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叹了口气,仔细将案上的佛经整理整齐,放入厉氏准备好的木盒中,方才起身活动活动。
她的房间很小,一眼望尽,除了不能再缺的家具外,几乎什么也没有。
右内侧是睡房,用一席布帘子隔开,门口偏左处摆着用膳的桌椅,还有一张为了这次誊抄《金刚经》而不得不新添的书桌,之前荣华练字都是在用膳的桌椅上进行的,所用的笔墨纸砚是兄长托人送回来。
书桌旁还摆着一个绣架,还是逝世老夫人要求添的,不过后来却成了厉氏折磨她的工具。
想当初她才刚学会刺绣,厉氏就给她派了一大堆活计,将她当成绣娘使唤,说是要考查她的女红,实际上就是想寻个错处折磨她,因而她也没少吃苦,双腿差点跪断了。
不过也是因为她的恶毒心肠让自己的女红进步神速,当然,这里面也少不得林嬷嬷的精心指导。
林嬷嬷端着热水和漱口的竹盐进来给荣华梳洗,见时间还来得及就开始准备早膳。
早膳很简单,一碗枸杞粳米粥和一笼素饺。
荣华梳洗后,精神好了不少,一夜未睡,虽然过了困倦的时候,但闻见饭菜味却饿的慌,于是立即坐下三两下就将早膳吃的干干净净。
稍微消了消食后,便捧着木盒和林嬷嬷前往厉氏的住处请安和交差。
厉氏从不放过折磨妾侍和庶出子女的机会,每日的必要的请安也是一样。
平常她辰时一刻起身用早膳,却让来请安的妾侍和庶出子女们每日卯时准时到来,然后干干地站着等上一个时辰,风雨不改。
荣华对前往厉氏的住处有种由心底升起的恐惧,但这种恐惧并非来自厉氏的折磨,而是来自厉氏院子内那一个巨大的莲花池。
厉氏虽然商家庶女,但却喜欢做些附庸风雅之事,尤其喜爱莲花,温晋为了讨好她在她的院子内建了一个大型的莲花池,供她平日里玩赏。
荣华极度怕水,犹记得当初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之所以死去,是因为不小心掉入了这个莲花池内淹死的,而前世的她也是被淹死的,即使已经重生,但依然忘不了那种窒息与黑暗袭来的恐惧,这恐惧可以说已经渗进了骨子里了。
在水中死亡亦在水中重生,也还真是讽刺!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到达了厉氏的住所——莲院。
穿过了拱门,应入眼帘的便是那个巨大的莲花池,一弯拱桥横跨其中。
这拱桥是通往厉氏屋前唯一的一条道。
荣华吸了一口气,目不斜视地莲步踏上拱桥,一步一步的小心翼翼地走着。
朝阳洒落莲花池内,随着微风轻浮,顿时一阵波光潋潋。
荣华猛然打了一个寒颤,心底拼命压制的恐惧一下子升起,脑海中似乎浮现了前世那一场致命的争吵……
“姑娘冷了吧?”林嬷嬷连忙上前一步,扶住荣华,一脸自责地道:“都是老奴疏忽了,这天已经入秋了还让姑娘穿着这么单薄,上次大少爷捎人带回来了几批布,今晚老奴给姑娘赶制几套秋衣。”
荣华挤出了一丝没有笑意的笑,“谢谢嬷嬷。”说罢,拉着林嬷嬷的手快步走下了拱桥,方才松了一口气。
林嬷嬷心里正寻思着秋衣的样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荣华稍微休整一下,方才踏步向前。
这时,屋内忽然冲出了一个五十上下穿着石青色褙子的婆子,一脸笑容拉大了嗓音喊道:“哎呀,大姑娘可是来了。”那笑容,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热情。
荣华微微绷紧了心弦,防备悄然升起。
这冲出来的婆子乃厉氏的陪嫁嬷嬷,更是厉氏的奶娘李氏。
平日里,这李嬷嬷仗着厉氏的势,在温家的后院中横行霸道,除了厉氏与温君华,其余人等一概不放在眼中,像荣华这些庶女,在她的眼中比不了一颗尘埃高贵,厉氏如此苛待姨娘和庶出子女,也有她在背后推一把力的缘故。
今日她居然如此热情地出来欢迎,怎能不让荣华心生警惕?
“李嬷嬷,怎好劳您出来相迎。”林嬷嬷立即上前,那架势像是誓死保护小鸡的母鸡,同时在心中腹诽:姑娘应该没有来迟啊?这老婆子又想弄什么幺蛾子?
李嬷嬷心中恼火,如果不是为了夫人的大计,她早就给这不知死活的老瘟婆一个响亮的耳光!她狠剜了林嬷嬷一眼后,规规矩矩地对荣华行了一个礼,“大姑娘,夫人已经在屋内等了好一会儿了。”
荣华微微蹙了一下眉,心中的疑惑更深,防备也加强几分,屈身微微回了一礼,“有劳嬷嬷了。”
不过刚到卯时,厉氏居然已经在等候她了?
难道她断定自己无法完成她交代的任务,所以大早就准备好来惩罚自己?
荣华怀着万般思绪莲步上前,一入正堂便见厉氏正端坐在正位。
“夫人,大姑娘来了!”李嬷嬷笑容满面地道。
荣华微敛神色上前行礼,“女儿给母亲请安。”
厉氏嗯了一声,搁下了手中的茶碗,“坐吧。”
以往厉氏从不让前来请安的姨娘和庶女入座,这次为何如此仁慈?
荣华心里虽是疑窦重生,但是面容却还是平常,也没有推却,又施了一礼方才坐下,“母亲让女儿誊抄的经书已然完成,请母亲检阅。”说罢起身将木盒双手奉上,同时悄然观察厉氏。
厉氏今日穿着代表正室的大红牡丹金玉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衣,发髻梳的是如今时兴发髻,髻上一只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熠熠生辉,发髻周边以珍珠点缀,耳上坠着景泰蓝镶红珊瑚耳环,右手手腕上戴着嵌明钻海水蓝刚玉镯。
虽然厉氏平日便注重装扮,但是今日的穿着却过于隆重。
荣华联想起厉氏对她的态度,心里防备又添了几许。
厉氏面色也是平静,丹凤眼微微往上一扬,暗中给了李嬷嬷一个眼色,又道了一句让荣华心底更是一沉的话:“幸苦大姑娘了。”这话说的虽然没什么笑容,但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