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节前一天,小梨来向岁云告别。
「爸爸说,要带我去看爷爷。」顿了顿,她挠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也有爷爷。」
岁云坐在玲珑亭里誊抄一本古籍『梦唐录』,听到她这句话,笑了起来:「只要是人,都会有长辈。爷爷,就是生下你父亲的人。要是你没有爷爷,你父亲要从哪里冒出来?你又从哪里冒出来?」
小梨红了红脸,「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嘛!」
「你也从来没见过你母亲。」岁云起身,捏着宽大的袖角,给纸上未干的墨迹扇去微风。
「我见过妈妈的!的照片!爸爸有时候也会跟我说些关于妈妈的事!」小梨辩道。
「呵,是吗?」岁云淡淡地问。
「当然是真的!」她很认真地点头。
岁云笑了笑,提起刚抄好的纸察看,漫不经心地问:「你父亲是准备带你去爷爷家过节吗?」
「好像是说病得很严重的样子,那个爷爷。」小梨回答。
「你不伤心吗?也不难过?」岁云问她。「那个即将要死的人可是你的爷爷啊。」
「啊,这个……」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思考良久,再度认真的点头,居然无比诚实地回答:「我好像真的是不难过的感觉。爸爸的爸爸跟妈妈一样,要去同一个世界了,可是我一点都没有想哭的感觉……」她垂下头,倍觉苦恼。「人妖师傅,我这样子,是不是很不好?我是坏孩子了……我想。」
「嗯……也不能这么说。」他端起下巴,斜眼看亭外的流云。「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对于陌生人,不管是谁,也无法付出关心吧。人类的感情,是需要培养的。这应该算是人心的本质吧。所以,梵音海又有一首诗。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纸上落墨,飘逸飞扬:
但曾相见便相知
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
免教生死作相思
接下来这个故事,是上次那个银发大叔讲述的,作为答谢小梨的礼物。
通常,人间这许多事,都因人的执念而起。而这个故事,要从一本私人日记讲起。
[19X8。6。24]
阊青哥哥……
今天跟你一起出去采莲蓬了,很开心。
回去的路上,你却突然说水蛇袭击我们。
一大群白色的蛇,有着红红的眼睛。
你描述得那么详细,但是我却什么也没看到啊……
为什么我却看不到?
看不到你能看到的东西?
我想要跟你一样。
*
[19X8。7。2]
阊青哥哥……
今天是老祖带我去采莲蓬,他说镇民们把你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大家都说你触怒了神明,才会被送出青莲镇。
我不相信。他们把你带到哪里去了?
我等了好多天,你一直没有回来。
他们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
从出生开始,我们一直在一起的。
你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我很想你。
你以前总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因为在我们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一起了。
*
[19X8。7。13]
阊青哥哥……
大概是神明真的听见了我的祈求。
今天晚上你出现在我梦里。
我看到你坐在靠水的那扇窗子上,没有穿上衣。
你的腰上有我熟悉的胎记。
你是阊青哥哥。
但是你看起来像要哭了。
我却很高兴。
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问你为什么不笑呢?
然后你就笑了。
我走过去,想象从前一样,抱抱你,你却说以后会常来看我,然后就消失了。
我知道,那一定是个梦吧。
*
[19x8。7。27]
有个据说是除妖师的男人路过青莲镇。
他跟老祖说,我被水鬼缠住了,给了我一道符贴在窗子上。
我把它贴去后,你却再也不来看我了。
为什么?
这真的是一个梦吗?
我还可以感应到你的心情。
你一定活在某处吧。
你真的是水鬼么?
今天,我哭着醒来,把符撕碎了。
即使你是水鬼,我也想要见你。想要见你。
你却还是一直没有出现。
昨天,除妖师带我出湖了。他说,他已经跟你作过约定了。你再也不会跟我见面了。
因为会害了你……我怎么会伤害你呢?你是这一生,我最重要的人。
我想亲口跟你说。
镇子上都在传,我被水鬼给缠住了。要把我驱逐出镇子,否则我会毁了镇子的。如果水鬼真的存在,那我肯定比它更可怕。
*
[19X8。7。14]
阊青哥哥……
昨晚我又梦见了你。
你送给我一抱莲花。
青色的莲花,我还从来没见过。
早上醒来,我看到窗台上真的有一束莲花,不过它是白色的。
早上时老祖问我是不是做噩梦了,或者没睡好,我不知道。
我告诉老祖,我天天晚上梦见你了。
他露出一付很害怕的表情。
他说,不能再做这样的梦了。
因为,你已经死了。
我不相信。
*
[19X8。8。12]
阊青哥哥……
除妖师也说要带我离开,我问可以带我去见你吗?
除非可以见到你……
终于又见到了你。
那天晚上,你仍旧坐在窗子上,朝我微微的笑。
你说,小春再见,再也不要回来了。我又哭了。
我向你走过去,想要抱抱你。
你看着我许久,最后叹口气……
然后我醒来了,满面泪水。
我发现自己光脚站在窗子前面。
你坐过的窗台,你送我的莲花,你的拥抱……
原来这一切真的只是梦而已吗?
*
许多年后,日记的主人万春又回到青莲镇,她的故乡。
那天恰好是冬至,恰好下了大雪。她独自一人来到积雪的莲湖,走进冰原的深处。
「……喂!你听到了吗?」把戴着羊皮手套的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她鼓足了胸腔里的气,提高音量朝远方急切而热忱地呐喊着。「你到底在哪里?你快出来啊——」
她把手拢在耳边,等待着,等待着。
可是偌大的莲湖沉静,雪落无声。连半点回音都没有回答她。
良久,还是得不到意料之外的响应,她陡然垂下手臂垮了肩膀,捂住刺痛的眼睛,嘶哑了声音:「阊青,我回来了,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