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有想到,尤晓萌请我吃晚饭的地方居然是大排档,请客的内容居然是两碗面条。第一次请领导吃饭就这么随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见惯了世面,一是她没见过世面。
尤晓萌属于哪种,我还是把握不准。但我毕竟是中文系毕业的,不是才子也总会沾点酸,她是艺术学院毕业的,不是佳人也会装点傻。对于才子佳人来说,哪怕是伪劣产品也属于文艺圈的伪劣产品,文艺圈的规矩一向就是不调戏女性就等于不尊重女性,耍流氓那也叫偷香窃玉。我这人一向老实,决定遵守行业规则,至少也要尊重一下她。
我抓住她的手说:“尤晓萌,其实你长得像我一个妹妹。”
她呵呵笑着,任由我抓着手,说:“真的吗?柴米,你也长得像我哥哥。”
我放心了,这么入戏,她确实是艺术学院的。
我说:“其实不是我真妹妹,是我初恋的一个女孩子,我跟她……后来她跟个有钱人移民去了欧洲,我伤心了好几年,一直孑然一身,漂泊天涯。”我痛苦地捂着胸口,试图以一种低沉的语调、磁性的声音感动她,动物世界的黑猩猩都是这么做的。
见她认真看着我,我强忍着眼泪说:“我现在拼命工作,终于成了公司骨干,可是,还是换不回她。”
尤晓萌吃了一口面,说:“哦,嫁去欧洲了,这么好啊,你应该高兴啊!”
我心里呸了一声,不信你这么没心没肺,我装得更沉痛了:“你说得对,男人应该大方一点,但我爱她太久太深,每到晚上我就睡不着觉。”
尤晓萌点点头,说:“哦,我知道了,你也想去欧洲。”
我把一口面含在嘴里半天才吞进去,说:“不是,我这人太重感情,走不出来。”
尤晓萌说:“走不出来啊,那挺好的啊,你要不要出家?我老家有座西山,里面的菩萨可灵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我抬起蒙眬的眼睛,决定出撒手锏了,说:“晓萌,你告诉我,告诉一个把你当妹妹的人,一个破碎的我怎么去救一个破碎的你啊?”
这可是琼瑶的名言啊,听到这话的女人不是泛酸水泛到牙龈肿痛就是肉抽搐抽到心肌梗死,如果一脸迷茫再加点感动,不是脑残就是文青,基本就拿下了。
尤晓萌迷惑地说:“我没破碎啊!我恋爱都没谈过,怎么破碎?”我傻眼了,没预案啊!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无名怒火,你妈的尤晓萌,你不陪我演戏就算了,装什么清纯?艺术学院的女生四年没有谈过恋爱?你当我没念过大学啊?你不玩也不用这样毁我剧本嘛,你紧接着应该是继续装傻装幼稚了吧?
我直接问道:“其实我看到你,就觉得挺有缘分的。”
尤晓萌说:“哦……”低头沉默了两秒钟,她突然又爽朗地说:“你喜欢我吗?其实我一到公司就在偷偷看你。”
我脑袋开裂了,她到底装不装清纯?装就应该慢点表达,不装更应该陪我演会儿戏,难道她也准备反过来尊重我?我脑袋一乱,方寸也乱,她已经让我找不到节奏了。
尤晓萌说:“因为你长得太像我哥哥了,我亲哥哥也跟你一样戴副眼镜,瘦瘦高高的,还弯腰驼背,读了很多书,不怎么帅。太好了,缘分啊!”
我面黑了,还有这么夸人的?半晌我才装作大方说:“谢谢哦,你跟你哥哥感情很好吧?”
尤晓萌说:“是啊,你抓我手时我就想着是我哥抓着了。呵呵。不过我哥哥很坏的,经常在外边甜言蜜语地骗女人,我最恨这样的人了。”
我翻了个白眼,说:“走吧,钱我已经付了。”
尤晓萌说:“啊,不行,说好我请客的。”
我笑道:“我一向没有让女人请客的习惯。”
尤晓萌惋惜道:“哦,柴米你早说嘛,早知道我就点贵一点的面了。”
坐在朱哥的车上,我还在想,尤晓萌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呢?按照我的剧本,我想跟她建立一种暧昧关系,这样可以方便以后的工作。但她好像不按套路出牌啊,是看透沙场的老千还是终身未赌的菜鸟?嗯,回去再逗一逗她。
朱哥说:“柴米,何教授是评估专家组的组长,组员也基本是他挑的。我们是得‘优秀’还是‘良好’,基本由他说了算。今天我们去陪他打打麻将,顺便问一问他喜欢什么。”
我说:“专家组有七个人,都要打点吗?”
朱哥回答:“都要,一个一个来。何教授是关键,我带你去。剩下的组员,你要代表公司去走关系。我这段时间还有马头庄拿地的事,可能去不了。”
我问:“都要送东西吗?”
朱哥说:“还是以打麻将为主,这年头大家都不喜欢直接的。个别人还要另外打点一下,像周研究员,他也是关键人物。他是搞古文化的,喜欢玉器,我已经在周大福弄了块6万多元的玉,你明晚送去。”
我这人有点烦送礼,可能是文人的劣根性没有完全抹掉。我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朱哥送吧。我怕我一个小人物,别人都懒得接。”
朱哥说:“你是怕看眼色吧?臭文人一个。你去动物园看过猴子吗?它们看见人就嬉皮笑脸,鞠躬作揖,为什么?因为你扔吃的东西下去。你手上有东西是关键,至于你是什么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根本不重要。柴米,人就他妈是猴子变的,你怕什么?”
我一震:精辟。我一直以为朱哥生意做得大是懂得尊重那些大人物,原来是看透了人性:人就是猴子。
但我还是很紧张,这年头送礼可是大学问,直接送钱过去,说实话没多少人敢接。授人以柄,今天不出事不代表明天不出事,风险太大了。所以朱总最喜欢的是打业务麻将。跟要讨好的人打麻将,多点几个炮,装成手气差钱就送出去了,一边送钱一边还可以骂骂娘,显得特痛苦特难受,对方也特高兴,最后心照不宣地再见与再不见,业务也就做成了。什么,赌博也违法?要是几个朋友带点钱玩一下的都抓,那牢里面的人会比外边的人还多,违法必究也要考虑基本国情对不?
但打业务麻将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输少了对方不高兴,输多了领导不高兴。这个度的把握并不简单,我很怕这种得罪人的事,上一次跟张部长玩,输了4000多元,被朱哥骂了一顿,因为他的预算是送3000元。我说:“谢谢朱哥信任。你知道我打麻将是菜鸟,我怕控制不好输得太多。再说送礼也不是我的强项,我不太喜欢这事。”
朱哥说:“你这鸟人,你还得专拣喜欢的事干?你当你是谁的儿子?这次你别怕,使劲输钱。我算过了,50的加6个码,你争取输出去2万元,中间偶尔也搞几个屁糊,白痴都可以做到。对了,他带了一个儿子过来,才17岁,刚进大一,估计今晚他会上阵凑数,也输他几千块,让小鬼乐呵乐呵。”
我说:“一个小屁孩就不用讨好了吧?我们两个好歹也是身经百战的教育精英,还给一个小鬼送钱?”
朱哥说:“柴米,你就是***。演戏要全套。赚钞票要能屈能伸。知道什么叫能屈能伸吗?觉得自己是精英的都是***,就是不想作揖又想吃的猴子,以后我再举例教育你什么叫能屈能伸。”
我半真半假地奉承道:“朱哥,你的江湖经验太丰富了,我虽然读过几本破书,但一些实际的人生道理真要向你讨教。”
朱哥被我拍得很舒服,眯着眼睛哼着歌,一不小心油门踩快了点,车子钻到一辆奔驰侧后。前面正在修路,去年刚修好的一条两车道的马路一半开不了。我们的车就要蹭到旁边的奔驰车了,朱哥突然转向,猛打方向盘,朝人行道旁一个卖水果的小摊撞了过去,以免与奔驰冲突。那小贩退得快,但还是被车子刮了一下,满地都是被撞翻的水果。小贩腿被碰到了,倒在血泊里。
朱哥看到奔驰没事,得意地对我说:“柴米,看到了吗?这就是能屈能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