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百家姓、三字经、颜氏家训、朱子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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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兄弟第三

夫有人民而后有夫妇,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一家之亲,此三而已矣。自兹以往,至于九族①,皆本于三亲焉,故于人伦为重者也,不可不笃。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②,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则同案③,衣则传服④,学则连业⑤,游则共方⑥,虽有悖乱之人,不能不相爱也。及其壮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虽有笃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⑦,则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节量亲厚之恩⑧,犹方底而圆盖,必不合矣。惟友悌深至⑨,不为旁人之所移者⑩,免夫!二亲既殁,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爱先人之遗体,惜己身之分气,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际,异于他人,望深则易怨,地亲则易弭。譬犹居室,一穴则塞之,一隙则涂之,则无颓毁之虑;如雀鼠之不恤,风雨之不防,壁陷楹沦,无可救矣。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甚哉!兄弟不睦,则子侄不爱;子侄不爱,则群从疏薄;群从疏薄,则僮仆为仇敌矣。如此,则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谁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欢爱,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将数万之师,得其死力,而失恩于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亲也!娣姒者,多争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归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伫日月之相望也。况以行路之人,处多争之地,能无间者,鲜矣。所以然者,以其当公务而执私情,处重责而坏薄义也;若能恕己而行,换子而抚,则此患不生矣。人之事兄,不可同于事父,何怨爱弟不及爱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国刘琎,尝与兄王献连栋隔壁,王献呼之数声不应,良久方答;王献怪问之,乃曰:“向来未着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江陵王玄绍,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爱,所得甘旨新异,非共聚食,必不先尝,孜孜色貌,相见如不足者。及西台陷没,玄绍以形体魁梧,为兵所围,二弟争共抱持,各求代死,终不得解,遂并命尔。

[注释]

①九族:指本身以上的父、祖、曾祖、高祖和以下的子、孙、曾孙、玄孙。也有包括异姓亲属而言的,以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为“九族”。

②分形连气:语出《吕氏春秋·精通》:“父母之于子也,子之于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指形体各别,气息相通。形容父母与子女关系密切,后也用于兄弟之间。

③案:古代一种放食器的盘,下安短足,以便席地就食。

④传服:指大的孩子用过的衣服留给小的孩子穿。

⑤业:指书写经典的大版。连业:指哥哥用过的经籍,弟弟又接着使用。

⑥方:地方。《论语·里仁》:“游必有方。”

⑦娣姒(dì sì弟四):兄弟之妻互称。《尔雅·释亲》:“长妇谓稚妇为娣妇,稚妇谓长妇为姒妇。”后也称作“妯娌”。

⑧节量:节制度量的意思,为六朝人习用语。

⑨友:兄弟相亲爱。悌:敬爱兄长。

⑩旁人:此指妻子。

殁(mò 末):死。

先人:指已死亡的父母。遗体:古代称自己的身子为父母的遗体。《礼·祭义》:“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遗体一词有时也用以指兄弟。分气:指分得父母的血气。

念:爱怜。

地亲:地近情亲。

《诗·召南·行路》:“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此句本此。

《诗·豳风·鸱鸮》:“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此句本此。

楹:厅堂前的柱子。沦:没落,这里是摧折的意思。

子侄:卢文弨曰:“子侄,谓兄弟之子也。”

群从:指与前句中“子侄”同辈的族中子弟。

行路:见《教子》篇“王大司马”段注。踖(jí 及):践踏。《释名·释姿容》:“踖,藉也,以足藉也。”蹈:踩。《庄子·达生》:“蹈火不热。”骨肉:此指妯娌为同胞姊妹关系而言。

感霜露而相思:《诗·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即此句所本。

公务:这里指大家庭内部的集体事务。

恕己:谓扩充自己的仁爱之心。

换子而抚:互相交换孩子抚养,这里指把兄弟的子女当成自己的子女。

林思进曰:“《尔雅·释言》:‘猷,肯,可也。’‘肯’、‘可’互训,此‘可’字正作‘肯’字用。”韩愈《故贝州司法参军李君墓志铭》:“事其兄如事其父,其行不敢有出焉。”盖本此文。

赵曦明曰:“《南史·刘王献传》:‘王献字子圭,沛郡相人。笃志好学,博

通训义。弟琎,字子璥,方轨正直,儒雅不及王献,而文采过之。’王献音桓,琎音津。”沛国:地名,在今江苏萧县西北。此句意思是:弟敬事兄,应声时须衣帽整齐。向来:刚才的意思。

江陵:县名。在今湖北省。王玄绍:人名。其事迹不详。此两句说:兄弟三人虽勤勉相待,相见时仍有替别人做得不够之感。孜

孜:勤勉的样子。《尚书·君陈》:“惟日孜孜,无敢逸豫。”

西台:指江陵。《通鉴》卷一四四胡三省注:“江陵在西,故曰西台。”

并命:指相从而死。

[译文]

先有人类而后才有夫妇,有了夫妇而后才有父子,有了父子而后才有兄弟,一个家庭中的亲人,仅此三者而已。由此延续推广,直至所谓九族,都是来源于“三亲”,所以说“三亲”是人伦关系中最重要的,不可不重视。兄弟,是一母所生、形体不同而气息相通的人。在他们小的时候,父母左手拉着一个,右手扯着另一个;这个牵着父母衣服的前襟,那个抓着衣服的后摆;吃饭时共用一个案

盘,穿衣是哥哥穿了再传给弟弟;学习上弟弟使用哥哥读过的书籍;就是游玩,兄弟也在同一个地方。如此则兄弟之间即使有悖礼胡闹的人,也不能不互相爱护。等到兄弟都长大了,各自娶了妻子,抚养自己的孩子,即使忠诚厚道的兄弟,感情也不能不比小时候淡薄。妯娌之间与兄弟相比,感情上是疏远淡薄很多的。如今让感情疏远淡薄的妯娌来节制度量亲密深厚的兄弟感情,就好像给方形的底座配上圆形的盖子,必定不会合适的。惟有兄弟间互相爱护,感情深厚,才不会因别人的影响而疏远关系,你们一定要互相友爱啊!父母去世后,兄弟之间更应互相照顾,要如同形体与它的影子、声音与它的回声一样亲密。互相爱护先辈所给予的躯体,互相珍惜从父母那里分得的血气,不是兄弟的话,谁会这样互相爱怜

呢?兄弟之间的关系是不同于别人的,相互期望过高就容易产生不满,而相处密切的话,不满也就容易消除。比如一间房子,它有个洞就马上堵塞住,有条缝隙就马上涂盖住,那么这房子就不用担心会倒塌。如果对麻雀、老鼠的危害不放在心上,对风雨的侵蚀不加防范,那当墙倒柱断时,就无法补救了。奴仆、侍婢好比麻雀、老鼠,妻儿好比风雨,危害是更加厉害的呀!

兄弟之间不和睦,则子侄就不会互相爱护;子侄不互相爱护,则家族中的所有子弟都会相互疏远,感情淡薄;族中子弟既关系疏远,感情淡薄,则僮仆之间就会相互仇视敌对了。如果变成这样,那么过往的路人都可以任意践踏、欺辱他们,谁还能救得了他们呢?有些人能和天下之士交朋友,且都玩得挺开心,却不知敬重自己的兄长,为什么能和那么多人相处,却不能善待自己仅有的一两个兄长呢?有的人能统率数万人的军队,使部下为他拼死效力,而对自己的弟弟却缺少恩爱,为什么对关系疏远的人能广施恩惠,对关系亲密的人却不能亲爱呢!妯娌之间是易生争执的是非之地,即使是同胞姐妹成为妯娌而住在一起,也不如让她们各嫁一方,这样,她们因长久分离,才会感叹霜露降临而互相思念,企盼日月的相望而期待相聚。更何况妯娌本来就是互不相识的路人,处于容易产生争执的环境里,能够互相没有隔阂的实在是很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在处理家庭中的公共事务时大家都各怀私心,处于担负家庭重要职责的地位却怀有个人恩怨。假如妯娌都能以仁爱之心去办事,把对方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那么妯娌不和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有的人不能够像侍奉父亲一样来对待自己的兄长,那又何必埋怨兄长对自己的爱护不如对他的孩子呢?由此反省自己就知道

自己的不明智。沛国人刘琎,曾经与他的哥哥刘王献住在一栋房子里,相互只隔一层墙壁。有一次刘王献呼叫刘琎,叫了好几声都没人答话,过了好一阵才听见刘琎回答。刘王献感到很奇怪,问他原因,刘王献回答说:“因为刚才还没有穿好衣帽。”以这种态度敬事兄长,就可以不用担心哥哥对弟弟的爱护不及对他自己的孩子了。江陵人王玄绍,与弟弟孝英、子敏三人特别友爱,谁若得到美味新奇的食物,如果不是三个人一起享受,那必定谁也不会自己先吃,兄弟三人虽然都互相勤勉尽力相待,但每次见面仍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到西台被敌人攻陷时,元绍因为身体魁梧,被敌兵包围,两个弟弟争着去保护他,各自求着代替哥哥去死,但终未解脱厄运,兄弟三人同时被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