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若雨和两个丫鬟还在忙进忙出,我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扶手上,依着柱子翻她们刚才找出来的金色线绳。忽然,哐当一声,大门被人踹开,吓得我的心脏都快从胸腔中迸出,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身着一套繁复红色华服的若桃高抬下巴,领着几个婆子走了进来,表情又陌生又可怕。
若雨从里屋跑出来,厉声喝道:“你们干什么?”
若桃看也不看她,对身后的婆子说道:“搜,一定要把我丢的东西搜出来。”
几个婆子挽挽衣袖,提着裙角就往里冲。
也许是因为遇到的事太多,我的心情竟然迅速恢复了平静,镇定得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
我瞥了瞥她们的脚,轻声说道:“堂规,下等仆人胆敢闯入堂主禁地者,剥皮,抽筋。”
婆子们停住脚步,四周安静了下来,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夫人,这个……”有个婆子犹犹豫豫望向若桃。
若桃慢慢地踱到我面前,冷冷一笑:“谁帮她剥皮,谁帮她抽筋,她算什么?还不快给我搜。”
众婆子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气势汹汹地涌进房间。
立刻,叮叮咣咣的瓷器破碎声,嘶啦的撕布声,小丫鬟的尖叫声,若雨的怒骂声不绝于耳。一件件华丽的衣服,一幅幅名贵的字画,一个个精巧的物什被人扔出来,堆在院中央点燃,妖艳的火光映红了墙上妖艳的蔷薇。
我继续玩着手中的线绳,哼起了爹爹经常弹奏的曲子。反正,拦也拦不住。
“你为什么不哭?”若桃低下头,轻声问,“你不是最爱哭吗?被我这个妾欺负,你一定很难受吧,快哭啊。”
哭?离开爹爹后,还有什么事能让我哭?
“若桃,你以为少主和你一样懂那些无耻之事?”若雨被两个婆子死死地揪住胳膊,“你和少主计较,算什么本事?”
“对啊,我都忘了,她是傻子,听不懂我的话,我不能和她计较。”若桃伸手,掐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对上了她那张堆满了微笑的脸,“那么这些话不知少主你能不能听懂?聂露儿,这院老娘看上了,老娘在这个院子里伺候了你八年,现在,老娘是这的主子,你这个傻子,给老娘滚出去。”她掐着我的下巴左右摇晃,“听懂了吗?听懂吗?回答我,不回答我就不停手,很晕的,快回答。”
“若桃,住手!”若雨挣扎着就要往这边冲。
我眨眨眼睛,越过若桃,对她身后的婆子说道:“放下爹爹的琴,不许动爹爹的东西。”
那个婆子抱着爹爹的十二弦筝,听到我的声音,她瘪了瘪嘴,举起琴就往火里投。
我想也没想地冲过去,修长的十指轻旋,金色线绳优雅地在烈焰中飞舞着,划出了一幅如凤凰涅槃般绚烂的图案。
爹爹说,十旋线是十大神兵之一,是他在我出世之前特地为我弄到的兵器。
爹爹说,牵尸引线是魔门第二代掌门配合十旋线所创的至阴武功,曾与儡尸术一争高下。
爹爹说,蝼蚁的脖子和案板上的豆腐没什么不同。
……
“她们那么欺负你,你为什么不还手?”爹爹心疼地替我的手抹着药膏。
“一出手她们就死啦。”我抽噎着说道,“爹爹,放过穆姬吧。”
“你在乎那些贱命做什么?狠不下心,你的牵尸引线怎么能练成?”爹爹皱了皱眉头,“你若再心软,爹爹就送你去更可怕的地方。”
我搂住爹爹的脖子,哀求道:“爹爹,不要再逼我使牵尸引线,不要再送我去那种地方,我不喜欢。有爹爹保护我,我用不着杀人。”
爹爹想了半天,终于叹了一口气:“这十旋线扔了可惜,爹爹教你几种好看的线绳。”
……
眼前的身躯一声不吭地倒进火堆,砸起了漫天的火星。点点火星腾到高空,又在瞬息陨落。
我抱着爹爹的筝,抬头望望天,只觉得一片刺红。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惊呼:“十旋线!”
我循声看去,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人,有大胡子叔叔,风临哥哥,还有许多熟悉或陌生的长老。血肉和着杂物一起焚化散发的臭烟又黑又浓,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模模糊糊。
没有人说话,院子里只剩下鲜血燃烧的“嗤嗤”声。
半响,风临哥哥伸着手,小心翼翼地朝我挪了过来:“露儿,别激动,把十旋线给我,我不会伤害你。”
我脑海里一片混沌,漠然地看着他那双黑靴子越过婆子那颗沾满了灰的人头,慢慢地朝我靠近。
“露儿,十旋线很危险,别紧张,慢慢放手。”他轻轻地掰开我的手指,将十旋线拖了过去。
浓烟滚滚中,风临哥哥眯着眼睛,向众人抱拳说道:“家丑,让大家见笑。若桃,还不着人把东西搬回屋子。九伤,处理尸首。”
若桃没动,她捂着右手背上细长的伤口,呆呆的望着我,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
“左右,把东西搬回屋子。”风临哥哥重复道。
周围的人忙碌起来,人来人往,乱糟糟的一片。
“少主,把琴给我,没事了。”若雨一边柔声哄着,一边取走了我手中的琴,“咱们去门外呆会,这里不干净。”说完,她扶着我朝院门走去。
凌厉的风冷冷地刮过,将地上枯萎的蔷薇花瓣卷起,直扑我的面门。我伸手,想抓住那些红色的精灵,可到手的确是一片腐烂了一半的暗红色花瓣,甜美的味道中混合着难闻的腥臭味。
爹爹走了,这院子里的蔷薇当然也全谢了。
一滴鲜艳的血珠从我脸上滑落,砸落了我手中的花瓣,萦绕在我身旁的蔷薇残香也随之散去。
风临哥哥说我的院子漏雨,让我搬到娘住的院子。
院门的锁已经锈住了,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锁撬开。
门廊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踩一个脚印。我觉着有趣,扶着墙,专挑那些没被人踩过的地方下脚。
搬完东西,风临哥哥走到我身边:“露儿,这比你的院子宽,你以后好好住在这。”
我忙着一跳一跳地踩脚印,根本没空看他。
突然,风临哥哥伸出手指,抚上了我的脸:“露儿,不要怕,不过是杀个人而已。”
被他滑过的地方一阵阵发凉,如毒蛇过脊。我恼了,扭头对准他的手就是一口。他吃痛,闪电般地将手收了回去。
若雨赶紧跑过来拿着手绢给他擦手:“姑爷,少主惊魂未定,你别碰她。”
他甩甩手,潋滟眉目无波无澜地盯了我半天,转身出去了。
沉重的大门在吱吱呀呀的哭泣声中再次被关上,然后是稀里哗啦的上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