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古琴清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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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民国时期的古琴修斫(1)

民国时期的古琴修斫

常俊珩

自古以来,古琴的修整与制作多为琴人参与和坊间为之。民国时期军阀割据,时局动荡,以制琴、修琴为业者逐渐消失,琴人成为这一时期古琴修缮制作的主体。这一时期各地先后成立了扬州广陵琴社(1912年)、长沙南薰琴社(1912年)、北京九嶷琴社(1917年)、长沙愔愔琴社(1917年)、太原元音琴社(1918年)、南通梅庵琴社(1929年)、苏州今虞琴社(1936年)及上海分社、南京青溪琴社(1936年)、北京风声琴社(1938年)、开封中州琴社(1936年)、成都律和琴社(1937年)、重庆天风琴社(1942年)、北京北平琴学社(1947年)等琴人组织。各地琴社的成立,聚集了琴人,传承了琴学,推动了古琴发展,对传世老琴的收藏、鉴赏、修缮、保护和新琴的制作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民国时期古琴的修整与制作都在琴人聚集的地方,以北京和上海为中心,兼有济南、重庆等地。北京为封建社会的旧都,各地琴人多汇集于此,王室权贵、缙绅世家藏琴流入坊间,老琴遗存甚多。上海则是民国的经济中心、亚洲最发达的城市,其时盐商周庆云、著名报人史量才召集琴人会于上海之后,部分琴人留在上海,随之大量传世古琴汇集于沪上,为琴人雅士所藏。在这样的情况下,北京和上海两地得以修复大量传世老琴,之外的地方对老琴的修理相对少了许多。民国新制古琴多在琴人相对不集中的地区,如杭州、开封、重庆、成都等地;或琴人某个阶段聚集的地区,因一时所需,制作了新琴,如太原、长沙两地。之外还有部分琴人因实际需要制有少量古琴为琴友或学生所用,而对于老琴的修理相对于北京、上海而言少了许多。简而言之,民国时期古琴的修整主要在北京和上海,新制古琴则以杭州、太原、长沙等地较多,济南、重庆、成都、南通及开封亦有少量新制古琴为琴人所用。古琴的修斫在琴学中属于一个门类,制琴人必会修琴,能修琴者亦懂制作之道,两者是相关联互影响的。下边将以地区、琴人为主线介绍各地修琴制琴的情况。

一、北方地区——北京、太原两地

北京作为元、明、清三代旧都,历来多有琴人汇集于此。清末黄勉之在京以“金陵琴社”设帐收徒,之外尚有来薰阁挂牌授琴,另有少数琴人游走于官商之家传授琴艺。民国之后的北京当属黄勉之得意弟子杨时百颇有影响,授徒著书之余,擅长修琴斫琴,修琴之多堪称民国第一。杨氏家仆秦华助其修琴之外,斫琴颇得杨氏赞许,之后杨氏弟子管平湖弹琴修琴具有颇高造诣。同时北京修琴比较有名的还有琉璃厂蕉叶山房店主张莲舫和义元斋的张笏臣。民国20年(1931)之后,杨氏弟子虞和钦和泛川琴人孙森在山西太原制有新琴三百余张,制琴量之大当属民国第一。

(一)一代宗师杨宗稷与家仆秦华

杨宗稷(1864~1931)字时百,号九嶷山人,湖南宁远人。1901年应好友张文达之邀赴京工作,1905~1907年间拜清末古琴大师黄勉之学琴,习得琴曲二十多首,尽得其学。之后编著《琴学丛书》四十三卷、组织“岳云琴会”、成立九嶷琴社,有言称其“独步京城数十年”,可见当时的影响。民国时期修整古琴最多者当属杨氏,其重琴之音色,所藏数十张琴,几乎全被修过。在《藏琴录》序中写道:“予所藏诸琴,其声音不佳者,无不设法修理,务尽其才之量,必得美音而后已。有破腹三四次者,虽面底断纹去尽,亦所不惜。”虽然当时北京的老琴在千张以上,但对于音质要求极高的杨氏而言“声音纯粹,无少疪病之古琴千百中不能得一二也”,迫于无奈而修琴。在破修数十张旧琴之后认为古制“槽腹合法者极少……稍明制作原理者,十无一二焉”。在《藏琴录》中注明破修的琴有“舜玉”、“汉槐”、“霜钟”等,另有新制琴因折腰等原因重斫的有“震余”和“寿岂”。修理的琴有“风鹤”、“松风”、“滟滪仙舟”、“清籁”、“东山”、“韵雪”、“万壑雷”等。杨氏有时雇工匠为之,但需要修殺补漆的琴,被漆工磨掉断纹的事时有发生,如大成琴所记载:“通体碎冰裂纹,因过于剥落,修治时,面底旧漆灰皆为琴工去尽,悔之无及。”修复损断的还有“春雷秋籁”琴。 “初得时光洁如新,遍体小蛇腹断,因修殺音琴面断纹全损,底与岳山内外断纹犹存。”杨氏刨琴之多,自称“屠门”,遇到“乖谬怪诞”不合法度的制作,能让他“每破一琴,辄令人捧腹三日”,可见杨氏深谙制琴之道。杨氏经过实践,形成成熟的修琴方法,纵使遇到制作不合常理、声音不佳的琴,依法修治之后,琴的声音也能和唐宋琴比肩。《琴余漫录》所记“清籁”琴,最初音清韵短,破修后与王心葵所藏宋琴“玉涧鸣泉”比较,按音稍差,散音则不相上下,王琴曾与唐琴“九霄环佩”比较,两张琴几乎相同。杨氏修琴虽然破腹重斫,为求元音不惜舍去漂亮的断纹,修后的琴声音都很好,可谓妙手回春,在民国时期,修琴的水平无人能比。但是,从文物修复的角度讲,对于传世古琴无疑是个灾难。明代《髹饰录》补缀篇对旧漆器的修补有详细论述。清代《琴学初津》 “旧琴修补磨·文法” 中提到: “但修补旧传古琴而有上好断纹者尤宜格外心细修理,切莫损其无伤之处。”从中可知古人对漆器及旧物的修理是比较谨慎和讲究的。

杨氏制琴必寻古材仿名琴而作。可是杨氏制琴却不多,《琴余漫录》卷一中说明了原因:“予深谙制琴法而未尝多制,以良材不易得,又藏琴过半百,虽有佳琴或经年累月不能一弹。”《藏琴录》中有记载为杨氏斫制的琴有:“春秋”、“韵磬第二”、“韵磬第三”、“松石间意第二”、“松石间意第三”、“龙门寒玉”(制两张,此其一)。监制的有:“沧海龙”、“鹤鸣秋”、“松石间”、“随珠”、“幽篁”、“梦秋”、“百年”、“松篁戛玉”、“玉壶冰”。杨氏注重使用古材,自制或监制的琴都是收集到的古材,如海州云台古材,旧宫殿、寺庙的梁柱等。杨氏认为古材和新材制出来的琴是不同的。“古材新制,不能以新琴视之者,盖琴以材为古,百年材者即百年琴,千年材者,即千年琴。”杨氏制琴另一特点是仿制名琴。如:“沧海龙”和“鹤鸣秋”仿雷威“鹤鸣秋月”式,“松石意”、“松石间意第二”、“松石间意第三”仿宣和制乾隆款的“松石间意”拓本,“随珠”仿李凝“联珠”式,“韵磬第二”、“韵磬第三”仿李勉“韵磬”拓本,“松篁戛玉”仿李勉“百纳”。仿制的琴不但形制精准,音色也非常的好,依“韵磬”和“松石间意”仿制的四张琴,就是因为怕后人乱真才在琴名上加刻“第二”、“第三”,在《藏琴录》中对“韵磬第二”声音的描述是:“音韵绝佳,恐乱真因以第二名之。”“韵磬第三”中称:“同好者传闻新琴有此妙音多不信,亲试之则惊绝,乃知古琴制成即享重名。”“松石间意第二”中称:“今得拓本求良材仿制,竟能青胜于蓝,恐乱真因以第二名之。”

杨氏作为民国琴坛上最杰出的学者型琴家之一,所著《藏琴录》不但记录了所藏五十三张琴的情况,还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修琴和制琴理念。杨氏在修琴数量上当属民国第一,制琴品质亦位前列。

秦华,生卒年不可考,山西潞安人(今长治市),初为铜匠,略识字,喜欢读唐代小说。1912年底受雇于杨宗稷,曾于1913年夏秋之间随杨氏学写华严经,受益颇多。同时开始帮杨氏修琴,之后一直跟随杨氏修琴制琴。秦华最初修琴是看到杨氏请琴工修的琴并不理想,“华以为未尽其善,问能修否,自谓能修,乃以沙音琴试之,竟修平无少疪病,又令破修古琴数十张,一经重斫较未斫时无不相去霄壤。凡予所欲修改,他木漆工不能解者,华皆能得其奥窍,其所新制琴,不知比于唐雷威雷霄如何。”在杨氏的影响下,秦华对古琴有一定认识之后,修琴技术自然高于一般的木匠漆工,之后又在杨氏的熏陶指导下,在修琴实践中总结经验,从略知到精通,斫琴技术也随之不断提高。杨氏《藏琴录》中明确记载秦华制琴有六张,分别为:“玉壶亭”、“百年”、“松篁戛玉”、“无上第一”、“无上第二”和“幽泉”。杨氏对“无上第一”有极高的评价:“九德九品兼全最上,鼎鼎唐物莫之与抗,良材绝技越古跨今。”所制“无上第二”曾与佛氏所藏唐“九霄环佩”比较谓“有过之无不及”。1917年杨氏在湖南南县做县长时,推荐秦华帮宾玉瓒做琴,从4月15日到8月15日四个月里监制一百四十张,琴音“皆兼有苍松清脆之妙,远出于明琴之上” 。从杨氏对秦华修琴、制琴和监制琴的描述可知秦华技艺之高,深得杨氏的赞赏。可惜,现在知道秦华修治、斫制和监制的琴不多,仅有浙江博物馆藏1917年制“百年”琴和1921年破修的清康熙制作的“环佩”琴。

(二)蕉叶山房张氏父子与义元斋张笏臣

清末琉璃厂众多古玩店、书肆中,唯有薰阁琴室以教琴卖琴修琴为业,后改来薰阁琴书坊。同时琴人张春圃亦在琉璃厂从事修琴,但是没有字号,只是在家门上挂一小牌,上写“张春圃修古琴”。清末民初始有蕉叶山房和义元斋从事古琴收售和修理。

蕉叶山房开业于清末,最初以收售古琴为业。店主张瑞山又名瑞珊,生于1835年前后,保定人,学琴于庆瑞和孙晋斋。弹琴之外还擅琵琶,能弹忽雷。编有《十一弦馆》琴谱。学生有《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铁云、裴铁侠的老师程桂馨和义元斋店主张虎臣等。张瑞山擅长修琴制箫,创制了两头平、腰间略细的红木轸子及圆面喇叭形方根红木琴足。其子张莲舫,生于1880年前后,民国之后开始经营蕉叶山房,在收售古琴之外还修理古琴,店中待售古琴多时达一百多张,修琴漆面能不伤断纹,闻名于京城。修琴“技艺娴熟,修殺三日毕,破腹亦只十余日”,但是其剖修古琴的水平就差了点,如王世襄旧藏黑漆联珠式和査阜西旧藏“幽涧泉”,就是让其给修得“元音已失”、“按音皆不入木”。张莲舫修琴是受父亲的影响,店中旧琴和上门修琴的多,在实践过程中摸索经验,日久而成。

义元斋张笏臣,生卒年不详。《历代琴人传》引管平湖口述:“张笏丞,一名笏臣,为厂肆来薰阁琴馆学徒,司理古琴买卖,自张瑞山及孙晋斋学琴,称能事。以能篆刻,后自设义之斋于厂肆,营墨盒、眼镜及为人修琴,修琴技术甚高,破腹不损音色,髹而不碍断纹。”与黄勉之弟子贾阔峰颇有交往。曾为杨宗稷修“雪夜钟”九徽一下的龟纹断,重补新漆,一年后断纹如故。约在1920年之后,还为李伯仁修过唐琴“飞泉”。 之外张笏臣也曾修过广东李自芳寓居北京时所购明仲尼式“中和”琴。张笏臣之孙张重山继承其业,1932年前后为琴家汪孟舒修过唐琴“春雷”,之后断纹复出。由于张笏臣曾经在琉璃厂最早的古琴店铺来薰阁琴室做过学徒,后来管理来薰阁买卖,除修理古琴外,还精于古琴的鉴别,对当时京城各家藏琴都比较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