知道自己所为,非捶胸顿足、找个地洞钻入不可!」
他自然不会坐视无间落入魇魅之手,但眼前的纷乱尚不足以搅扰他心思,最在意的反而是那张请帖,因为君无言胜券在握,实在不需邀约自己上岛来多添变量,而花无浪的识时务更不会未登主位,就大剌剌地向人署名无间岛主,发帖之人究竟是谁?他心中隐隐生出不祥之感,因为看不见的危机,才是真正致命的杀机!
眼看君无言一方越来越强势,火脉弟子再忍不住大声道:「呸!本门岛主难道是嗓门大就当得?」
对方立刻回击:「是拳头大才当得!」
火脉弟子又喝道:「要比手底硬实,咱们也不怕!」
有人起了头,双方自是你一言我一语,讥讽争辩、互不相让,前一刻他们才为风小刀的死同声一气、密不可分,此刻逝者已矣,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活才最重要,终于,双方人马吵嚷成一团,甚至抡拳扬剑、拔刃相向!
花无浪目光无奈地瞄了孤焰,一拍衣袖信步而出,居中一站,阻挡了剑拔弩张的两方,朗声道:「咱们本是一家人,无间正值危难,你们这样象话嚒?岛主之位任重道远,我自知武功辈分皆不如二哥,只要真对无间有益,无浪绝没有第二句话。」他目光望向支持君无言的三脉弟子,那些弟子见他目光慈和、言词恳切,陡然想起这个师叔向来与人为善,方才却对他批评不断、多有不敬,都心生惭愧地垂下剑来。
花无浪续道:「但七绝剑谱与地火令牌乃是岛主传承,如此代代相授已行逾千年,如今下落不明,若人人都自封岛主,将以何为凭?以何为令?无浪再放荡,师门古训也不敢有半刻相忘!」即使面对岛主之争,他仍是态度优雅、语气斯文,但以退为进、丝毫不让!
宫紫风向来只怕刑无任,对这个温和的师叔并不怎么放在眼底,当即反驳道:「风师叔未留下只字词组即离世,若东西找不回来,难道无间要永远无主?尤其我派在中州向执牛耳,岛主之位当是有魄力且修为高深者才可担当,免得将来与妖魔争战时,平白赔了兄弟性命,又堕坏无间千百年名声!」
众人都知道花无浪既温雅又非君无言对手,这番话是故意刺他弱处,其他弟子也赶紧附和:「大师姐说得好!咱们得让七绝剑法扬威天下,武功差些,那可办不到!」
林脉弟子见他们羞辱师父,也气愤大喊道:「要打便痛痛快地打,说什么浑话?」
宫紫风顺话道:「各位兄弟,既然大伙儿都同意,武功这事再多练一日,也不会千里飞进,不如就这当口,请二位师叔把岛主之位早早定下来,免得大伙儿不安心。」
孤焰忽地冷笑道:「无间岛主尸骨未殓,自家人就忙着打起来,原来这就是中州第一领袖的泱泱大风,我这外人真真开了眼界!」
君无言面色凝重,斥道:「月公子说得不错,你们真教外人笑话了!小刀和路师侄的大敛定在中秋十五,一切总得等这事办了再说,尤其无邪路师兄正赶了过来,待诸事抵定后,比武就定在十六吧,也好让路师兄作个见证。」他顺势定下比武之期,让花无浪无可推诿,又胸怀大度地道:「四弟,你放心,我会点到为止,绝不伤和气!」
支持花无浪的弟子一时愕然,都面面相觑,此刻君无言以必胜的气势撂下战书,花无浪要是接战,必败无疑,但若连接战的胆量也没有,当然也不用争这岛主之位了。
孤焰却又道:「二位都是江湖中拔尖儿的高手,刀来剑往时,难保不会教对方断胳膊、掉脑袋,且输的一方也在小辈跟前失了面子,这样百害无利的蠢法子,怎会不伤和气?」
江湖中以刀剑决断最平常不过,众人想不到孤焰竟当君无言的面直斥其非,花无浪一方都暗暗叫好,却也替他捏把冷汗,君无言一方看在风小刀面上,只得强压下心中怒气,横眼相瞪,唯独吃过苦头的花无浪,暗想这文士不知又有什么怪招,要让君无言领教。
宋无拓虽非善算之人,却精细稳敛,早觉得无间弥漫着一股诡奇气氛,他心底暗盼花无浪继位,偏偏形势比人强,君无言一方无论修为、势力、甚至心机城府都要高明数筹,他不愿常脉弟子在二方夹争中成了陪祭品,只得表持中立,见孤焰出口拦阻,忙道:「月公子说话虽直白了些,可是确有几分道理!无间此刻正是内忧外患,二位师兄都是我门栋梁,怎都不可再有一点损伤,不如听听月公子有何高见,他是个外人,定然不偏不颇、公平得很。」
孤焰当然明白宋无拓暗想支持花无浪的心思,否则常脉只需依附强势的君无言一方,又何需愁眉不展、迟不表态,见他推自己出来挡箭,暗暗好笑,只得又道:「小弟不才,只懂些最粗浅的道理,身为一门之主,无论智取或力敌,最要紧的是有本事解决门中问题,而非拿刀剑砍杀自己人,所以二方真要较量,也该是谁先找出信物、谁就继位才对。」
宫紫风怒喝道:「你说的不是废话嚒?咱们找了十数日啦!」
孤焰微笑道:「今日找不着,未必明日找不着,妳找不着,未必人家找不着,宫姑娘何妨多点耐心,别把他人都瞧得如同自己。」
谁都听出他意思是「别把他人都瞧得如同自己一般蠢」,只气得宫紫风圆脸青白,柳眉横竖,银光一闪,就亮出长剑,君无言见孤焰话有玄机,暗思:「莫非小刀将本门之秘泄露给这小子?」忙横了一眼,宫紫风只得悻悻然地甩剑入鞘。
君无言道:「阁下之意,莫非你有法子找到信物?」
孤焰精光直视,颇富心机地笑问道:「我若找着,无间奉我为岛主嚒?」君无言一时语塞,心中却更笃定他知道失物所在。
孤焰又道:「岛主之位悬而未决,终究不是好事,不如就以一个月为期,若真不能找出信物,就依长幼之序定位。自古宗法传制,即是嫡长继承,君兄届时继任大位,该是名正言顺。你大度容人,愿给他们一个公平机会,必能赢得所有无间弟子的敬重!」他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又化去二方争斗的损伤结怨,教人无法反驳。
支持君无言的弟子想不到他兜兜转转,最后仍是将便宜留给己方,忙将要出口的骂声硬吞回肚去,改了齐声喝采:「读书人果然不一样,识见是比咱们高一些。」
花无浪与宋无拓一方却是错愕,孤焰明着帮忙,暗地里反送了君无言一把,想他是风小刀结义兄弟,而风小刀又与君无言关系匪浅,这样结果其实并不意外,倒是自己太过一厢情愿,尤其宋无拓刚才把话说得满了,也只能默然接受。
深夜时分,花无浪送孤焰回房歇憩,一脸无奈地道:「多谢焰兄方才帮了我。」
孤焰笑道:「人人都想我帮了君无言,怎么无浪兄不怪我?」
花无浪道:「我虽不如焰兄深计,却非愚鲁之人,方才若真和二哥较量,该是九死一生,他……唉!我真不知该怎么说!」
孤焰瞧他从前风流潇洒、怡然自得,如今神态依旧,眼底却掩不住一丝落寞,可想而知,他曾为顾全大局、拼命维护刑无任,到头来换得助纣为虐、一身罪孽的下场,实在打击甚大,于是道:「无浪兄可想过离开这是非之地?」
花无浪叹道:「无浪虽浮滑不羁,却始终是无间之人,见师门飘摇,岂能独自享乐、不管不顾?焰兄孑然一身、闲云野鹤,不需背负什么重责大任,才能说得如此轻易。」
孤焰暗想自己身上所负,又岂是花无浪所能了解,道:「无浪兄其实无意岛主之争,只不过碍着弟子推举,想为他们留一条活路。」
居上位者为了追随之人不能身退的无奈,他实在深有所感,当他毅然挑起魔界重担时,就已经决定了要割舍自我,永无休止地活在厌倦的争斗里,甚至连婚姻也不得自由,庆幸的是,圣女正好是心所挚爱,思及梦初,他心中便涌起了暖意,不禁想着只要这儿事情一结束,将立刻回去释放她,从此相伴不离。
花无浪见孤焰淡漠的眼神难得浮起一丝温柔,他十分明白那是想起心爱的姑娘才会有的神情,苦笑自嘲道:「今日虽逃过一劫,但二哥登位后也绝对放不过我。唉!我寻花问柳的好日子结束了,再不能像焰兄这般闲情惬意、与佳人双宿双飞!」
孤焰微笑道:「无浪兄想再重拾花丛之乐有何困难?我担保一个月后,你仍像花蝴蝶般逍遥快活!」看着花无浪惊愕又希冀的表情,他悄声道:「只要你秘密遣一些心腹弟子到中州去……」
花无浪低呼道:「难道剑谱流落中州?」
孤焰道:「我并非无间门人,怎能知道剑谱流落何处?」
花无浪本来也猜想孤焰定是知道剑谱下落,才约定一月之期,如今落空,心中一沉:「原来他真是帮着二哥!」
「不是寻物,是寻——」孤焰见他愁眉深锁,神秘一笑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