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交接之处，唯羽竟然在先前那冰冷暴戾的眼中看到了笑意，却清楚的知道，他每一句话，都会认真做到。
满江与夏侯玲珑都是一惊，夏侯玲珑瞬间变了脸色方要开口，刚出声，“不要！我才……”话未说完泽岚不悦的瞥了一眼，立刻有人将她的嘴堵了起来。满江抿紧了唇不想自己说错什么话，唯羽也是一身冷汗——倘若夏侯玲珑说出了身份，恐怕她今天就别想活命。
“今天你杀了她，我就不动你和满江——怎么不去？哦……夏侯小姐应该还没有杀过人吧？有这个机会也该试一下。”
唯羽盯着眼前这个人，有眉毛抽筋的冲动。握刀的手指已经僵硬，纵然她已经可以冷静的看着无关的人死，也不曾亲手杀过人。她不知道手中的刀刃插入血肉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她只知道，她不能杀人。
圣月曾说过，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存在于这里的底限，就是不可夺人性命。哪怕人因她而死，也决不能亲手杀人。她不能，也做不到。
她的脚步如此沉重，无法迈动，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沉静的问：“为什么？”
泽岚调整了一下姿势，好像在等待一场好戏开场，“我只是想知道……你有多爱他，他又有多爱你，倘若自己的妹妹都被自己所爱的女人杀了……他是否会恨你？”
唯羽瞪大了眼睛盯着这个人，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
——变态！
泽岚见唯羽的两脚粘在地上，好心的推了她一把。唯羽趔趄几步隔着两尺与夏侯玲珑对望。她眼中的惊恐，不甘，怨恨……可是夏侯玲珑不能被抓。若能救，免去太守后顾之忧皆大欢喜，若救不了——只能杀了她，嫁祸胡人逼夏侯太守与胡人决裂。
她知道，可是握刀的手，在抖……
.
“先生。”
慎语轻轻敲门，从侧屋走进，见到早已经起身站在窗边的萧林，“先生怎么又这么早就起了，您这样会休息不足的。还在担心姑娘？”
萧林淡淡转回身来，对慎语浅笑一下又渐渐敛去。“简言那边还是没有消息过来？”
“没有。不过简言虽然看起来不太可靠，做事却不马虎的。若是有什么变故，他一定会来通知，先生就别担心了。”
萧林浅笑回应，却并不轻松。“昨夜有胡人的探子潜进来见过夏侯太守……看夏侯太守今日神情异常，恐怕是夏侯玲珑已经落入胡军之手。照说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唯羽没理由会不让简言来报信。”
慎语被这样一提，也点点头，“说的也是，姑娘那种什么事情都懒得自己动脑筋的人，怎么会不来询问先生的意见……？不过姑娘也应该不会自己去冒险……”
萧林轻轻摇头，“你并不了解你们姑娘，她若认真做起事来远超过你的预料。”
……那种女人也有认真的时候吗……慎语虽然心里不以为然，看到萧林略略担忧的样子却不曾表露，“先生可要我去看一看？”
“你现在并不适合离开……再等等看吧……”他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五月风光，若是没有屋外五步一岗的守卫，也算得上是好风景了。
.
变态的耐心，要么无止境得变态，要么少得变态。
座上的泽岚毫无耐心的动了动手指，守卫立刻会意的将锋利的刀尖逼在满江耳朵旁。唯羽显出慌乱，无措的望着满江，那双眼睛依旧漂亮，却有她陌生的决心和深沉。满江知道唯羽的挣扎，他知道不曾杀过人的一双手握着那把刀该是怎样的沉重。他心疼着那个丫头，不想他的小鱼手上也沾上血腥。
满江闭了闭眼睛，突然直视着泽岚，声音不高不低足够传入他耳中：“或者你也会有兴趣看到有人为了所爱的女人而杀了自己的妹妹。”
泽岚一怔，审视着满江，想不到瑶军那个自来意气风发爱护族人的领队，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夏侯玲珑如同听到惊天的噩耗，脸上毫无血色，无法置信的紧紧逼视满江。她不信，那个让她刚刚发觉……发觉自己有一些喜欢的满江，那个一同在牢里被关的满江，那个曾在马上明媚的对她微笑的满江——他，要杀她？
泽岚细长的眼睛微眯，转看脸色变幻浮现着痛苦和震惊的“满鱼”，满江却只是正着脸，微垂眼睑丝毫不向她的方向看上一眼。
眉毛轻挑，声寒如针。“为什么？”
满江的心渐渐的硬，渐渐的冷，不看夏侯玲珑，也不看唯羽。“只是不想她的手沾上血腥……不想她痛苦。”
“真可惜，我偏是想她痛哭……只是看起来，就算她杀了你妹妹，你也不会恨她了？这个答案，真让人无趣。”泽岚轻嘲讽刺，“看不出来瑶江有名的俊杰满江竟然是这么一个自私无义的人，嗯？”他满意地看着满江咬牙隐忍的模样，一抬手，“给他松绑。”
满江身上的绳子立刻被砍断，押着他的守卫后退两步，突然间失去支撑的身体摇晃一下，站稳了脚。
“既然说得出这样的话，就照做吧。”
满江再次抬起的眼睛，深潭一般幽寂，他缓缓走向整个人僵在原地的唯羽，用她熟悉的温柔嗓音轻声对她说，“没关系的，别怕。”手轻轻抚过她的头顶，顺滑的黑发，垂落，从她的手中拿过了那把刀。
“满江……哥……”
他轻轻对她笑，那笑容，一如曾经每一次他出门前对她说：小鱼，乖，在家等哥哥回来。唯羽的身子略略一震，看着满江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的视线，走向夏侯玲珑。
他不是没有看到夏侯玲珑眼中的绝望和痛苦，他也知道她的心意，可是他依然只能视而不见。“我欠你的，若有下辈子，我定会还你。若没有……哪怕我死后下地狱……”
最后一瞬间，他记得那双眼睛中浮现的，只有怨恨。
薄薄的刀刃切入咽喉，满目汩汩的鲜红喷涌而出……
唯羽沉重的闭上眼睛，这一生，他欠了夏侯玲珑，她却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