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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宕昌藏族村寨的田野调查(2)

像白马人“池哥昼”活动一样,宕昌藏族的“鹿丁伊姿歌”也有自己的傩面与服装。

“鹿丁伊姿歌”活动中的“贡巴”(天官),头戴熊皮帽。帽沿右上方插一支老鹰(山雕)翎子,脖胫上挂一串佛珠及圆形或半圆形铜板,穿黑长衫,手执魔杖,神秘而又威严。“钹引”头戴毡帽,帽沿上亦插一老鹰翎子,一个锦鸡头,穿黑长衫,手摇铜铃。几个“希哈”(面具)翻穿皮袄,头戴傩面,胸佩铜铃,手执手鼓、钹、铃、牛角喇叭等器乐,和“贡巴”、“钹引”以及群众一起,随着乐器的节奏,边跳边唱。

由于受羌、氐文化的共同影响,加之吐蕃入侵陇南后,宕昌、武都、文县等地相继长期处于吐蕃文化的压制之下,前后长达三百余年的民族融合,使得今天宕昌藏族与武都藏族与文县藏族之间,民族民俗文化方面有了许多共通之处。从历史文化嬗变的伤痕中,我们依稀看到了陇南文明佝偻前行的背影。

8、【鹿仁寺·苗措加措】

从毛百家家出来,我们前往当地惟一一座佛教寺院——鹿仁寺参观访问。

鹿仁寺的占地面积并不大,有两三间房大小。从外观上看,寺院的建筑结构与当地村民的住房没多少区别,木门的门柱上挂着一块木牌子,上面白底黑字,用隶书写着“鹿仁佛教寺院管理委员会”几个大字。所谓木门,其实是一面类似于牌坊式的门廊,进了门,再拾级而上,这就到了鹿仁寺的核心区域——大殿了。

大殿占地面积也不过二十平米左右,正面靠山墙砌一个一米左右高与宽的土台子,五六米长,上面是一些供奉。正中的像框里,镶嵌着已故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班禅额尔多尼却吉坚赞的大幅照片,照片的像框上,敬献着一条洁白的哈达。这也是鹿仁寺大殿内最主要的供奉。班禅大师画像的左侧,有两个十几公分大小的像框,里面镶嵌的是一世达赖喇嘛和一世班禅的工艺造像,在达赖和班禅造像的左侧,有两尊观世音菩萨的瓷器造像,班禅大师画像的右侧也有一尊,高约二三十公分。班禅大师与观世音菩萨之间,置放着几个玻璃花瓶,分别插着几束绢花,有月季,还有玫瑰。大殿台面的右侧,放置着一些法器:一面大鼓,横卧在木马脚上,旁边是一只青铜罄、一付铜钹、还有些其它用具。大殿的山墙上,一字排开地悬挂着十余张彩色唐卡。大殿南面的左墙角,堆放着一些尚未晾干的香柏枝。

看管鹿仁寺的是一位名叫苗措加措的老人。穿一身普通的黑布衣裳,虽说已76岁高龄了,但身体仍很好。见我们一行到来,老人家很和善地迎请我们进了大殿,夏主席代表大家从身上掏出点钱,交给他表示谢意。苗措加措老人感激地领了,神情庄重地过去,击响了法鼓,并虔诚地跪在自己心目中的神灵面前,双手合十,向神灵祈求,保佑我们一行人等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身体健康。

老人祈祷完了,我问他鹿仁寺的来历,他的回答和毛百家的介绍差不多。都是说这儿出过一个木檑大王,很厉害的,后来人们为了纪念他才修建了寺庙。这鹿仁村的得名就是因为先有了木檑大王和木檑寺,才有木檑村的。至于这鹿仁寺最早修建于什么年代?或者与木檑大王有关的更多的事情,老人家说不上来,我们也没有理由去埋怨他。

苗措加措老人还说:“每年九月十五,是三大古佛的生日。这一天也是寺里最热闹的一天。”

9、【鹿仁寺牌匾·鹿仁诸姓】

在鹿仁寺,我还发现一块长约90公分、宽约30公分、厚约3公分的“印板”。木质,藏文阴刻。上面的字迹已较模糊,我们也认不懂其字面意思。但毫无疑问,其与寺里的法事活动有密切的联系。

寺内还有一块鹿仁寺捐款公德牌匾。上面第一行用毛笔横写着:“鹿仁寺从一九八一年五月五日开工至一九□□年□□□□□□”。由此我们知道了,原来,鹿仁寺是一九八一年动工新建的,但哪一年竣工,由于字迹模糊,或有的地方墨迹残损,已无法辨认。

牌匾的第二行至第五行,是藏文。分为两列,用汉字竖写着捐款人的姓名与捐款金额。大多数人捐的是三十六元,个别的二十一元,也有十五元的。从捐款人的名单中,可以看出该村人的姓氏情况。分别有苗姓、杨姓、毛姓、庞姓、胡姓、韩姓、叶姓、宋姓、王姓、马姓、罗姓、沈姓、代姓、刘姓、张姓、曾姓、赵姓、李姓等。名字大多数是三个字的,也有一些四个字的,没见到两个字的。由此可知,当地人口构成比较复杂。

唐“安史之乱”后,吐蕃进占陇南,与原来世居陇南的氐、羌、汉等民族融合,一部分形成蕃民,也就是被当地汉民称之为“蕃(fàn)子”的“番民”或“藩民”;一部分逐渐演变为陇南今天的汉民。北宋熙宁间,王韶收复洮、岷、迭、宕等州,有的蕃族首领附宋,宋赐以国姓。元、明、清以后,随着土司制度的推行,许多土司崇尚汉姓,并以取汉名为荣。

清嘉庆年间,阶州人吴鹏鷎在其所撰《武阶备志》一书中说,仇池政权灭亡后,氐人“庐落耗散,其种人留居武都者,有苻氏、杨氏、窦氏、强氏、苟氏、毛氏诸巨姓,皆与汉民杂处,不复为乱。唯杨氏据爵土三百余年,西魏灭武兴,其子孙流遗迭、宕、沙、岷等州者,仍为酋豪。迄今千余年,世承不绝。”

今考官鹅鹿仁“藏族诸姓”,发现其所隐匿着的,当地民族源流演变的历史信息,是显而易见的。鹿仁村苗姓、杨姓、毛姓等姓氏的普遍存在,更加说明氐民族遗存在陇原大地分布所具有的广泛性。至于毛姓和苗姓是不是源自同一姓氏人种?目前不好定论。但我认为,今天官鹅藏民族姓氏的获取与确认,无疑是氐、羌、蕃、藏、汉等民族文化融合的有力见证。

10、【宕昌羌·凤凰神的传说】

宕昌羌历史悠远。如白兰羌、白马羌、牦牛羌、党项羌、邓至羌、参狼羌、茂汶羌等等诸羌一样,是我国西部最古老的少数民族——羌族的一个细小的分支。

关于宕昌羌人的史事,《魏书》和《北史》均有较详的记述。

《魏书·卷一百一·列传第八十九·宕昌羌》(齐·魏收撰)载:“宕昌羌者,其先盖三苗之胤。周时与庸、蜀、微、庐等八国从武王灭商。汉有先零、烧当等,世为边患。其地东接中华,西通西域,南北数千里。姓别自为部落,酋帅皆有地分,不相统摄。宕昌即其一也。俗皆土著,居有屋宇。其屋织牦牛尾及羚羊毛覆之。国无法令,又无徭赋。惟战伐之时,乃相屯聚,不然则各事生业,不相往来。”其服饰及生活习俗为:“皆衣裘褐。收养牦牛、羊、豕,以供其食。父子、伯叔、兄弟死者,即以继母、叔母及嫂、弟妇为妻。俗无文字,但候草木荣落,记其岁时、三年一相聚,杀牛羊以祭天”。

《北史·卷九十六·列传第八十四·宕昌》(唐·李延寿撰)亦说:“宕昌羌者,其先盖三苗之胤。周时与庸、蜀、微、庐等八国从武王灭商。汉有先零、烧当等,世为边患。其地东接中华,西通西域,南北数千里。姓别自为部落,酋帅皆有地分,不相统摄。宕昌即其一也。俗皆土著,居有屋宇。其屋织牦牛尾及羚羊毛覆之。国无法令,又无徭赋。惟战伐之时,乃相屯聚,不然则各事生业,不相往来。皆衣裘褐。收养牦牛、羊、豕,以供其食。父子、伯叔、兄弟死者,即以继母、世叔母及嫂、弟妇等为妻。俗无文字,但候草木荣落,记其岁时,三年一相聚,杀牛羊以祭天”。

《宕昌县志》里,记载了一段关于宕昌羌先祖“凤凰山神”的传说:

传说远古时,勒梅(女)和吉苏(男)开天辟地,繁衍人类,创造万物。时大水茫茫,有水怪兴风作浪,危害人类,勒梅、吉苏决意除妖救民。一日,他们将东、南、西、北、中五方土神招来,指着足前一青石说:“能搬动此巨石者,可灭水妖。”东方土神上前搬之,巨石未动,而脸色被挣得发青;南方土神搬之,巨石未动,脸色被挣得发红;西方土神搬之,巨石未动,脸色被挣得发白;北方土神搬之,巨石未动,脸色被挣得发黑;中央土神搬之,巨石未动,脸色被挣得发黄。这时,天空飞来一凤凰,见此情景大笑不已。勒梅、吉苏因问曰:“你能搬动此巨石吗?”凤凰点点头,只见它冲天而起,既而歙翼俯飞,其翅煽动,狂风骤至。勒梅、吉苏眨眼的瞬间,凤凰一爪掀动了大青石,又煽数下,风驰电掣,波涛汹涌,倒海翻江,水怪藏身不住,伸出头来正要张望时,被凤凰神一把抓出生擒,水怪乃一蟒蛇。此后,又风平浪静,人间安宁。凤凰神也成为当地斩妖除魔,保护人民安宁的重要天神。

《宕昌县志》在记述这一美丽的传说时,还专门言及“官鹅沟鹿仁有一座小寺,寺门上方画有凤凰山神像,藏民以凤凰山神为天神,种种活动均祈祷之。”

按说,《宕昌县志》所说的“鹿仁小寺”,当指今之鹿仁寺。只是很遗憾,此次走访鹿仁村,我并没有亲见“寺门上方”所画的“凤凰山神像”。大概县志所言之事,至少该在一九八一年以前了吧!

二、阴坪小记

结束了鹿仁村的访问,乘车返回时,我们到阴坪村进行了简短的走访。

大抵是因为村子所处的位置在官鹅河以南的原因吧,村子取名为阴坪。它是瓦舍坪行政村的一个社。

阴坪村共有35户人家,其中两户是汉族。村子里大多数人姓苗。在县旅游局同志的陪同下,我们径直来到村支书苗永清家。

苗支书家的房子有两套,北面的是正房,南面的做灶房用,中间隔一块用水泥硬化了的小院场。院子的南端留出一小块菜地来,里面长着些椽子粗细的水萝卜。

苗支书不在家,他的妻子很殷勤地招呼我们进了南屋。南屋中间是庭房,左右两边各隔出一间耳房来。

我们进了右边的耳房。8平米左右的房子里,东面是一张大土炕,占去了房子的近一半面积;北面一只旧沙发,南面靠门立着一个大衣柜,中间一个铁炉子。由于地方狭小,夏主席们沙发上一坐,我们靠坐在炕沿上,其他同志们没处去,只好在院子里转悠。

苗支书的妻子人很灵性,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她不仅给我们让座了,甚至还为我们用一次性塑料纸杯泡了杯茶,又端来一盘子干核桃,搁在炉子上,让我们吃。可能是苗支书家小菜园里的水萝卜太惹眼了,谁向主人讨要了一个,主人将萝卜洗了,切成块,又给我们屋子里端进来一些。在这地方,能吃到如此甜脆的“水果”,大家都觉得实在是美极了。

旅游局的同志为了让我们更多地了解当地的事情,又专门请来了阴坪村的前任支部书记苗水生宝。

苗水生宝有五十多岁,可能正在地里干活,头戴的蓝帽子和黄线衣、黑裤子上,沾满了泥土。进了屋,我们给他让座,一看如果他坐了,我们就没处坐了,他便顺势往靠门的地方一蹴,陪我们说话。

其实,一如我到文县白马进行考察时的情况一样,许多“藏民”对自己民族的历史都说不清楚。造成这种状况的因素很多,当然,受教育程度低是其主要原因。

苗水生宝说,现如今,他们村里大多数藏民都不会说藏话。但他们把父亲叫“阿爸”,把母亲叫“阿娘”。“娘”,读音nie(涅),衣阿切。

问及他们宗教信仰情况,苗水生宝说:“我们信的是苯苯教,也信龙王神。”对于什么是“苯苯教”他答不上来,只是说:“信神的时候念的经是《苯苯经》”。

或许是由于当过村干部,苗水生宝的思想觉悟还是高于一般村民。他对神鬼这些事情并不当真,他说:“神鬼害的是伸欠病。”“伸欠”是方言,有“现成的”、“方便的”、“便利的”等意思。“鬼神,你要信,就有那么回事;你要不信,就什么都没有。”

关于丧葬方面,《宕昌县志》说:古时,宕昌羌有火葬、土葬、水葬三种形式,尤以火葬为最。《荀子大略》载:“氐羌之虑也,不忧其系累而忧死不焚也。”一般人死后三天即行火化,火化时,死者亲属围坐号哭,并唱丧歌,跳丧舞,喝丧酒以志永别。火熄后,取骨灰埋于地下或封于山洞中。

苗水生宝说:“以往,老年人过世了,条件好的人家,(把尸体)放上两三年,(最后)请个喇嘛念个经,再火化,拣些骨头埋了。现在简单了。”具体是怎么个简单法,他没有往下说。但据我了解,如今,当地人过世后,基本上都是实行土葬的,这些方面已与当地汉民相差无几了。

在阴坪村,我们不仅见到了高高的燕麦架,还见到几位年纪大一些女性的奇异装束。她们的穿著,除以黑、青颜色的衣裤为主外,腰里还系一条黑帕子。头上的帽子(其实是一条黑布,环状缠裹在头上。)还特别绾出两个小角,像一对兔耳朵似的。这与中年妇女的装束略有不同。

阴坪村的房屋建筑与鹿仁村一样,此处不再赘述。

官鹅沟走访的时间虽短,只匆匆一日,还有好多事情有待于深入调查了解,如当地藏族的婚姻状况、“鹿丁伊姿歌”活动情况、有关“家神”的一些情况等等……但不管怎样,官鹅沟与鹿仁与阴坪村留给我们的诸多记忆,却像官鹅河水一样,神秘地清澈、冷静、淳朴而又悠长。

(《古羌国拾遗:宕昌官鹅沟散记》原文分别刊登于《开拓文学》2003年第4期和《阴平》杂志200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