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克武摸黑赶到铁山炭厂时,秦显忠已先一步到了,正和陈孔白、宋为章、曾冠蹲在地上烧纸祭灵。房间里面,香烟缭绕,灯烛摇曳。靠墙的桌上摆放着供果碗碟,刀头祭酒,墙壁正中,挂着一方白色绸布,布上工整地写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佘英!佘英怎么啦?”熊克武看到绸布上面头一个名字就是佘英,顿时如五雷轰顶,惊叫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几个人这才发现熊克武站在身后,纷纷起身相迎,抱在一起号啕大哭。
在中都河栈道遭袭之时,陈孔白和佘英跳河泅水得以脱险。佘英逃至云南东山,藏匿数日后,被当地一个寨主出卖,遭官府捕获,押回泸州。
佘英被解押进泸州城那天,金沙江两岸,人山人海。十里八乡的人们倾巢出动,都想亲眼看看这个传奇似的英雄人物,瞻仰一下这位“佘大爷”的铁血风采。
佘英被囚在木笼里面。两手一字排开,绑在横木之上;双脚套着镣铐,头颅卡在外面。一辆马车拉着木笼,沿江岸缓行。前边是马队开道,两旁有军警护卫。沿途不少百姓,不顾军警阻禁,争相挤到木笼旁边,把一条条大红绸带挂在囚笼之上。红绸飘飘,喊声如潮。远远望去,蜿蜒的江岸道上,汹涌的人流之中,阴森的囚笼似一团滚动的火球,景象壮观,惊心动魄。
目睹如此场面,佘英豪气冲天。向两旁群众频频点头,慷慨陈词,还即兴口占一绝——
牡丹初放却先残,未捣黄龙死不甘。
我本为民兼为国,拼将热血洒红毡。
知府杨兆龙担心日久生变,顾不上审讯,于当天夜里便将佘英秘密杀害。
一阵揪心扯肺的号哭之后,劫后余生的几个年轻人逐渐平静下来。
宋为章把熊克武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拉着熊克武走了两步,这才放下心来。拍着熊克武的肩头说:“锦帆兄啊,你也太冒险了!这种时候了,还敢四处活动。我们都为你捏着一把汗呀。”
熊克武平静地说:“换作是你处在我的位置,难道就能心安理得地躲起来?大家坐下说话吧。”说着,就近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各地的情况怎么样,同志们都安顿好了吗?”陈孔白提了一根条凳,坐到熊克武身边问。
熊克武说:“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马边、犍为、嘉定、五通都去了一趟。我们的出现,令同志们大受鼓舞,低落的情绪很快振作了起来。”
秦显忠补充道:“锦帆兄所到之处,同志们又是感动又替他担心。锦帆兄建议他们及时转移到上海或广州去,参加全国的武装斗争。大家听了都非常踊跃。”
陈孔白说:“我也赞成锦帆的主张。嘉定起义损失惨重,幸存的同志也随时可能遭官府捕杀。我们不能束手就擒。”
宋为章颇为感慨地说:“革命真是不易啊!等这次的风头过去之后,我还是回去陪老母守着那几亩薄田,招收几个弟子,教教‘子曰’、‘诗云’吧。”
曾冠很是不以为然,责备道:“为章兄说的啥子话哟!别忘了你宣过的誓哟。”
陈孔白摆了摆手,说:“各言其志嘛。为章兄这些年也是很努力的。如今他母亲八十高龄了,也得有人养老送终啊!”
熊克武说:“提起这事,倒让我想起了在犍为的遭遇。显忠,你给他们说说吧。”
秦显忠说:“我们去看望毛长馨烈士的父母。刚一进门,没有说上两句话,老两口抓住锦帆兄又打又骂,把锦帆兄的鼻血都打出来了,衣服也撕破了。硬说是锦帆兄害了他们的儿子,要锦帆兄替他们的儿子偿命。”
陈孔白大惑不解:“哦!怎么会这样?”
曾冠和宋为章也瞪大了眼睛。
熊克武淡淡地说:“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两夫妇只有毛长馨这么个独生儿子,是我做了几次工作,动员他加入的同盟会。如今儿子没了,自然把怨气发泄到我的身上。唉,不说这些了。孔白兄,说说你的故事吧。”
陈孔白摇了摇头,说:“我这段时间只顾着逃命,没有什么故事可说。要说起来,我还比不上人家刘慎终。清军抓捕佘英的时候,他也在场。清军要连他一起抓,佘英说:‘他是替我装水烟的佣工,我的事情跟他没关系。’刘慎终一听这话,竟然毛了,争辩道:‘佘大爷,我是你的同党,咋个没有关系?我跟着你干了几年的革命,怎么一下子变成装水烟的佣工了?我刘慎终活着跟你在一起,死了也要跟你做伴。谁也别想分开我们!’”
熊克武赞叹道:“真是个血性汉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