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郎自枯城与文竹结识,一路说说笑笑去到洛阳,却在白马寺屠狼大会之夜分别,又历经三年,二人在西湖匆匆一见,连话也没说上一句。
许三郎自天山出师行走江湖以来,虽然个性不羁,但哪里想到和文竹这样妙龄少女相谈却是甚欢,三年之中,虽有江湖第一美人柳絮相伴,但他骗不过自己——无时无刻不在念着文竹。只是碍于柳絮对自己甚好,这件心思便没和她提起过。后得知柳絮乃周庄子安插在自己身边,要去拔出麒麟刀的秘诀。于是对柳絮的一点惭愧也都没了,对文竹的思念更是一股股袭来。
但许三郎没有想到的是,文竹已经被他杀了!
许三郎为戚太公于桂林寻访圣手医师华驼,听闻林天盛仗势杀死田叟,侠气顿生,夜间潜入林府,要擒杀林天盛,不料他正纠集犬牙商议偷盗麒麟刀法,献于朝廷。许三郎一时出手杀了十六人,正待一掌将林天盛毙命时,忽觉林天盛身后有人出掌相抗,虽然此人内力不深,却是全力一击,扰乱了许三郎内息,差点为林府所缚。
许三郎依稀记得那人着白色衣袍,却不知那人是谁?
那人正是文竹!
林府是桂林的大户,而林天盛又是一个纨绔子弟,中年之时戾气尚且如此,少年时更是放荡。
十九年前,桂林大街上,迎亲队伍从天下第一楼缓缓走过,唢呐喧嚣,马蹄顿顿,当真热闹得紧!不料天下第一楼里冲出一个英俊少年,脸色赤红,酒气逼人,显是喝得多了,正是林天盛。在新郎马头前一拦,喝道:“轿子里是什么东西啊?”那新郎是个肥胖的财主,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怒道:“哪来的汉子!快给我让开,否则…”话未说全,听到“啪”地一声,左脸感到发热胀痛,竟是先听到声音才觉脸颊胀痛,但真正让新郎畏惧的是,没看清打自己耳光的来人,不禁心生怯意,道:“什么人?”林天盛眼睛迷离,哪知道发生何事?又是大喝:“是不是美丽如花的新娘子?”走上去要掀开轿帘,众家仆要在主人面前立功,岂能任这个醉汉胡闹?都上前拳脚相加。说来也怪,这些招呼林天盛身上的拳脚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踢开了,众家仆再不敢去踢打,只将他和花轿围了个圈,不致林天盛逃走。
林天盛一把揭开轿帘,见里面坐一个全身红衣的姑娘,头上却盖了花头盖,林天盛焦躁起来,一把扯开头盖,不由得看得痴了,竟是一个绝美的姑娘。那姑娘看到一个鲁莽的醉酒少年将头伸进花轿,也不惊慌,眼睛却扑簌簌地落下泪来。林天盛色心顿起,佯问道:“怎地?”那姑娘正是文竹文心之母文氏。文氏道:“这财主杀了爹爹妈妈,抢了我,求…求少爷救我。”林天盛大喜,向后提起脚跟,踢向新郎马腹,那马受痛,长声嘶鸣,猛地跃动起来,新郎跌落下马。林天盛趁势扑上去,怒道:“她是我的了!”新郎欲要站起反抗,早有林府人来了,喝道:“这是林府林二爷,你胆大妄为!”新郎听说眼前之人便是林天盛,想到此人平日为虎作伥,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敢说话?当下林府四人将花轿抬回了林府。
看官要问,是谁打了新郎耳光?又是谁踢开了财主家仆的拳脚?为何文氏对林天盛半点畏惧也无?
明朝初期,郑和率领舰队七下西洋,不仅带回无数珍宝,还将基督教义带到中土,在广西一带甚为流传,信徒也多,后来被中土江湖习气感染,成为一个江湖教派,叫做上帝教。上帝教行事诡秘,在武林中极少有人知晓。文氏便是这上帝教第五代教主,却因姻缘巧合,看上了这林天盛。只因性子羞怯,不愿主动示好,又不愿抛头露面,只好使出计策,佯装被财主所迫,好让林天盛出手相救。而打新郎耳光、踢开家仆拳脚的便是上帝教四大护法祭师。至于为何文氏对林天盛半点畏惧也无,这堂堂上帝教教主又怎会怕林天盛?
林天盛将文氏抬进府中没出三月,却已烦了,这等花心薄幸的少爷,怎会对一个女子始终如一?就算是像文氏这样美丽的女子。
然而文氏却已有了身孕,无奈林天盛整日去天下第一楼****喝酒,芳心伤透,终于决意离开广西这伤心之地,往北而去。走时留下教命:上帝教教徒不可伤害广西林姓之人。
她到离开时还不愿承认自己看上林天盛,为了保全他,只说不能杀姓林的。
文氏来到漠北苦寒之地,生下一双女儿,也就是文竹文心俩姊妹。后多经周折,二人被枯城柳府收留。
西湖大战之后,文竹文心多番找寻许三郎下落,终于探到他来了桂林,不日间赶往桂林,二人听妈妈说过亲生父亲是广西林天盛,只是父亲品行不正,只待夜里来看看父亲到底何许人,不巧在天下第一楼里看到许三郎竟和一个美妙少女在一起说笑,醋意顿生。文心趁文竹潜进林府,自己则去救出田嫂赶往许三郎下榻处,吓他一吓。而文竹正遇到许三郎在林府行凶,她怎会忍心见自己的父亲被人杀死?欲要现身相救,却想:“妈妈说爹爹品行不正,而许大哥来杀他也正是为了他害死田叟,许大哥要是知道了我是这种人的女儿,心里怎不会轻视我?”便这样一想,许三郎双掌已到,文竹不及多虑,忙伸掌接住,救了林天盛一命,呜呼哀哉,自己也就去了。
这一切,许三郎如何能知?
许三郎伏在梁上,窃听李泰白、戚齐、黑白双煞等人的谈话,忽见庙门被震开,走进一个白衣少女,许三郎长年对文竹的思念已不可抑制,当下双脚一登,跃下梁柱,抱住走进庙门的白衣少女双臂,又道了声“文竹,你可知道我多想你?”不料白衣女子甩开许三郎,冷冷道:“哼,我是文心,请许大侠自重。”许三郎怔怔一看,见果是文心,但想文竹文心姊妹素来交好,文竹一定也在左近了,喜道:“那文竹呢?”没待文心答话,李泰白哈哈一笑,道:“许三郎果然是痴情汉子,可惜啊可叹…那文竹嘛,嘿嘿…”许三郎听闻李泰白语气不善,急道:“文竹怎么了?”李泰白正待要说,文心阻道:“臭书生,你明知许三郎喜欢我妹妹,怎地要害他?那日在嘉兴的酒楼里,你不是说你和一枝花…”李泰白道:“我和一枝花生了许三郎是么?既然我是许三郎他爹,又为何说起文竹的事情令他伤心是么?”文心想不到李泰白竟然在这破庙中将许三郎生世说了出来,不知是怒是喜。许三郎听闻大惊,道:“你是我爹爹?”不想李泰白只是大笑,并不答话。文心见他如此无礼,心中气极,只想出手制他,却又怕伤了许三郎之父。许三郎怒道:“你怎地是我爹爹了?”李泰白深深鞠了一躬,道:“区区小可岂能是许三郎许盟主之父?”文心惊道:“你不是他父亲?哼,你这欺世盗名的狂徒,说什么坚守信义,说什么只卖消息,竟会说话如此前后不一。”张黑“哈哈”大笑,道:“原来白扇书生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江湖中人对别人绰号自有一番看法,若是能够当得起扬名在外的名号尚还罢了,若是徒负其名,自免不了要去耻笑一番。
不想李泰白大笑道:“你这草莽,在下是大内第一密探,与江湖粗汉自是不同。以人命卖消息,嘿嘿…只是在下对不利于朝廷的反贼略施巧计罢了。不用我动手,只需几个消息就能杀了反贼,岂不爽哉?哈哈…”许三郎本敬重李泰白重信,听他如此说,顿生厌恶,森然道:“你为何要骗文竹文心,说是我爹爹?”李泰白道:“那日在嘉兴被万扬追杀…”李白奇道:“被万扬追杀?”李泰白道:“周庄子取麒麟刀却不能拔出,岂能制住天下英雄?”许三郎等大惊,道:“你说什么?周庄子要杀尽天下英雄?”李泰白“哼”一声,道:“那是自然了,难道他苦练二十年神功,最终得到麒麟刀只是为了杀你?”又道:“周庄子也当真是神通广大,竟知道天下有麒麟刀法,只是…他不知刀法藏于何处,于是派万扬来问我。这狗贼要是好生问我便罢了,不想那****喝醉了大酒,冲进我在京城的宅子,喝问我麒麟刀法的下落。我和他同朝为官,岂能受他鸟气?他越问的急我越是不说,这样僵持几日,万扬竟放话杀我,匆忙中,逃到嘉兴,遇到一枝花和文竹文心。”文心道:“那便怎地?”李泰白道:“万扬不可能为了我不说出麒麟刀下落而追杀我,推算一番,终于知晓是周庄子假意万扬领兵过江,而追杀我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他们要找的是许三郎。”看着许三郎道:“嘿…许三郎不除,周庄子终是难安。”许三郎已然清楚,道:“那日文心正找得我急切,而你却在白马寺极力主张杀我,你是害怕文心杀你为我出气么?”当下文心脸色一红,啐道:“谁要为你出气了。”李泰白笑道:“正是如此,于是约了一枝花,骗这对单纯的姊妹说是你的爹爹,顺便将万扬引向杭州。”
文心大怒,道:“如此说来,你和许三郎并无关系了?”李泰白道:“正是。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请放我和万总领离去。”文心冷笑道:“你也在江湖混迹多年了,岂不知规矩?”说完左掌直向李泰白面门拍出,文心这一掌十足了十成力,若是击中,李泰白非要脑浆迸裂不可。李泰白只觉面门生风,耳朵嗡鸣,大叫了声“阿也”。
忽然听到一声尖鸣,文心眼角余光见到右侧一支判官笔向自己胸口急射而来,马上收住掌势,向后大跃一步,避开李白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戚齐在一旁早看得急了,怒道:“施加暗手,卑鄙小人。”那判官笔射出后绕了个圈又回到李白手中,文心笑道:“要你多什么嘴。”戚齐大怒,道:“我帮你看不出来?”李泰白刚刚逃出鬼门关,嘴里却不饶人,道:“她吃醋啦。哈哈…”
文心自知难以对付黑白双煞,又因妹妹被许三郎所杀,不想他出手相助,道:“既然白云河河主要救你,滚罢。”许三郎一惊,道:“文心姑娘,在下还没说让他走呢!”文心看了一眼许三郎,只见他英气勃发,却比往日消瘦了不少,万般情仇涌上心头。缓缓道:“许…大哥…”随即想到妹妹惨死,一股柔情顿时化作怒火,又道:“嘿,你我的事情还没算清楚,竟还有心思在这里援我?”许三郎见文心对自己冷淡,也不与她纠缠,径对李泰白道:“既然你不是我父亲,你可知道欺骗我许三郎的后果?”李泰白道:“死。”张黑怒道:“许三郎,你又不是天王老子,骗你也就骗了,来来来,我们斗个五百回合,了了以往的恩怨。”许三郎冷笑一声,道:“匹夫,你问问李白做什么想法罢。”张黑转过头,道:“哥哥,我们不是一直找他么?此刻正是机会,杀了他,我们就是天下第一了。”戚齐刚见识黑白双煞的厉害,深怕许三郎不敌,道:“你们算什么英雄好汉,难道要以二敌一?”李白心道:“许三郎做下这许多大事,在西湖大败,丢了麒麟刀,我们兄弟二人齐上,必能杀他,文心虽然看起来对许三郎面色不善,只怕心里还是向着他,要是动起手来,只不知文心这丫头帮不帮他?”沉吟一会,又想:“杀许三郎事小,夺麒麟刀法事大,要是在这里逼问出了麒麟刀法下落,这许多人听了去,几天就会传遍江湖。难不成要杀光所有人?一来杀不了,二来传扬出去怕要堕了黑白双煞威名。”张黑见李白久久不回答,又道:“哥哥,你快动手啊!”李白只是微笑,并无出手迹象。
许三郎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狡猾的李白。”又对李泰白道:“既然黑白双煞要你走,你就走吧,哈哈…”李泰白白扇轻摇,冷笑道:“这样就可以走了?”许三郎笑道:“足下认为如何?”李泰白随即合扇,往上一指,道:“林馨馨,你能下来么?”林馨馨一惊,轻跃而下。众人见许三郎从高粱跳下已是大惊,这时看到林馨馨竟也从庙里出现,都想:“昨夜说的许多话全被许三郎和林馨馨听了去。”戚齐早已控制不住,怒道:“许三郎,你好啊,我找你找得辛苦,你却在破庙里和这女人…和这女人…”文心听戚齐言辞不当,当即喝道:“许三郎和这女人做什么跟你有何干系!”
林馨馨仍是绷着脸面,走出破庙,道:“许三郎,烦你转告戚问,让他别动麒麟刀法的心思,麒麟刀法我只会传我女儿。”许三郎一怔,准备问清楚,林馨馨却已走得远了。只得向李泰白问道:“林老板有女儿?”李泰白扶住万扬,冷笑道:“这件事和戚齐小姐有关,嘿嘿,不知许大侠是要听文竹的下落还是戚齐小姐的事情呢?”许三郎再次听闻文竹,强忍不住,决然道:“文竹!我要知道文竹在哪?”戚齐虽然不知道为何牵扯到自己,可是听到许三郎毫不犹豫的说要听文竹的下落,已是怒不可遏,怒极而泣,掩面夺门而走,许三郎的声音(“文竹在哪,先生你快说啊。”)断断续续传来。此时大雪已经停了,桂林城外白茫茫一片,戚齐伤心欲绝,跑得更加远了。
而破庙内,李泰白要保住性命,终于将文竹如何被许三郎打死说了。许三郎如何肯信?大怒之下一掌打死万扬,飞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