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得好,长得快,个子差不多和爹一样高了。爹说女孩长大了就要呆在家里,所以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带上议事厅,也不让我出门。风临哥哥也搬到很远很远的院子里,几个月不能见上一面。很多时候我都只得自己呆在后院,无聊地看若桃若雨她们绣花,要不就一个人去湖边喂鱼。
我的头发很长,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头发就能垂到水里,在水里优雅地散开,像一把快乐的水草。
我常常幻想,要是我的头发再长些就好了,长到能够着湖中的荷花。那时我把头发扔出去,缠住荷叶往这边拉,然后我就能尝尝荷叶上的露珠是什么味道。
荷叶上的露珠很诱人,每天早上湖面上都会飘着一层奶白色的雾,晨雾渐退之时,荷叶上会奇迹般地出现一颗颗晶莹闪亮的小露珠。晨风一吹,便在荷叶上颤抖着,就像夜里的月亮遗留在人间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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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上,离湖岸很近的地方长起了一张新发的荷叶,上面闪动着一颗苍白的大泪珠。我心念一动,便小心翼翼地伸手朝那张荷叶探了过去。忽然,旁边有人劝道:“少主,属下给你摘吧,别摔着。”
我扭头一看,眼前跪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衣服,应该是我家的前院的侍卫。
“好啊。”我听话地收回了手。
他挽起裤腿,走到湖边,一弯腰将那片荷叶摘了下来,转身递给我。
我一看,荷叶上的露珠已经被他弄掉了,不由鼻子发酸:“人家想要荷叶上的露珠。”
他一怔,点了点头:“别急,我去另给你摘一张。”说着,他将腰间的佩剑往草地上一扔,轻盈地朝湖中间飞了过去。到了荷叶丛上方,他一个轻旋将一张荷叶抓到手里,飞了回来。
我赶紧迎上去,惊喜地看着他手中的荷叶。
他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捧着荷叶,将那颗正激烈颤抖的露珠托到我眼前:“你想怎么玩?”
“我要喝。”我抿了抿嘴巴。
“好。”他将荷叶沿凑到了我的嘴巴边。我小心翼翼地伸长嘴唇,含住荷叶沿,“嘶溜”一下将那颗露珠吸进了嘴巴。
沁凉的露珠带着荷叶的清香,一骨碌从我的嘴巴里滚进了我的肚子里。顿时,五脏六腑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惬意极了。
我咂咂嘴:“露珠真好喝,不过一会就会被太阳晒没了,你能不能再给我采一张叶子回来?”
他低垂着眼睛,脸上还是没有一点表情:“少主,一次吃太多会肚子的疼,明天早上属下再给你摘。”
听他这么说我的玩性上来了:“好啊,你叫什么名字?爹爹不让男侍卫进后院,你偷偷进来的吧。你这几天都躲在门后看我,我知道的哦。”我歪歪头,瞅了瞅他的鼻孔,“你看我的时候有没有流鼻血啊?”
流鼻血是我发现的一项新乐子,这两年经常有侍卫看着我流鼻血。特别是当我撸起袖子玩水的时候,他们往往眼睛发直,两条毛毛虫一样的鼻血哗哗往下淌,很有趣。不过自从我把这事告诉爹爹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和无双风临哥哥之外的第四个男人。
“没流。”他轻声说道。
那一瞬间,我在他脸上捕捉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所以我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他的眉毛又黑又浓,相貌并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只是他的嘴唇紧抿,透着一股和其他人不同的倔强。阳光透过湖水,映得他的眼睛里满是剔透的波光。
“为什么我看你那么眼熟呢?”我问。
闻言,他抬眼看着我,眼里仿佛燃烧着某种深刻而绝望的情绪:“婆娘,”他抖抖的嘴唇中传出了一句几乎弱不可闻的话,“我是者童啊?你不记得我了?”
者童?我一愣,怎么有点耳熟呢。
“你不记得我了?”他深深地将头埋下,喃喃重复道。
忽然,我灵光一闪,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脸。
“者童,”我又惊又喜,“你的伤好了吗?”
他抬起头,眼中闪着星空般璀璨的光:“好了。”
“你明天还来吗?”
“来。”
从那天起,我们便每天早上在湖边相会。他还是不怎么说话,也不会笑。但每当我给他偷偷带小点心,或是偷拿若雨的针笨手笨脚地将他的衣服补成皱巴巴的一团,他便会努力地冲我咧嘴。我知道那是他的笑容,我喜欢看他怪怪的笑容。
他还是会给我摘荷叶,可随着天气的变热,荷叶上的露珠存在的时间越来越短。
“你看,露珠们又不见了。”我惋惜地说道。
“婆娘,现在市面上有一种荷叶发簪,上面镶着露珠,你那么喜欢露珠,明天我给你带一支。”
我高兴地转身搂住他的脖子,吧唧就是一口:“好,明天我早早就到这里哦。”
他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虾米。
“嗯,你脸红了,不舒服啊?”我问。
“天热,天热了。”他低着头,支支吾吾地答。
第二天一大早,屋外雷声不断,大雨滂沱。我想着和者童的约定,趴在小桌上坐立不安。他会不会傻傻呼呼地在湖边等我啊?他一定会的,他是个小傻子。
忽然,窗户那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声音:“婆娘,快开窗。”
我大喜,飞快地跑过去拉开窗户。者童带着一身水,从窗外爬了进来。
我关上窗户,赶紧开柜找毛巾。
“婆娘,”他扳过我的肩膀,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根荷叶簪子,“送给你。”
我接过那根还带着他体温的簪子,开心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簪子的做工很粗糙,颜色老气,上面的露珠也暗淡无光。但我却很喜欢,因为这是他送给我的。
“者童,”我凑上去,在他雨水横流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帮我戴上吧。”
“我,不会。”他小声说道,“我也不能久呆。”
“没事,若桃若雨一定在楼下绣花。爹爹和风临哥哥他们都出门了,不会有人来。”
“哦。”他脱掉滴着水的上衣和湿透的鞋子,扔在屋角,慢慢腾腾地走过来,接过了荷叶簪和梳子。
我拔下头上原有的簪子,长长的头发立刻倾泻而下,垂到身下雪白的狐毛毯上。
者童确实不会绾头发,他抓着我的头发,笨手笨脚地绕了半天,一点型都没弄出来。可他的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子,滑过我的脖子时麻酥酥的,很舒服。我坏坏享受着那种感觉,就是不告诉他他的手法错在哪里。
终于,他满头大汗地说道:“绾好了。”
我觉得铜镜中的我顶着一团乱糟糟的鸟窝,鸟窝顶上还横插着一枝簪子。
可只要是者童弄出来的,就算是鸟窝也非常好看。
“好像没弄好。”他尴尬地说道。
“不,非常好,太好了。”我转身,一头扎进他结实的胸膛,搂住了他的腰,“者童,你比若桃给我梳的头都好看呢。你是我见过的,梳头第二好看的人。”
他面红耳赤扭头盯着我的梳妆盒,笨拙地揽住我的肩:“那梳头第一好看的人是谁?”
“是我爹啊,可惜爹爹现在已经很少给我梳头了。”我低头,轻轻用手抚摸着他胸前一条深深的疤痕,“者童,你娶我吧,娶我,天天给我绾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