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百家姓、三字经、颜氏家训、朱子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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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勉学第八(4)

北齐有位太监叫田鹏鸾,本是少数民族。年纪有十四五岁。起初当宫禁的守门人时,就知道好学,身上带着书,早晚诵读。虽然他所处的地位十分低下,工作也很辛苦,但仍能经常利用空闲时间,四处拜师求教。每次到文林馆,气喘汗流,除了询问书中不懂的地方外,顾不得讲其它的话。每当他从书中看到古人讲气节、重义气的事,就十分激动,连声赞叹,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很喜欢他,对他倍加开导勉励。后来他得到皇帝的赏识,赐名为敬宣,职位到了侍中开府。齐后主逃奔青州的时候,派他往西边去观看动静,被北周军队俘获。周军问他后主在何处?田鹏鸾欺骗他们说:“已走了,恐怕已经出境了。”周军不信他的话,就殴打他,企图使他屈服;他的四肢每被打断一条,声音和神色就越是严厉,最后终于被打断四肢而死。一位少数民族的少年,尚且能够通过学习变得忠诚,北齐的将相们,比敬宣的奴仆都不如啊。

邺城被北周军队平定之后,我们被流放到关内。那时思鲁曾经对我说:“我们在朝廷没人当官,家里也没有积财,我应当尽力干活赚钱,以此尽供养之责。现在,我却常常被督促检查功课,致力于经史之学,您难道不知道我这做儿子的,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安心学习吗?”我教诲他说:“当儿子的固然应当把供养之责放在心上,当父亲的却应当把子女的教育作为根本大事。如果让你放弃学业去赚取钱财,使我丰衣足食,那么,我吃起饭来怎么会感到香甜,穿起衣来怎么会感到温暖呢?如果你能够致力于先王之道,继承我们家世的基业,那么,我纵使吃粗茶淡饭,穿麻布衣衫,也心甘情愿”。

《书经》上说:“喜欢提问则知识充足。”《礼经》上说:“独自学习而没有朋友共同商讨,就会孤陋寡闻。”看来,学习须要共同切磋,互相启发,这是很明白的了。我就见过不少闭门读书,自以为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口出谬言的人。《穀梁传》叙述公子友与莒挐两人相搏斗,公子友左右的人呼叫“孟劳”。孟劳是鲁国宝刀的名称,这个解释也见于《广雅》。近时我在齐国,有位叫姜仲岳的说:“孟劳是公子友左右的人,姓孟,名劳,是位大力士,为鲁国人所爱重。”他和我苦苦争辩。当时清河郡守邢峙也在场,他是当今的大学者,帮助我证实了孟劳的真实涵义,姜仲岳才红着脸认输了。此外,《三辅决录》上说:“汉灵帝在宫殿柱子上题字:‘堂堂乎张,京兆田郎。’”这是引用《论语》中的话,而对以四言句式,用来品评京兆人田凤。有一位才士,却解释成:“当时张京兆及田郎二人都是相貌堂堂的。”他听了我的上述解释后,开始非常惊骇,后来又对此感到惭愧懊悔。江南有一位权贵,读了误本《蜀都赋》的注解,“蹲鸱,芋也”,芋字错作“羊”字。有人馈赠他羊肉,他就回信说:“谢谢您赐我蹲鸱。”满朝官员都感到惊骇,不了解他用的是什么典故,经过很长时间查到出典,才知道是这么回事。魏元氏在位的时候,有一位有才学而位居重要职务的大臣,他新近得到一本《史记音》,而内中错谬很多,给“颛顼”一词错误地注音,顼字应当注音为许录反,却错注为许缘反,这位大臣就对朝中官员们说:“过去一直把颛顼误读成‘专旭’,应该读成‘专翾’。”这位大臣名气早就很大,他的意见大家当然一致赞同并照办。直到一年后,又有大学者对这个词的发音苦苦地研究探讨,才知道谬误所在。《汉书·王莽赞》说:“紫色圭龜声,馀分闰位。”是说王莽以假乱真。过去我曾经和别人谈论书籍,其中谈到王莽的模样,有一位聪明能干的人,自夸通晓史学,名誉身价很高,却说:“王莽不但长得鹰目虎嘴,而且有着紫色的皮肤,青蛙的嗓音。”此外,《礼乐志》上说:“给太官挏马酒。”李奇的注解是:“以马乳为酒也,揰挏乃成。”揰挏二字的偏旁都从手。所谓揰挏,这里是说把马奶上下捣击,现在做奶酒也是用这种方法。

刚才提到的那位聪明人又认为李奇注解的意思是:要等种桐树之时,太官酿造的马酒才熟。他的学识浅陋竟到了这个地步。太山的羊肃,也称得上有学问的人,他读潘岳赋中“周文弱枝之枣”一句,把“枝”字读作杖策的杖字;他读《世本》中“容成造歷”一句,把“歷”字认作碓磨的磨字。

谈话写文章,援引古代的事物,必须是用自己的眼睛去学来的,而不要相信耳朵所听来的。江南乡里间,有些士大夫不事学问,又羞于被视为鄙陋粗俗,就把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拿来装饰门面,以示高雅博学。比如:把徵质呼为周、郑,把霍乱叫做博陆,上荆州一定要说成上陕西,下扬都就说是去海郡,谈起吃饭就说是饣胡口,提到钱就称之为孔方,问起迁徙之处就讲成楚丘,谈论婚姻就说成晏尔,讲到姓王的人没有不称为仲宣的,谈起姓刘的人没有不呼作公干的。这类“典故”大约一二百个,士大夫们前后相承,一个跟着一个学。如果向他们问起这些“典故”的原由,没有一个回答得出来;用之于言谈文章,常常是不伦不类。庄子有乘时鹊起的说法,所以谢朓的诗中就说:“鹊起登吴台。”我有一位表亲,作的一首《七夕》诗又说:“今夜吴台鹊,亦共往填河。”《罗浮山记》上说:“望平地树如荠。”所以戴暠的诗就说:“长安树如荠。”而邺下有一个人的《咏树》诗又说:“遥望长安荠。”

我还曾经见过有人把矜诞解释为夸毗,称高年为富有春秋,这些都是“耳学”造成的错误。

文字,这是书籍的根本。世上求学之人,很多都没有把字义弄通:通读《五经》的人,肯定徐邈而非难许慎;学习赋诵的人,信奉褚诠而忽略吕忱;崇尚《史记》的人,只对徐野民、邹诞生的《史记音义》这类书感兴趣,却废弃了对篆文字义的钻研;学习《汉书》的人,喜欢应邵、苏林的注解而忽略了《三苍》、《尔雅》。他们不明白语音只是文字的枝叶,而字义才是文字的根本。

以至有人见了服虔、张揖有关音义的书就十分重视,而得到同是这两人写的《通俗文》、《广雅》却不屑一顾。对同出一人之手的著作,居然这样厚此薄彼,何况对不同时代不同人的著作呢?

求学的人都以博闻为贵。他们对于郡国山川、官位姓族、衣服饮食、器皿制度,都希望刨根问底,找出它的源头来;但对于文字,却漫不经心,自家的姓名,也往往出现谬误,即使不出错的,也不知道它的由来。近代有些人为孩子起名字:兄弟几个的名字都用山作偏旁,内中就有取名为峙的;兄弟几个的名字都用手作偏旁,内中就有取名为扌幾的;兄弟几个的名字都用水作偏旁,内中就有取名为凝的。在那些知名的大学者中,这类例子很多。如果他们明白这与晋平公的乐工听不出钟的乐音不协调是一回事的话,就会感到这是多么可笑。

我曾经跟从北齐文宣帝到并州去,从井陉关进入上艾县,从那里往东几十里,有一个猎闾村。后来,百官又在晋阳以东百余里的亢仇城旁接受马粮。大家都不知道上述两个地方原本是哪里,博求古今书籍,都没有弄明白。直到我翻检《字林》、《韵集》这两本书,才知道猎闾就是过去的馀聚,亢仇就是谷曼谷九亭,它们都属于上艾县。当时太原的王劭想撰写乡邑记注,我把这两个旧地名说给他听,他非常高兴。

我开始读到《庄子》中“螝二首”这一句时,发现《韩非子》上面说:“动物中有叫螝的,一个身体两张口,为了争夺食物而互相咬龁,终于导致互相残杀。”我茫茫然不知道这个“螝”字是什么意思,碰到人就问,却没有一个答得上的。案:《尔雅》等书上说,蚕蛹名螝,但蚕蛹又不是那种有两个头两张口贪婪有害的动物。后来见了《古今字诂》,才知道这也就是古代的“虺”字,我多年来积滞在胸中的难题,一下子像大雾一样散开了。

我曾经宦游赵州,看见柏人城北面有一条小河,当地人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后来我读了城西门徐整写的碑文,上面说:“洦流东指。”大家都不知道它的意思。我查阅了《说文》,这个“洦”字就是古“魄”字,洦,水浅的意思。这条河从汉代以来就没有名字,只是把它当作一条浅浅的河流看待,或许应当就用这个“洦”字给它命名吧?

世上的书信,内中多有“勿勿”这个词语,历来相承如此,不知道它的根由,有人乱下结论说这就是“忽忽”的残缺。按:《说文》上说:“勿,是乡里所树立的旗帜,这个字像旗杆和旗帜末端三条飘带的形状,是用来催促民事的。所以就把匆忙急迫称为勿勿”。

我在益州的时候,与几个人在一起闲坐,天刚放晴,阳光很明亮,我看见地上有些小的光亮点,就问左右的人:“这是什么东西?”有一蜀地的童仆靠近看了看,回答道:“是豆逼。”大家听了惊讶地互相看着,不知他说的什么,我叫他拿过来,原来是小豆。

我曾经一一询问过蜀地的人,都把“粒”叫做“逼”,当时没有谁能解释这中间的道理。我就说:“《三苍》、《说文》中,这个字就是‘白’下加‘匕’,都解释为粒,《通俗文》注音作方力反。”大家高兴地领悟了。

愍楚的连襟窦如同从河州来,他在那边得到一只青色的鸟,把它驯养起来,喜爱地玩赏,所有的人都称这只鸟为鹖。我说;“鹖出在上党,我曾经多次见过,它的羽毛的颜色全都是黄黑色,没有杂乱的颜色。所以曹植的《鹖赋》说:“鹖举起它那黄黑色的有力的翅膀。”我试着翻检《说文》,上面说:“介鸟雀像鹖而毛色是青的,出产在羌中。”《韵集》的注音为“介”。这个疑问顿时就消除了。

梁朝有位叫蔡郎的忌讳“纯”字,他既然不事学习,就把莼菜叫做露葵。那些不学无术之徒,也就一个跟着一个仿效。承圣年间,朝廷派一位士大夫出使齐国,齐国的主客郎李恕在席间问这位梁朝的使者说:“江南有露葵吗?”使者回答说:“露葵就是莼菜,那是水泊中出产的。您今天吃的是绿葵菜。”李恕也是有学问的人,只是还不了解对方的深浅,猛一听见这话也无法去核实推究。

思鲁等人的姨夫彭城的刘灵,曾经与我同坐闲谈,他的几个孩子在旁边陪侍。我问儒行、敏行说:“凡与你们父亲名字同音的字,它的数目是多少,你们都能认识吗?”他们回答说“没有探究过这个问题,请您指导提示一下。”我说:“凡是像这一类的字,如果平时不预先研究翻检,忽然见到又不认识,拿去问错了人,反而会被无赖所欺骗,不能满不在乎啊。”于是我就给他们解说这个问题,一共说出了五十多个字。刘灵的几个孩子感叹道:“想不到有这样多!”如果他们竟然一点不了解,那也确实是怪事。

考核订正书籍,是很不容易的,从扬雄、刘向开始,他们才算是胜任这个工作了。天下的书籍没有看遍,就不能任意改动书籍上的文字。书籍上的文字,有时那个本子认为是错误的,这个本子又认为是正确的;有时,开头的本子是相同的,后来的本子却出现分歧;有时,两个本子的同一处文字都不妥当;所以不可以偏信一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