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诚信与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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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道德与诚信是一种财富(2)

作家铁凝在散文《一千张糖纸》中讲述了她儿时的一件小事。小学一年级的暑假,她去外婆家住,与隔壁的一个女孩子成了要好的朋友,在院子里玩各种游戏。她们的嬉笑打闹惊扰了在外婆家养病的表姑。表姑对两个小女孩说,去攒糖纸吧,如果攒够一千张糖纸,就给她们每人买一只会汪汪叫的电动狗。电动狗也许不被今天的孩子所稀罕,但在那个年代的孩子心中,表姑的许诺足以使她们激动很久。

想象着百货大楼橱窗里的电动狗,两个小女孩不再吵吵闹闹,她们走街串巷,寻找被遗弃在墙角里的糖纸。她们把零花钱都用来买糖,然后突击吃糖,不惜把嗓子自得生疼。她们还在糖果柜台边,耐心地守候带孩子来买糖吃的大人,守候一张糖纸,就是守候一点希望。她们盼望着参加婚礼,为的是能捡起地上那么多令她们欣喜若狂的糖纸。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她们每个人都攒够了一千张糖纸。可是,当她们跑到表姑跟前,献上千辛万苦攒够的两千张糖纸时,表姑却不解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呀?”“狗呢,我们的电动狗呢?”面对孩子们的问题,表姑愣了一下,然后,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之后,表姑给出了自己的解释:“表姑逗你们玩哪,嫌你们老在院子里闹,不得清静。”

两个小女孩的眼中满是悲愤和失望。她们拿回糖纸,在偌大的院子里把那些精心整理过的糖纸奋力扔向天空,任它们像彩蝶一样随风飘去。

在文章的最后,作者写道:

我长大了,每逢看见“欺骗”这个词,总是马上联想起那一千张糖纸——孩子是可以批评的,孩子是可以责怪的,但孩子是不可以欺骗的,欺骗是最深重的伤害。

面对大人的欺骗,弱小的孩子做不了什么。那漫天飞舞的糖纸是粉碎的希望,也是粉碎的信任。

我也曾经是一个痴迷于攒糖纸的女孩,所以对她所描述的故事感同身受。每一个孩子都会成为大人,在哄骗中长大的大人又会用哄骗的方式对待“事事当真”的孩子。我们拿孩子的天真开着玩笑,这玩笑的背后也许就是孩子伤心的眼泪,再后来,孩子不再流泪,也不再相信。

是我们,自以为是的大人,把玩笑开成了悲剧。

童心不可欺,因为每一颗童心里都埋藏着一颗诚信的种子。这颗种子能不能发芽、成长,取决于周围的土壤。那些对天使般的孩子心存敬畏的人,会细心呵护对这个世界充满信任的童心。然后,孩子也会将这份信任珍藏一生。

英国19世纪著名的政治家哈尔斯·詹姆斯·福克斯以“言而有信”著称,他之所以能够坚守政治家的信用,是因为他拥有一位为了兑现对孩子的诺言而拆掉一座亭子的父亲。在他上小学的时候,父亲要拆掉园子里的旧亭子,他对拆亭子很感兴趣,就对父亲说:“爸爸,我想看看怎么拆掉这座亭子,等我从寄宿学校放假回来再拆,好吗?”

父亲答应了儿子的要求。孩子上学后,工人却很快就把亭子拆掉了。孩子放假回来后,看着拆掉的亭子,认为爸爸对自己撒了谎。父亲没有为自己开脱,而是向儿子道歉,并且答应为他重拆一次亭子。父亲很快召集来工人,让他们按照旧亭子的模样重新在原地造了一座亭子。亭子造好后,他叫来孩子,对工人们说:“现在,请你们开始拆掉这座亭子。”

也许,我们会怀疑这位父亲对孩子如此认真的价值,但是,当一座亭子为一个国家换来一位恪守信用的政治家时,我们还会怀疑吗?信守对孩子的承诺,不因为他幼小而欺瞒,不因为他天真而戏弄,用孩子对我们成人世界的认真来认真地对待孩子,诚实正直的种子就会在幼小的心灵中成长,也许能够成长为支撑他一生的信念之树。

不失赤子之心

很久以前,读到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的诗《彩虹》,但当时却不能领会其深意。

每当我看到天上的彩虹

心就澎湃激动

生命之始是这样

成人之后还如此

将来老去亦不变

不然,就让我死去

儿童乃成人之父

对天性的虔敬

将贯穿我的一生

时光荏苒,年近不惑的时候,才开始领悟何谓“儿童乃成人之父”。长大成人的过程,并非一个线性成长和收获的过程,我们会在一些方面退化,会在一些方面丢失,比如少不更事时那颗天真纯净的心。古人智慧,很早就认识到了这个道理。老子告诉我们要永葆“赤子之心”,孟子更直接地提醒我们要时时“求其放心”。所谓永葆赤子之心,是指要保持心灵的单纯与真诚,如刚刚出生的婴儿的心一样纤尘不染,白璧无瑕。为了不失这样的“赤子之心”,老子要我们“抱朴守贞”,怀抱着最初的纯净与质朴,守候着原本的正直和真诚,以这样的心态来面对人生。而孟子所说的“求其放心”,是指他坚信“人之初,性本善”,我们的道德修养无需他法,只要把最初的良善寻找回来就可以了。这就需要我们“反身而诚”,通过自省反思,诚实地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内心,听从内心的声音。

所以,孩子会让我们看到生命最初的道德形态,而对这种道德形态最核心的描述就是“真”。在这个意义上,孩子是我们榜样,值得我们仰望;孩子是一面镜子,让我们清晰地照见自己。印度诗人泰戈尔一生都在热情地讴歌孩子,赞美童真,他的诗歌集《新月集》中,充满了对生命最初的真的敬畏和赞颂。他那首《孩子天使》,更是值得我们去细细品味。

他们喧哗争斗,

他们怀疑失望,

他们辩论而没有结果。

我的孩子,让你的生命到他们当中去,

如一线镇定而纯洁之光,

使他们愉悦而沉默。

他们的贪心和妒忌是残忍的;

他们的话,好像暗藏的刀,渴欲饮血。

我的孩子,去,去站在他们愤懑的心中,

把你的和善的眼光落在它们上面,

好像那傍晚的宽洪大量的和平,覆盖着日间的骚扰一样。

我的孩子,让他们望着你的脸,

因此能够知道一切事物的意义;

让他们爱你,因此他们能够相爱。

来,坐在无垠的胸膛上,我的孩子。

朝阳出来时,开放而且抬起你的心,像一朵盛开的花;

夕阳落下时,低下你的头,默默地做完这一天的礼拜。

在喧哗吵闹、奔波追逐之中,我们日渐丧失了本心。当我们还只是孩子的时候,我们曾经愉悦而彼此相爱,和善而彼此谅解,好奇而懂得聆听这个新鲜的世界。因此,这里的“孩子天使”,不是别人,正是我们曾经的自己。

然而,在我们长大成人后,却有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年龄歧视”,我们常常认为孩子少不更事。“小孩子,懂什么”,是我们面对孩子时常挂在嘴边的话。然而,很多时候,我们却又不得不承认,我们还不如孩子。而那“不如孩子的地方”往往指向心灵,指向人性。

在美国的威斯康星州,那里的居民每年的5月2日要过一个特殊的节日“诚实节”,为的是纪念一位令大人们汗颜的诚实的孩子。这是一位名叫埃默纽·旦南的8岁男孩。埃默纽5岁的时候,父母双亡,被一对开酒店的夫妇收养。在他8岁的一天晚上,目睹继父继母谋杀了一位寄宿酒店的商人。第二天早晨,继父来到他的房间,教他怎样在警察面前说谎。他回答说:“我不想说谎。”

继父继母恼羞成怒,把他的双手吊在梁上,用柳条抽打他,逼他说谎。孩子在抽打中呻吟:“爸爸,饶了我吧,我不想说谎。”最后他被活活打死。人们为这位宁死不说谎的男孩建造了纪念碑,碑文上写着:“怀念为真理而死的人,他将在天堂永生。”

这位诚实的男孩,没有因为面对的是自己的亲人而选择说谎,没有因为受到鞭打而放弃诚实。“我不想说谎”是孩子一直坚持重复的话,他依着自己的天性说话,依着自己的良心而坚持。人们纪念他,就是为了让我们成人永远仰视一个孩子的诚实。

伴随着成长,伴随着环境的污染,伴随着说谎能力的增强,说谎理由的增多,我们逐渐失去了说真话的勇气和能力。《皇帝的新装》里那一声无忌的童言——“他什么衣服也没穿”,令无数人惊诧,也令无数人后背发寒。作为成人的我们不是眼睛出了问题,而是心灵藏污纳垢太多。童真可鉴。坚守诚信,也许不需要太多的外求外取,只需要回到生命的起点,回到人生的童年,只需要经常仰视我们的孩子,只需要经常凝视孩子们清澈明亮的眼睛。

让诚信道德在心灵中安个家

诚信的缺失、道德的滑坡,导致了恶性食品安全事件一桩接一桩层出不穷。你不买奶粉,买油不?你不吃馒头,吃肉不?别幻想普遍的诚信缺失、道德滑坡之下,你会成为例外而不受任何侵害——你的衣食住行用无不受到潜在的威胁,你的产品、你的前程都会因为别人的不正当竞争而前路铺满荆棘。问题在于,不诚信为何能够通行无阻、不道德为何能够屹立不倒?当涉嫌抄袭的官员没把问题说清楚却能够破格提拔时,当落马官员得以异地为官时,当体制内单位的招考出现量身定做时,当问题企业轻易可以异地办厂时,当上级检查前当地官员给不良商人通风报信时……我们知道,诚信缺失、道德滑坡的种子已经种下,这个种子总有一天要发芽开花结出恶之果:一大学生为了六毛钱的公交车费,砖砸浙江宁波公交车司机,并喊出“打的就是你,我爸有的是钱”——诚信缺失、道德滑坡的“爹”是谁?其实就是权力和金钱的通吃。

有一个故事说,一个小伙子去法国半工半读留学,他发现当地的公共交通系统的售票处是自助的,没人检票,连随机性的抽查都非常少,即使被查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他很聪明地为自己省钱。当他毕业找工作时,发现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自己竟无公司雇用。在他的追问下,一个公司说出了理由:“我们查了你的信用记录,发现你有三次乘公交车逃票被处罚的记录”,“我相信在被查获前,你可能有数百次逃票的经历”,“可以确切地说,在法国甚至整个欧盟,你可能找不到雇用你的公司”。

怎样才能让诚信和道德在人们的心灵中安个家?应该先去看看,在惩罚不诚信行为、引导有道德行为方面,我们有没有良性的制度、可靠的执行、完善的监督?如果商人、官员屡屡做出有违诚信的事情却得不到彻底处理,如果有道德的官员和民众却常要付出流血又流泪的代价,结果就是:诚信缺失、道德滑坡只能越来越严重。

守卫道德底线

所谓道德底线,就是守卫人的最基本的尊严、良知的最低防线,也就是使人不至于堕落为禽兽的那条最后防线。每一种文明都必须具有道德底线,只有这样的道德底线存在,才能防止人的集体性道德犯罪与无意识全面堕落。在一种文化形态中,人如果偶发疯狂的不道德行为,那么一般不是这种文化的罪过。但是,如果这种文化形态能够容忍那些违反人道泯灭人性的行为长期的发生、进行,甚至成为一种非人的制度、习惯,而且这种文化形态不但没有发出抗议的声音与排斥的行动,反而业已将这些非人的制度、习惯融入自身,人们不再以罪恶为罪恶,不再以非人为非人,不再以羞耻为羞耻,那么这种文化一定在某些方面出现重大的缺陷。

中国文化传统的一个重要的缺陷就是道德底线的缺失。在中国哲学里,道德底线几乎被推到人性的最高点。孟子就说:“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杨朱主张“为我”,墨子主张“兼爱”,都被孟子斥为“禽兽”,孟子心目中的“人”,也就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底线,就是人和他人,包括“君”、“父”的伦理关系。虽然“人皆可以为尧舜”,但是一旦不尊君重父,就同于禽兽。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里,儒家哲学对传统文化起了无可替代的支配性作用,可以说,儒家哲学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然而,孔子宣扬“仁者爱人”,孟子不遗余力地传播仁政德治,他们的理论影响下的中国传统文化,从历史上看,并没有造成一种真正有人文气息,真正尊重人、爱护人的制度与习惯,反而使“仁义道德”变成泛道德主义,造成一批假道学的横行。这种文化缺乏一条起码的道德底线,也就是制止残暴无人道的事情发生甚至形成制度、习惯的那种内在的文化力量。

对一种文化,我们不禁要问它给人们带来了什么,而且要问它使人们避免了什么。它使人们避免了什么,也就是它的道德底线守卫到哪个层面。在中国传统儒家哲学经典中,并不乏那些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教诲。《论语》记载:“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也就是说,马厩烧掉了,孔子只问伤到人没有,在孔子的心目中人的价值是更高的。孟子向诸侯国国君宣扬的都是修德爱民的理论。儒家的原始思想达到了牟宗三先生在《历史哲学》中所说的:“中华民族之灵魂乃首先握住‘生命’者。因为首先注意到‘生命’,故必如何注意到如何调护生命,安顿生命。故一切心思,理念,及讲说道理,其基本义皆在‘内用’。而一切外向之措施,则皆在修德安民。”但是,衡量一种哲学与衡量一种文化不同。衡量一种哲学主要着眼于其理论的博大精神程度,着眼于其智慧精华的含量;而衡量一种文化则必须以历史的眼光,去观察这样的文化形态支配下人的生存状况和精神状况,观察这种文化支配下的制度建设与生活模式。因此,我们不能以历史的“理想”的理论去替代历史事实,不能用哲学上的智慧精华去掩盖历史的糟粕。从哲学的角度看,不可否认原始儒家思想中存在很多人性的光辉,而从历史的角度看,儒家思想世俗化之后建构的传统文化,最明显的缺陷就在于没有提供一种包含起码的人道主义精神的底线伦理。当我们在批判传统文化和创造新文化的时候,应该在人道主义的框架内建立一种起码的道德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