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内吴公馆。喻培伦正忙着在房间里配制炸弹,但懋辛、林时塽、饶国梁、秦炳等人在一旁协助;林觉民领着十几个同志在院坝里练习射击。
熊克武急急忙忙推门进来,阴沉着脸,气鼓鼓地往凳上一坐,“叭”的一声,把手枪拍在桌上。
众人见熊克武如此失态,纷纷围拢过来。
喻培伦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回头问道:“锦帆兄,谁招惹你了,那么大的火气?”
熊克武小声骂道:“这帮贪生怕死的混蛋,也配作‘选锋’!反复无常,朝令夕改,革命的事业迟早会毁在他们手里。”
但懋辛说:“该不是又要改期吧?”
熊克武说:“岂止是改期,简直就是临阵脱逃。黄兴已经给香港发了电报,让赵声和胡汉民他们不要来了,从各地赶到广州的同志也被他们打发走了。”
喻培伦“腾”地从凳上弹起身来:“他们这是唱的哪一出!这么重大的行动,跟玩儿戏似的,从十五改到二十八,又从二十八改到二十九,现在各项工作都准备好了,还要改!究竟是咋个回事嘛。”
熊克武余怒未消:“今天早晨得到消息说,陈镜波向官府告了密,两广总督张鸣岐新调来两个巡防营,驻扎在观音山和龙王庙,已经做好了应变的准备。”
林觉民说:“这点儿事情也值得大惊小怪。要想清军没有防备,除非他们都死绝了。”
熊克武说:“那个混蛋胡毅生,说现在起义等于是以卵击石,说不能拿同志的生命去做赌注。逼得黄兴出此下策。”
秦炳早已是义愤填膺:“这黄兴也太没有魄力了吧。堂堂总指挥,凭啥要听他一个小小储备课长的摆布!”
熊克武说:“哪里只是他一个小小课长。陈炯明、宋玉琳他们也竭力主张暂避锋芒。”
喻培伦说:“简直乱弹琴。我找黄兴去!就是他们全部撤走了,我们也照样要干。不杀张鸣岐,无以谢国人!”
小东营五号统筹部,黄兴如霜打的菜叶,耷拉着脑袋,独自在屋子里转着圈圈,心想,一场声势浩大的武装起义,未放一枪一炮就偃旗息鼓,想来实在窝囊之至。不仅愧对中山先生,愧对海内外同志,更无颜面对成千上万为起义捐款出力的爱国人士。我黄兴英雄一世,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一走了之。擒贼擒王,如果能设法杀掉张鸣岐,弄他个群龙无首的局面,为同志们去掉心腹大患,我黄兴也算不虚此行。
黄兴正被自己的想法所鼓舞,喻培伦怒气冲冲闯进门来,劈头便问:“听说起义又改期了。可有此事?”
黄兴一脸无奈,点了点头。
喻培伦手掌在桌上一拍:“你们还是不是革命党?一点风吹草动就把你们吓成这样。既然你们那么惜命,当初为啥子要投身革命,不如躲在家里抱孩子!”
黄兴一脸委屈:“云纪兄息怒。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坐下听我慢慢解释。”
喻培伦把头一昂:“我不听你的巧言说辞。花了海外华侨那么多钱,各地同志不远千里赶来这里,明天晚上就要行动了,在这节骨眼上,你们却这么一再拖延。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想想看,这起义的日期已经改了多少次,究竟要延到何年何月?万一不能再举,岂不成了天大的骗局,以后还如何能够号召大家?你是知道的,巡警已开始全城搜查,那么多武器怎么办?没能撤走的同志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革命总是有风险的。即使失败了,也可以用我们的牺牲作为宣传,号召同志,振奋人心。现在的情势,有进无退,没有任何延期的道理!”
黄兴被这番慷慨言辞所激励,为自己草率的决定后悔不已。
广州起义的计划早在半年前就开始酝酿。中山先生鉴于此前屡战屡败的惨痛教训,决定集中全党力量,在广州发动一次全国规模的武装斗争,一举颠覆满清政府。从1895年至1910年,中山先生直接领导的武装起义已多达九次,各省单独策动的起义更是不下百次之多。这种此起彼伏、各不相谋的军事行动,力量过于分散,不能给敌人以致命的打击,反而遭到各个击破,牺牲了不少优秀同志,消耗了革命的中坚力量,代价惨重,得不偿失。在南洋庇能会议上,中山先生提出,“集各省革命党精英,与彼虏为最后一搏”,拿下广州后,再分兵北上,一路由黄兴率领经湖南向武汉,一路由赵声率领经广西向南京。起义日期最初定于辛亥年(公元1911年)三月十五,不料在三月十日那天,发生了温生才枪杀满洲驻防将军孚琦和吴镜携带炸弹被捕事件,引起了清吏的高度戒备,加上起义款项未到,只得延期至二十八日。后因从海外购买的军火枪械尚未送到,再次延至二十九日。可是事到临头,又草率决定再次延期,也就难怪部分同志的抵触情绪如此强烈了。
黄兴颇为感动地说:“云纪兄这番话,令我黄兴深为折服。只是目前命令已下,大部分同志已撤出了广州,覆水难收了。”
喻培伦激愤地说:“怎么不能收?我们不是号称‘选锋’吗,‘选锋’不就是敢死队员吗?要是我们都不敢死,还有谁敢去死?没人敢死,鞑虏何时能除,民国何时创立?不管你们作何打算,反正我是铁了心的,就是大家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也要把炸弹丢完。生死成败,在所不计!”
黄兴也是个血性汉子,听喻培伦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岂能无动于衷?他双手在喻培伦肩上重重一拍,慨然道:“好啊,云纪兄!有你这句话,我黄兴也豁出去了。我马上派人通知各地,起义如期发动。回去准备吧。”
陈炯明和姚雨平匆匆进来。陈炯明面带喜色地说:“总指挥,有个好消息!新调来的顺德三营的管带是同盟会会员,属下的十个哨长有大半愿意配合我们。”
黄兴喜上眉梢:“如此甚好!就这么定了!”