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地,有人将我从地上抱起,塞进了温暖的被窝,然后把一勺汤凑到我嘴边。那汤很香,是我已经很久没尝过的肉汤。暖和的肉汤沿着我的喉咙滚进了我的肚子,又挟着那股暖和劲流遍我全身,让我的四肢渐渐恢复了知觉。
“露儿,好点了吗?”一道熟悉的声音问。
我点点头,眼中只有一片模糊的莹黄色光。
“那你再多喝点汤,让你这么受苦,是哥哥疏忽了。”
我使劲地喝了一口肉汤以示回答。
“露儿,你吃过饭后先睡一觉,明天哥哥再来看你。”
我又点点头。
第二天醒来,我还躺在原来的屋子里,只不过屋子被人打扫过了,那些家具也重新被白布罩住。
两个婆子守在纱曼后,见我醒便过来伺候,帮我穿戴整齐,两人又扶着我到了饭厅。饭厅的大桌上摆满了饭菜,都是我爱吃的东西。
“夫人,这些菜都是副堂主特地让人做的,副堂主这么疼夫人,让婆子好生羡慕。”一个婆子夸道。
我坐下,拍拍掌,然后两手一摊。
两个婆子没反应过来。
我眨眨眼睛:“擦手,还有,你们忘了给我筷子。”
两个婆子恍然大悟,忙拿过一条湿毛巾给我擦了擦手,又叫人专程去取了一双银筷。
我这才端起碗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跟她们说道:“别叫我夫人,我不喜欢。”
“露儿,以前厉风堂的女主人是你娘,所以她们叫你娘夫人。现在你是我的妻子,她们自然叫你夫人。”风临哥哥一撩珠帘,走了进来。许久不见,他照样风度翩翩,笑意盎然。只是身上的紫袍镶了太多华丽的金边,有些晃人眼睛。
我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移回了饭桌,手上的动作一点没慢。
风临哥哥走到我身后,温柔地按着我的肩膀:“看来露儿恢复得不错,昨天吓坏哥哥了。”他停了一下,压低声音,“若雨已经入土为安,你莫要担心。”
想起若雨,胸口撕裂般的疼,我大吸一口气,将涌到喉咙口的腥味压了下去。
“这菜好吃,风临哥哥最贴心,知道所有我爱吃的东西。” 说完,我又一阵狼吞虎咽。
“你们退下。”风临哥哥对其他人说道。
众人离开后,饭厅里只剩下筷子碰到瓷碗的叮当声,我专心致志地吃饭,将风临哥哥晾在一旁。
不知僵持了多久,他突然俯下身,掏出一张手绢冷不丁地就想给我擦嘴。他的手绢上有一股熟悉的香味,若桃最喜欢的香粉味。我闻到这味道鼻子就开始痒,再加上被他的动作一吓,一个突如其来的大喷嚏脱鼻而出。
“阿嚏——”
洁白的手绢上顿时绽开了一朵稀烂的饭菜花。
我知道又打喷嚏又喷饭非常不文雅,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
他收起手绢,笑得更欢:“没关系,哥哥去洗手绢,一会儿再来。”说完步履凌乱地走了出去。
在见过风临哥哥跳粪坑的情景后,我曾经怎么都不相信风临哥哥是个有洁癖的人。可爹爹不觉得奇怪,他一脸不屑的告诉我,在厉风堂大小姐面前,风临哥哥这种人什么毛病都会好。
以前我不明白爹爹的意思,现在依稀懂了。
风临哥哥一走就是半天,等他再来的时候,我已开始吃晚饭。我的本能告诉我,现在有好菜就赶紧吃,谁知道下顿能不能吃到。
“露儿,你还想吃什么,跟哥哥说。”他似乎没有任何不快,脸上一如既往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
我头也不抬地答:“翡翠七白银月珍珠汤。”
“呵呵,你的嘴还是那么刁,下顿哥哥就让人做。”他在我旁边坐下,拿起勺子帮我舀了勺肉味豆腐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明天有雨,唉,若雨当年就是因为家乡发大水才逃到这的,今年雨这么多,那里少不得又要生灵涂炭。若雨的事若桃也很难过,她想给若雨的村子筹点银两,不过厉风堂的银库钥匙不在我这里,难办。哎,露儿,”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堂主临走的时候有没有给你什么值钱的东西让你保管?我们可以先取出一部分救救急,等以后再把缺额补上。”
我抬头,惊讶地望着他:“风临哥哥,你怎么知道爹临走的时候给过我宝贝?”
闻言,他激动地抓住我握筷子的手:“我当然知道,岳父跟我提过这件事,露儿,那东西在哪?”
“若雨的村子真的会发大水吗?”我问。
提一次若雨,胸口便如同被扎上一刀,疼得我无法呼吸。我本以为我的眼泪会忍不住掉下来,可和他说了半天话,我的双眼还是那么干。我想,也许我已经不会哭了。
“是,露儿,哥哥怎么会骗你呢?”他郑重地盯着我,眼神无比真诚。
“可是,爹爹不让我把那东西给别人。”
“是吗?”风临哥哥皱皱眉头,“哥哥也知道你为难,可是露儿,那里是若雨的家乡。”
想了一会儿,我犹犹豫豫地放下筷子:“你转过头去,不准偷看。”
他听话地放开我的手,转过身。
我从卧榻的褥子下翻出了一个小包,又从包中拿出一样东西。
“风临哥哥,你拿去吧,拿去救若雨的村子。”
他一把抓过,双眉立刻拧成了一团:“手绢?”
我点点头:“这是爹临走时给我的东西,让我好好保管,谁也不给,你看着上面的金线多漂亮。”
“金线?”他仔细地打量着手绢上的金线。
“爹爹说这条手绢值百两黄金,很贵的。”
风临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无影无踪:“露儿,你的所有宝贝都放在一处么?”
“嗯。”
我的话音刚落,他突然大步迈到卧榻边,掀开褥子,拎起若雨收拾好的包袱,扭头就走。
我坐回饭桌旁,重新拿起筷子。
没想到他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手中的手绢,又折了回来,坐在我对面。
“聂露儿,哈,”他冷冷地笑了起来,眼中寒光闪闪,“我非常庆幸你的脑子治不好。不然,你一定会是个心狠手辣,狡猾狠毒的金眼妖女。啧啧啧,本该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却中了胎毒,可惜,可惜啊。你爹爹也这么认为吧,他是不是每晚都懊恼得睡不着觉?”
我一边啃鸡肋,一边好奇的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没答话。
“这包袱里面没有什么宝贝吧?”他一抬手,将小包袱甩到屋角,“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连我的下属都看不起我,可你们都错了。”
“聂露儿,且不提你们聂氏一族这些年干的勾当,就近了说,你那死爹聂倾念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厉风堂这么多堂主,聂倾念是最嗜杀的一个。他只知道疼自己闺女,他能不能数清自己杀了多少别人的闺女?你知不知道若桃为什么那么恨你?我告诉,是因为你洗脚时喊了一声“烫”,你那死爹就让人用开水烫掉了若桃两张脚皮。如果不是你还要她伺候,她早就没命了。”
他的声音很平缓,我却吃了一惊。那件事我确实还记得,小时候的一天,若桃给我打洗脚水的时候忘了掺上凉水,烫得我眼泪横流,忍不住骂了她一句,她便生气地摔门而去。那次我也很生气,本打算再也不跟她好,还是禁不住若雨的央求,让爹爹把她找了回来。
“你爹做了这么多坏事,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找他报仇。可他的女儿,他的傻子女儿在他失踪后却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是因为他的所谓女婿护着他的宝贝女儿。”他越说越激动,后来干脆站起身,愤愤地盯着我,两只手直颤抖,“对,是所谓的女婿。我只不过是他的一条狗,整天被他呼来喝去,冷嘲热讽。我的妻子,他的亲生女儿,洞房之夜就得由我做丈夫的亲手送进他房里。天下人都笑我,笑我窝囊,笑我不是男人。可我却以德报怨,护他女儿活命,你说,我怎么不是男人?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我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提醒道:“那时我赶你走,是你自己赖在我家不走的。”
他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露儿,你太不了解男人,”他说得兴起,抬头望着天花板,双手高举,“你认为厉风堂现在还是你们聂家的吗,不,当然不,不久之后它就会姓风,我风临的子孙会代替你们金眼妖,世世代代做这里的主人,主人,天下第一邪派的主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风临哥哥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本事日渐精进。上一刻阴沉沉,下一刻怒气冲冲,上一刻癫狂,下一刻得意洋洋。看得我眼花缭乱,来不及反应,难道,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疯子”?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他脸上又布满了温柔至极的微笑:“露儿,哥哥就不跟你绕圈子了,聂家宝藏的钥匙你爹爹藏在哪了?告诉哥哥,哥哥就继续保护你。你不是喜欢那个叫者童的吗?哥哥明天就把他抓来陪你,只要你告诉哥哥宝藏钥匙在哪,哥哥什么都答应你。”
我回过神,将筷子伸向一个白白的虾球:“我不知道,什么钥匙,很重要的东西?”
虽然他折腾得很欢,我却一点都不怕他。爹爹说过,只要他们三拨势力互相争斗,我和无双就很安全。
他一怔,半天没说话。
虾球有些咸,于是我给自己盛了一碗冬瓜汤。
忽然,他走过来拖过我手里的汤往地上一丢,又抓住桌沿往旁边一掀,饭菜洒了一地。
“既然你不知道,我也就不用再耐着性子哄你。”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终于鼓起勇气:“风临哥哥,关于若桃的脚,代我向她说声对不起。可若雨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甚至还帮过你们,你们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我讨厌你们,非常讨厌。”
他一边走一边敷衍了事地哼道:“这世上很多事你都不懂,就像你不曾害过谁,却有那么多人恨你一样,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